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一步步赢下你的信任。 你要信我。 第二战倒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打。 翌日午时,后方的辎重仍然杳无音信。 严翊川独自伫立在帐前,望着山林间松涛似大海狂澜般被山风卷着,沉默不语。 这一仗无疑分外重要,无论是对战局,还是对自己。此战若败,纵然谢凌安在蒲阳县巧舌如簧,东侧两寨的士兵也必然不会投降;等其杀回西寨,介时之前的努力几近前功尽弃,希望更是渺茫。 严翊川初至西疆,军威尚不足,更何况以中郎身份临危受命,不免军心动摇。首战若败,他不知又要花多少倍的努力重塑在军中的威信;此战若告捷,他便是堂堂正正领兵打仗的中郎,即使非将军,也足以日后在军营立足。 但这无疑是一场极其棘手的搏斗。没有火药,意味着要在敌人早有防备的情况下重复一次前日的强攻。 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严翊川眉头紧锁,独自思忖,目光冷峻。眼前巡视的士兵来来往往,脚步声阵阵,目光忍不住地偷偷往严翊川这儿瞟,正火急火燎地等待着新任的长官下令。 严翊川被这铿锵的脚步声和无处不在的凝视扰乱心神。山风在严翊川的耳畔呼啸而过,气势汹汹地奔向远方。山谷间无数草叶数目相碰撞,带着吓人的声浪滚滚而来,从山谷到山顶,又从山顶奔回山谷。 太吵了!严翊川的思绪有些被扰乱。他转身往帐里走去,正习惯性地伸手掀帐帘,却见冷风呼啸着钻进帐里,刮得帐帘胡乱翻飞,声声作响。 严翊川正准备迈步,忽然脑袋里灵光一闪,身形一顿。 等下! 风? 严翊川猛然回首,见谷间山风四起,松涛轰鸣,似山中的妖怪扬起尖锐的悲呜,呜咽着在丛林间巡游。土楼在大风中岿然不动,似乎炫耀着永不受暴戾侵袭的安逸。 这么大的风,最适合烧点什么了。 严翊川眼底飞快掠过一抹光芒,步伐急促地踏入帐内,翻开案上的叠叠卷宗。他揪出一张粗糙的麻纸,上面用工笔勾勒出土楼内部的构造。 这是前天打下土楼派人勘察后画下的土楼建筑结构图。 严翊川的目光飞速扫过纸面,一个计划隐约在脑海中浮现。土楼外层用泥土、石块混合砌成,少有木料,是以在外用火攻极难点燃。 但土楼内部不一样,土楼内部木质结构众多,如果火种和煤油能从天井放下去,辅以今日得天独厚的谷风,火势或许很快便能蔓延开来。 严翊川又翻过西寨地形图,见三幢土楼所建的地势自东向西依次递减,最西侧的那幢土楼地处谷地,周围有不少山林环绕。 严翊川倏地抬眸,眼底闪过一抹孤注一掷的狠戾与决绝,对着身旁的晁恒道:“传我令,叫将士们准备弓箭,都挂上油葫芦。再派人去探查最西侧土楼的周围,有哪块高地离土楼最近,要能射箭到天井里。要快,千万不能错过未时,未时至申时的山风最猛烈,这场战必须要在申时前结束。” 晁恒对严翊川大胆的计划有一瞬间的惊诧,下一秒立刻接了令小步跑下去。 严翊川仍然眉头紧锁,仅仅盯着案上的图形,在心里盘算着射箭的距离、角度与成功的可能性。一串串字符在他脑中闪过,心底有个微弱的声音在告诉他,成功的可能性极其微小。 严翊川紧抿着唇,双眼开始渐渐赤红,闪烁着野兽般的凶光。 他不信天地神佛,不信造化运势,他只信他自己的判断与能力。 这场战,即使是千分之一的可能,也是必然成功。 这必将是一场不废一兵一卒、不见一丝血光的大捷。 一轮红日渐渐偏西,耀眼的光芒渐渐收敛,流云似被镶上金边,离日落还有两个时辰。 一块巨大而嶙峋的怪石兀立林间,站在上面向前望,能清晰地望见土楼顶上扁扁的天井。这天井从高地看,远比图纸上展示出来的还要小许多,更难瞄准。二十余名弓箭手错落有致地站在怪石上方与周围,目视前方,整装待发。 严翊川站在弓箭手的身后,目光冷峻地望着眼前的这一幕。他向来以剑术为长,箭法略逊一筹,犹豫过后便将机会全交由弓箭兵。 “点火!”一声令下,弓箭手们倏地抽出箭匣里坠着油葫芦的长箭,用箭头去沾地上燃着的火堆。箭头后裹着沾油的麻布与艾草,靠近火堆立马窜起炽烈的火苗,旺盛而夺目。油葫芦摇晃着坠在箭柄下方,外侧用一层轻薄柔软的膜纸裹着满满的煤油,触地即破。 “上弦!”箭扣弓弦,齐齐张开。 “放箭!”严翊川高声呵道。一时间,数箭齐发,嗖嗖声不绝于耳,火星张牙舞爪地在长空中划过,似成群的猛兽挥舞着利刃涌向土楼。严翊川众人的目光紧紧盯着奔涌的箭雨,在那一双双被火光映照着的眼睛里,流露着殷切与虔诚的希望。 然而,箭矢划过最高点后极速向下坠去,直直地扑在外墙和墙顶的瓦片上。箭至处倏地窜起一抹火光,不一会儿又倏地黯淡下去,那是油葫芦破裂的油脂纵容火焰最后的苟延残喘。 没有射进天井!一支也没有! 严翊川瞳孔微缩,眼里浮现出一抹毫不掩饰的杀意。他冷冷启口,语气嗜血:“再上弦,放箭!” 箭阵如狂风骤浪呼啸着又一次发起侵袭。严翊川眯起黑眸,目光紧紧锁定飞动的箭矢。那坠着的油葫芦艰难地破开疾风往前奔去,显然拖慢了箭矢的速度,在箭矢下落的过程中也功不可没。齐发的箭雨看似气势汹汹,但若真将目光聚焦到一支箭上,发箭就略显疲软无力。况且此地虽距离土楼最近,但在地势上并没有明显的优势,只略微高过天井几丈,想要射进天井更加困难。 青瓦破碎哐当作响,第二波射出的箭又一次扑在了墙檐上,只有一支堪堪落入了天井之内,砸在木屋上。土楼内瞬间噪声骂声一片,闹哄哄乱作一团,裹在风中被吹淡。 严翊川的脸上冷若冰霜,他扬手,正准备第三次下口令。忽然,只听“嗖”的一声,一支冷箭倏地射在怪石之下。楼内的土匪已经迅速展开了反击。弓箭手们本能地迅速趴下,以乱石草木做掩护。
第36章 乾坤 “做好掩护。不必担心,他们射击口比我们低,不会打中。”严翊川让弓箭手接着发出第三波箭。 弓箭手们颔首,听令照做。严翊川目光扫过这一排屏气凝神的弓箭手,眸底掠过危险的暗光。 这些弓箭手的目力有余,而臂力不足。他迅速回想这近几年西疆与边丘的战役,西疆的步兵向来擅长近距离射击,尤其看重弓箭手的目力与精准度,反而臂力在弓箭手的能力中便显得没有那么出色。偏偏今日这种远距离射击最消耗气力,对射手的臂力与弓的张力都是极致的考验。 然而臂力,偏偏是严翊川的强项。 严翊川眉头紧蹙,转头向晁恒道:“王爷的豁天弓,可有带走?” 晁恒颔首道:“不曾,王爷走得急,只带了剑。” 严翊川道:“去取来。” “是!”晁恒得了令,匆匆跑下去。 豁天弓是严翊川昨日在将军帐中看到的。谢凌安说,此弓以虎骨为弓身,紫檀为弰,弓身轻利,箭出有破云之势,能射至二百四十余步之远。 最难得的是,此弓防水。豁天弓经大梁最好的工匠历时十年打造,经过阴干、浸油等数道繁杂的工序,浸水后不会变软松弛,无惧阴雨天。此弓乃谢凌安封亲王时御赐,天下名弓能出其右者寥寥无几,能妥善使用者亦少之又少。可惜谢凌安善剑法却不精箭术,此弓并未得用武之地。 谢凌安当时叫严翊川试一试这弓,被他以“此弓名贵”的名义婉拒了。然生死存亡之际当需这绝世之弓,便顾不得逾矩了。 严翊川举目四望,见山林间乱石嶙峋,凹凸有致。他的目光扫过层层叠叠的草木,倏地钉在右上方一块凸出的高地上。那块小高地虽距离土楼稍远一些,但地势比此地要高,若臂力足够,或许可能性还更大一些。严翊川忽然意识到,距离最近的高地未必是最优解。 严翊川目光一凌,见第三、第四波箭阵无一落入天井之内,便叫继续放箭:“不要停!少箭重发,每一支用尽最大的力!” “是!”整齐的回答低沉而有力。严翊川俯身从箭匣内取出四支挂着油葫芦的长箭,转身隐没在层层叠叠的山林中。 片刻后,一袭银甲矗立山腰高地,如琼枝一树傲立青苍与乱石之间,英姿勃然。一把近三尺长的弯弓紧握于身侧,漆黑不见底的眼眸居高临下地遥遥望着低处的建筑,似一潭深水直教人喘不过气。胸前洁白的狼牙吊坠在疾风中躁动不止,舐血般凝视着近在咫尺的猎物,蓄势待发。 严翊川伫立山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在此处往下看,天井看起来更圆,似乎昭示着更大的希望。他眯紧了眸子,心底腾起一股杀气,缓缓将箭头点了火。“哐”的一声清脆的声响,长箭扣在豁天弓上。 林间暗草惊风,疾风呼啸着从耳后向前奔去。严翊川狭长的黑眸贴近弓弦,视线带着几分冷酷的锐气穿过箭矢透向远方。 他臂力极强,左臂肌肉紧绷,似虬龙盘身,霎时引弓,弓弦倏地绷紧,似再多用一份力便要断裂,长箭似蓄势待发的猛虎匍匐在弦上。严翊川死死地盯着箭头的方向,眼里战意浓烈,杀机暗伏,却久久未发。 一时间,山林间的氛围变得紧张。晁恒站在严翊川身后手心冒汗,不自觉屏住了呼吸。怪石上失败连连的弓箭手们顿了拉弓的手,齐齐向高处抛来殷切的目光,纷纷祈愿这是能扭转乾坤的一箭。 倏地,严翊川那双凌厉的眼神忽然一亮,弓弦似裂帛声响,一抹掠影极速蹿了出去,在长空中点燃了一簇小小的火光。众人的目光紧紧地粘在飞越的箭矢上,不敢眨眼。 利箭裹着冷冽的劲风,锐利的寒光与火光交替闪烁。只听“哐”的一声清脆的响动,箭矢似闪电般从房檐上穿梭而过,倏地击碎了高耸的屋脊,掀得片片青瓦碎石跃起,滚滚而落。油葫芦在撞击中破碎,在屋脊上燃起幽微的火光。那箭矢上似仍有余力,在屋脊上受重挫后仍往前钻,体面地跌落进土楼内。 众人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激动,忐忑地转向严翊川。只见严翊川已经利索地扣上第二支点燃的箭,使力拉动豁天弓,健壮的臂膀上肌肉紧绷,手上青筋暴起。他手上一松,利箭蓦然弹射飞出,迅疾之势似与劲风争锋。 箭尚未落,只听又连续两声“嗖”的破空之音想起,似奔雷滚滚从空中劈过。 三箭连发!只见先后三支箭气势汹汹地在长空中劈过,直奔向天井。三支箭在疾风中划过三道完美的弧线,如猛虎跳水般一支支扑进圆形的天井,从正中央极速坠下去,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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