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见谢凌安浑身上下衣衫浸湿,玄色的军甲上隐约泛着殷红的光,右肩头有一道深深的伤口,随着臂膀肌肉的牵动止不住地涌着鲜血。他的嘴角挂着血线,脸色惨白如鬼魅,眼神闪着凶光,显得阴森可怖,却掩不住就要筋疲力竭的痛苦与疲惫。 他快要撑不住了! 严翊川眼底的杀意如舐血的野兽一般疯狂。他纵身一跃,飞身而上,自树丛间蹿过。他出手又快又狠,刀锋凌厉,呼呼作响。两个正准备向谢凌安挥刀的士兵还没来得及转身,已经被拭骨刃刺穿。 其他四人见状一惊,骤然调整阵型,一并对严翊川展开攻势。哈博见严翊川的眼神狠戾异常,顿感脊背一凉。 严翊川丝毫不给四人反应的机会,他抡动左臂,斩剑而下,携着雷霆之怒,速度快如电光。他的身体与空气摩擦激起一阵疾风,一瞬间,只见空气中腾起一阵血雾,四散开来。 最近的两个身影直直地倒了下去,滚烫的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严翊川的白袍。 电光火石间,谢凌安对上严翊川近乎赤色的眸,一瞬间苦撑许久的身躯似乎都要卸了力。 是你啊。 你终于来了。 哈博凌厉的刀光倏地向严翊川劈来,裹着凉风扑到严翊川眼前。严翊川猛然挥臂,扬起拭骨刃格挡,刀刃相撞擦出火星霹雳。 只此一击,严翊川便感到心下一惊。哈博这一刀力道巨大,一瞬间严翊川只觉得手腕连着手臂一阵麻木。严翊川的臂力向来少有人及,但他感到哈博的力气绝对不在他之下。严翊川的目光不禁瞥过身后正喘着气的谢凌安,不知他是如何撑下来的...... 严翊川顺势侧手挥刃,最后一个小兵还没反应过来,便感到下颌一阵热流,叫不出声地倒了下去。严翊川正欲全神贯注地对付哈博,却见四周的士兵源源不断地补上来,挥着刀将严翊川与谢凌安团团围住。原先山崖上埋伏着射箭的士兵也都冲了出来,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 梁丘两军混战!他们两人被包围在最中心! “困兽犹斗!少费些力气吧!”哈博眼神阴鸷,如鹰般盯着严翊川与谢凌安。 边丘人打仗不喜用铁甲束缚臂膀,宁可用热血献祭土地。哈博裸露的肌肤上青筋暴起,肌肉紧绷,使劲挥动大臂,刀刃朝着严翊川凌空而下。 “要杀出去!”严翊川心里暗道。 严翊川瞳孔紧缩,脚下用力一蹬,身影窜上前。刀刃刮过他的耳边,近在咫尺。严翊川的身影疾如闪电,刀锋掀起阵阵冷风,自下而上向哈博劈去。 身后忽然响起急促的脚踏声,严翊川心下一惊,有士兵从后方偷袭!他手上一松,登时力量消散,劈向哈博的拭骨刃在他胸前空空地划过一道,蓦然回撤。 严翊川正回首,就见急速劈落的刀刃近在咫尺,呼吸间就要落在头上。 来不及接招了! 他的心骤然一紧,屏息凝神,正欲疾步奔出。 忽听身旁一声急喝:“我在!”只见头顶剑光流转,“哐”的一声,两相铁铸的兵刃霎时相接。 严翊川瞳孔微缩,见谢凌安扬着右手,挥剑替他挡下了这一剑。这一击坚定而有力,谢凌安的臂膀却止不住地颤抖,肩膀上的伤口霎时间涌出许多鲜血,他咬着牙,额上冷汗涔涔。 严翊川心头的怒火熊熊燃烧,他下意识地铆足了劲一脚踹向这挥刀的小兵,小兵登时飞出去,压倒身后三两同伴。同一时刻,他没有回头地向身后挥剑斩去,以防哈博骤然上前趁人之危。 见威胁消除,谢凌安强撑着挥刀的手霎时落下。他脚下不稳,疲惫的身子不禁晃了晃。严翊川一把捞过他,揽着他的腰让他靠着自己,低头正对上谢凌安的眼眸。 谢凌安嘴角无力地扬了扬,似乎想要挤出一个宽慰人心的笑。他喘着气,有些艰难地重复道:“我在。” 严翊川来不及回应,身后的剑气瞬间擦过他的身体,割出一道伤痕。 哈博没有给他们喘息的机会,战地也不允许任何一瞬的牵绊。严翊川揽着谢凌安的腰,与哈博正面交锋。谢凌安借着严翊川臂膀的力,时不时替他解决掉后顾之忧。 他们闯不出去。 “咻——”严翊川抬指,吹响一声尖锐的口哨声,想要唤来惊弦霜骓。周遭杀伐声震天,他用余光瞥过周遭,四下浮光掠影,没有看到惊弦霜骓的身影。 这么混乱的战场,想要马儿听见呼唤出现在眼前,实在太难了。严翊川在将希望重新拉回到两人身上。 片刻厮杀,双方相持不下,几番争斗没有让任何一方讨到好处,却逐渐力竭。两只困兽就在眼前苟延残喘,却奈何拿不下,哈博恨得牙痒痒。人潮翻涌,将每一个豁口堵得水泄不通,严谢二人也突围不出,堪堪自保。 就在这时,东边响起了奔雷般的响声。铿锵的马蹄声与喊杀声混杂在一起,连绵不绝,在山谷间混响。 谢凌安心下一动,响起严翊川带兵来时也是这样熟悉的响动。 “是不是又派来了援军?”谢凌安下意识暗道。 “等等,”谢凌安皱眉,心下暗忖,“好像不太对劲!” 喊杀声与马蹄声自东向西滚滚而来,越来越近,越来越响。 待听清他们的喊声,谢凌安的脸色刷的变白,心一下子掉到了谷底。 他听不懂他们的喊声!他们喊的是边丘话! 来的是边丘的援军! 可是边丘哪里还能有援军? 谢凌安的大脑飞速运转,他忽然响起不久前他对哈博为什么没有在攻打西疆的路上而出现在蔓心谷的疑问,一瞬间豁然开朗。 好一招环环相扣!掐准了每一个时机!边丘军用攻打西疆吸引梁军至蔓心谷,用围攻蔓心谷吸引更多大梁援兵;再用备好的边丘军一批又一批围剿梁军,这便是他们即使战至力竭却还能源源不断地延续战争的原因! 他们知道西疆防线大门洞开、不足为惧! 他们知道郁鸿辛被撤的事! 谢凌安霎时抬眸,对上严翊川明朗的眼神,便知他已经明白其中关窍。他们来不及说话,只见周身的边丘军纷纷收了兵器,忙不迭地向两侧山崖窜去。一时间没人再晃着剑光向他们扑来,没人再管他们,各自逃窜。 “不好!他们骑兵要冲锋!”严翊川根本不享受这诡异的清闲,脱口而出。“往两侧撤——”严翊川向将士们下令道。 “去山崖边上!”谢凌安喊道。几乎同时,严翊川已经搂紧了谢凌安腰,动作迅疾,纵跃如飞,几个起落就带着谢凌安跑到了远处。 嶙峋峭壁上坑洞遍布,一个细细窄窄的洞坑恰巧就在眼前。夜色下,严翊川来不及挑,用手护着谢凌安的后脑勺,推手将谢凌安塞进洞里,自己缩了缩肩膀也挤了进去。 这洞坑极小,两人都穿着坚硬甲胄,其中严翊川尤其身形宽阔,堪堪堵满了这个小坑洞。 身后奔涌的马蹄声越来越近,步伐越来越紧,如万千鼓点重重敲在心上,裹在四周,直叫人感到无限压迫,喘不上来气。 周遭兵刃相接的混杂声消弭下去,山崖间,谷地上,随处可见的挂着彩的军士们提心吊胆,屏气凝神地等待着马阵碾压的那一刻,如死刑场上等待问斩的囚犯般惴惴不安。 顷刻间,疾驰的马队如骤雨狂风般席卷而来,似乎要将大地踏得粉碎。山谷间有没明白状况的西疆军,也有没来得及撤退的边丘兵,齐齐在铁蹄之下丧了命。 血沫横飞,头颅乱滚,马蹄无情地踏烂温热的躯体,撞飞散落一地的残肢。 两岸山崖间匿身的边丘军定定地望着这触目惊心的恢宏一幕,似乎被人揪着心撕扯,后怕而痛苦。他们一边庆幸自己早一刻躲了起来才免遭此祸,一边痛心于伙伴惨死在自己人的马蹄之下,却又无可奈何。 有小兵痛哭着就要扑出去救被马蹄踩碎了膝盖的胞弟,嘴里高声喊着“是自己人”,眨眼间被马蹄带走了头颅。 铁蹄寡义,过而无存。战地需要战友深情,也最害怕深情。 毕竟谁也不知道下一瞬,谁会真的死去。 身后尘土飞扬,喊声喧嚣。狭窄的洞内似忽然成了免于罹难的一方净土,给了两人在时间之外的喘息之机。 严翊川的铁甲紧紧贴着谢凌安,他温热的呼吸轻轻扑在谢凌安的脸上,似轻抚着驱散他的疲惫。 谢凌安嘴角无力地勾出一个浅浅的笑,意欲戏谑道:“打了这么多年仗,有没有想过这样的结局?” 严翊川凝望着他,目光深邃而坚定:“未知胜负,生死无定。你别怕。”
第59章 使命 谢凌安轻笑:“我没什么好怕的。若真兵败,西疆也有数万大军守着,边丘军打不到皇都里去,我无愧于我的使命。倒是你,还没来得及回旸谷城向父皇邀功呢?” “那是你的使命,不是我的,”严翊川眼神冰冷,隐在墙边的暗影里,“我的使命只是护我长官周全。” 谢凌安微微一笑,语气有些无奈,带了些正色:“这会儿你还有心思调情......” “我没有。”严翊川想也没想便接了话,语气无比坚定。谢凌安微微一愣,又听严翊川道:“西疆不是我的家,我是想靠军功往上爬,但这西疆的一朝胜负与我无干,开疆拓土我也不在乎。小王爷,西疆不是我的家,但你是......” 说话间,洞坑外的马蹄声减缓,疾驰过的战马又踏回来作战。空气中又剑戟相撞之声再度响起,杀声震天,时空之外的凝滞流转破碎。 骑兵冲锋已了,步兵已经逼近。 谢凌安瞳孔微缩,来不及思考严翊川的话,霎时紧张地盯着严翊川身后,生怕忽然冒出来一戟冷剑刺向严翊川朝外的后背。 “要出去!”谢凌安急忙道。留在坑洞内多一秒,坐以待毙的危险便多一分。 “我去,你留着。”严翊川没有继续自己被打断的话,严声道。 洞坑窄小,躲藏两人太过拥挤,身形显眼容易被发现。若只谢凌安一人躲在阴影里,倒未必能被看到。 “你真当我这个将军王爷是担虚名的么!”谢凌安急声道,扣住严翊川的铁手腕。 严翊川盯着谢凌安的双眸,四目喷火,里头掩藏了太多复杂的情感。但他语气仍然强硬,拒绝道:“成败只在今晚,我去取哈博项上人头足矣!” 以方才的情形来看,严翊川再神通广大,也没法单枪匹马地带着谢凌安杀出去。要护他周全,只有让边丘军鱼溃鸟散。 将在,军心在。 哈博得死。 西疆军不能溃败。 严翊川顿了顿,又道:“生死一瞬,你要活着。” 谢凌安心下一惊。严翊川这是想要同归于尽! 洞坑外的喊杀声愈来愈响,光影杂乱地掠过。再耽搁真要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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