谢凌安眉头紧蹙,手上杀敌动作不停,斩钉截铁地高声道:“走不了!” 若是牵制敌军突围真那么容易,他们早脱身了。谢凌安知道,钱昭此举,不过是想抓住最后一点可能的希望。 钱昭登时急了:“王爷!别闹了!如今再不走,往后再无生机——” “我谢凌安应了这战,就没想过生机!”边丘军一波一波如潮水般涌上,谢凌安没法分散精力与钱昭推诿纠缠,遂暴喝道。 剑气凌冽,他斩下一匹黑马的前足,接着高喝道:“我是西疆的将军!我亡于西疆,心甘情愿!” 钱昭身形一颤,眼里的光瞬间黯淡下去。 连最不信命的谢凌安都已存了死志,此一役,是真的轮到他们埋骨他乡了吧...... 边丘军逼得愈来愈紧,余下的西疆军寥寥不过三十人。 谢凌安紧绷的弦已经逼近断裂的边缘,他感到自己大脑已经无法思考,指尖颤抖得快要无力握住剑柄。 “收刀!”身后响起严翊川低沉的声音,语气强硬得不容他拒绝。 “都交给我!”刹那间,拭骨刃被递到了他的左手。他右手从后向前紧紧揽住谢凌安的腰,借着力向左挥刀斩去。到底是左利手,即使右手被训练地再娴熟,也没左手耍起刀来这般顺手。 谢凌安自知再倔便是给严翊川添麻烦,乖顺地收了刀,替他把住了缰绳。 就在这时,地面似乎有轻微的震动。谢凌安原以为是马背上颠簸,却听东面似乎传来了此起彼伏的马蹄声与喊杀声,愈来愈近。 “又来?这次又是谁?”谢凌安神经再度紧绷,手心捏出一把汗。 然而这次的声音比原先两次都要响亮许多,铁蹄的奔踏震得山林间地动山摇。 还未瞧见谷口的尘土飞扬,喊杀身已然扑到耳边,隐约能听清: “誓死追随大都督——” “横戈报明主,万死不辞——” “忠义为国,誓死相随——” 众人一惊,眼底掠过一抹亮色。裴靖最先听清了声音,惊呼道:“是郁大都督!” 钱昭探了脑袋,随之高声喝道:“是大都督的援兵!是西疆来的援兵!王爷!我们有救了——” 谢凌安心头一颤:怎么会是郁鸿辛?他明明没有调令! 顷刻间,千军万马自狭窄的山谷口如骤雨狂风般席卷而来,排山倒海般的喊杀声霎时震慑四方。 郁鸿辛身披战甲,在剑光相接间大杀四方,身躯凛凛,挺拔傲然如弱冠之年的少将。□□枣红色的烈马纵跃如飞,他依旧岿然自若,在刀剑间打得酣畅淋漓。 “王爷,”郁鸿辛勒马,在谢凌安与严翊川身旁急停,高声道,“我来的不算晚吧?” “不晚,”谢凌安已然无力再撑,干脆全靠在严翊川身上,笑着揶揄道,“大都督来得太快,就差赶上我喝孟婆汤了!” 郁鸿辛嘴角勾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大喝一声“驾”,风驰电掣间又全神贯注地投入战斗。 东面的天空有些微亮,从山峰后晕染开浅浅的红色。 无知的山林默默地注视着,风吹过,草动得仓皇,不知是不是有生灵在怪罪这东边天的霞光,倒映得大地上的涓涓细流泛着触目惊心的红。 马蹄哒哒,渐战至尾声。两军经验丰富的将领都已心知肚明,边丘败局已定。 郁鸿辛倏地拽紧了缰绳,他已到了战斗圈的边缘,身后大军仍在激战。 蔓心谷西侧的石桥上正站着一人,匹马单枪。正是哈博。 郁鸿辛眯了眯眼,定睛一看。虽隔着距离,他仍然能感到哈博正死死地盯着自己,眼里腾腾升起的凶恶与恨意,在拱形的最高处展现着他毕生的狂傲与宏图。 这是赤裸裸地挑衅。 身后弓箭手当即引弓,做好准备等郁鸿辛下令。然而郁鸿辛抬了手,叫他们放下去。 “郁鸿辛!”远处的人带着怒意高声喊道,手里的大刀不知何时换了把双钩枪:“此役过后,你我皆是丧家犬!你敢不敢单刀赴会,来了你我半生心愿!?” 郁鸿辛一刀抹了一个边丘兵的脖子,高声应道:“哈博!你我横敌半生,宿仇未销!哪来的共同心愿?你若这么着急去死,我郁鸿辛送你一程便是!” 话音刚落,哈博透着怒意的五官霎时狰狞地拧在一起,他爆发出一长串尖锐的笑声,毛骨悚然。哈博左眼无光,右眼却如鹰眼一般恶狠狠地盯着郁鸿辛:“你少他娘的在老子面前猖狂!想杀我?你没这个本事!老子今天就让你知道是谁送谁上路!” 粗鄙骂声入耳,郁鸿辛不语,打马靠近木桥。哈博接着大笑道:“郁鸿辛!你当我不知道你现在已经丢了官职,看不出来你已经落到什么境地了吗?郁大都督,你心里清楚的很!这仗结束,你横竖都是一个死字!” 郁鸿辛扬刀斩下一个边丘老将的头颅,抬首喝道:“那便劳烦你在下面给我探探路!我拭目以待!” 哈博怒目圆睁,嘴角却又扬起一抹奸邪的笑,大声道:“郁鸿辛!你敢不敢和我单独比试一场?” 郁鸿辛轻捏一笑,扬声道:“哈博!你是不是没弄明白情况?如今是我身后站着一万大军,你在死局!醒醒吧,边丘亡了!你临死前要疯要耍随你的意,我凭什么要答应陪你疯?” 哈博的视线穿过污浊的空气,紧紧地钉在郁鸿辛脸上:“就凭你我都是将死之躯,凭你我斗了半辈子还没分出高下!郁大都督,黄泉将至,你不会不甘心吗?” 郁鸿辛皱眉,心下微动。哈博太了解他了,一下便抓住了他近日心中的郁结。 他戎马半生,临了却被撤职得仓促,心底最大的遗憾便是没有亲手给对手致命一击。而打败哈博,也是他从初出茅庐至丝竹中年一直不变的执念。 身后跟来的亲卫见郁鸿辛面露犹豫之色,忙劝道:“大人,莫听这厮在这儿诓人!他这是垂死挣扎!让兄弟们一箭射穿了他!” “慢着!”郁鸿辛沉声道。他长舒一口气,缓声道:“拿我的枪来。” “大人!”亲卫霎时惊慌失色。 “去取我的枪来,”郁鸿辛重复道,语气沉重,“成大将者贵遇敌手。我能成今日之功,也有他一份恩。他遗志未竟,如今既已向我发出挑战,我得迎一迎。” 也当成全了我自己。 亲卫仍欲劝阻,却见郁鸿辛的眼里满是“我意已决”,自知拗不过:“那好歹用刀,您从没与哈博用枪交过手!” 郁鸿辛目光凌厉:“他拿枪来挑战,我得用枪应。” 亲卫满面愁容,欲言又止。片刻后,他带着器械兵送来了郁鸿辛用了三十年的锥枪。
第61章 磨刀 身后蔓心谷中央的两军仍在激战,喊杀声滔天。 谁也不愿在这场决定生死存亡的战役中先松一口气。 哈博仍在出言挑衅。 郁鸿辛用力一夹马腹,迅疾如闪电般地蹿了出去。 哈博见状,仰天大笑,尖锐的笑声刺的人脑袋疼:“不愧是我哈博半生的敌手!好胆量!够坦荡!” 郁鸿辛策马踏上木桥,裹着一阵疾风扑向哈博:“少废话!来吧!” 哈博瞳孔微微一缩,大臂一抡,扬起双钩枪。那枪柄粗壮无比,瞧着如石棍般沉重,在空中挥舞出呜呜的响声。 两人的枪一触即弹开,旋即向下一招转去。四目相接,眼里战意如喷火般浓烈,却又暗伏着棋逢对手的酣畅淋漓。 “你等这场切磋,等得心焦吧?”哈博喘着粗气,嘴角却仍勾着邪笑,持枪划过郁鸿辛胸前铁甲。 “我急着送你上路!”郁鸿辛的锥枪锋利无比,一把挑过哈博的双钩枪,在枪柄上划出一道浅白的印迹。 “白日做梦!老子最恨你们梁人这张贱嘴,我见一个撕一个!”哈博怒喝道。 哈博的枪法极其阴毒,屡屡偷袭,直往脸上刺。这绝非正常武人打法,交起手来难受异常。 郁鸿辛微微皱眉,屏气凝神。他从前未与哈博持枪对弈过,今日为与之匹敌特意弃刀换了枪,见到的却是哈博这诡异的枪法。 “跟着哪个下九流的学的枪法,真够卑鄙龌龊!”郁鸿辛忽的吐气开声,锥枪猛劈向哈博面门。他虽年近半百,臂膀上的肌肉仍如虬龙般盘绕,强劲有利,把所有的力量都凝聚在锥枪身上。 “不才,正是在战场上跟你们梁人学的!可不是你们最拿手的嘛!”哈博高声喝道,长啸声中光芒暴涨,“哐”的一声兵刃相交,格挡下郁鸿辛的一击。 “我当你是君子坦荡,如今才知是我郁鸿辛高看!你何配做我的对手!”郁鸿辛的目光变得冰冷无情,犹如闪着寒光的刀锋,毫不留情地肢解了原先的火热。他脑子里对哈博的评价只剩下一个词——心术不正。 怎会如此? 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这一句话一下子戳中了哈博的痛处,英雄末路,他最怕变成这样,所以才不得不用尽一切手段维持他的光辉荣耀。他不由得怒火中烧,胸膛如炸开一口锅一般沸腾,手中双钩枪呼呼作响,狠夹马腹冲上前去。 “你也配骂老子小人?”他怒叱道:“你们梁人灭我边丘,杀我族人,干尽天底下最丧天良的事!你们不贱吗?” “成王败寇,各为其主,古今概莫如是!”郁鸿辛喝道。哈博的长枪如电光般迅疾刺向郁鸿辛左臂,郁鸿辛感到铁甲收到挤压,刹那被刺破,有一股彻骨的疼痛从伤口传来。 郁鸿辛当即用锥枪一挑,用力一提,哈博的双钩枪差点被勾飞出去。他轻叱一声,抖动马缰,骏马展开四蹄,如飞般奔腾,刚至桥头又掉回来,呼啸着与哈博的战马再次相会。 “古今如是?什么古今?那是你们中原人的古今!”哈博在马上暴喝道。他的怒火熊熊燃烧,双手忍不住地颤动,倒错过了好几个最佳时机。 顷刻间,几个兔起鹘落,形势骤变,郁鸿辛显然已经占了上风,远处的士兵看得喘不过气。 “我大丘百余年王朝,何曾想过要屠尽天下人?我大丘人天性良善,凭什么还要遭此无妄之灾!长生天啊,我族英雄末路,家破人亡,你们这些烂人却活得好好的!凭什么?凭什么——”哈博杀红了眼,滔天怒意化作枪尖凌厉寒风,竟霎时刺向郁鸿辛□□的骏马! 郁鸿辛一惊,心下怒火再也压抑不住,霎时暴涨。历来武将单挑比试不斩坐骑,这是最基本的武德! 够了! 电光火石间,郁鸿辛脚尖在马镫上使力一点,身子飞跃而起,凌空朝哈博扑去。他倏地翻转手腕,手里的锥枪直指哈博心脏,裹着阵阵劲风,呼啸而出。 哈博见状猛然收枪,抡动右臂,出手又快又狠,骤然调转双钩枪枪头,如浮光掠影一般抡向郁鸿辛扑来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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