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在诸位眼中,我究竟几斤几两呢?”谢樽甩落剑上的残血,踏着血洼与断剑缓缓向完颜昼走去,唇角的那抹淡笑在众人看来仿佛索命的修罗。 “是堪堪胜过安西铁壁简铮,还是堪堪胜过垂暮人屠必兰真?” 谢樽笑得与平日里判若两人,眼中那压抑已久的怒火喷涌而出,瞬间将此地烧成了无间炼狱。 “诸位不如猜猜,从前与现在……我究竟用了几分力?”
第156章 武定十三年, 夏,五月十五,戌时, 皇城 入夏后白昼日长,到了这个时辰日色才逐渐隐没, 陆擎洲独自站在皇城的角楼之上,眺望着这好似要将天地一并燃尽的灿烂霞光。 天边余霞如烧,陆擎洲沉默了许久, 而后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喃喃开口道:“叔玉, 你说朕是不是做错了?” 陆擎洲声音不大, 却如同惊雷一般,吓得不远处站到打瞌睡的红袍宦官瞬间清醒了过来,迷茫间他反应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这个“叔玉”说的是谁。 “陛下可是想要平原郡王入宫陪侍?难得陛下今日有此雅兴, 小人即刻前去宣旨。”他声音谄媚,脸色几经变换后又话锋一转, “只是平原郡王已有半年未曾入宫了, 先前陛下有请,郡王总是都是称病不应, 到底是不比从前,若非陛下宽宏大量……” 陆擎洲在他说到一半时便已转身, 看向他的目光冰冷得好似三九寒天:“滚。” “陛, 陛下?”那人瞬间噤若寒蝉,愣愣地看着他不知该作何反应。 “拖下去。”陆擎洲没再看他一眼,冷声让守在不远处的卫兵将人带了下去, 至于这人的结局,自然会有人为他料理。 重归寂静的角楼之上, 陆擎洲凭栏而望,直到星河涌现也未曾离开。 “臣妾听说又有不长眼的惹怒了陛下?”星光下,程云锦手执宫灯缓缓走近,“那孩子方才擢选至陛下身边,虽说蠢了些,却也是替陛下抱不平,陛下实在不必为此发怒。” “挑拨离间,心怀不轨,平原郡王再如何无状,也非一个小小宦官能够诋毁。”陆擎洲冷声道,“皇后就是来说这个的?” “怎会?只是此处孤寒,臣妾自然不能让陛下独自一人。”程云锦笑了笑,眉眼温和,“陛下心情不佳来此远眺,可是又想起了那些旧事?” “……”陆擎洲沉默了片刻道,“如皇后所言,在他们之中,朕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无名小卒罢了,又谈何怀念。” 年少时他的皇兄很喜欢这里,总是带着他们一干人等来此俯瞰长安,而当他们酣饮畅谈之时,他只是坐在一旁沉默旁观,连赵磬都能偶尔插上几句话,他却……罢了。 但即使如此,当年的画面仍然清晰的印在他脑中,只是这么多年过去,陆擎元已死,叶安陆印数十年杳无音信,连赵磬都已然与他分道扬镳。 “是啊,往者不可谏,自也无需怀念。”程云锦的声音缓缓将他从回忆中引出,“暮色引悲,陛下不应常来。” “不过即使孤独是为人君者的必行之路,陛下也不必太过苛责自己,臣妾宫中备了茶水点心,陛下可要来尝尝?” 陆擎洲收回望向万家灯火的的目光,却依然没多少兴致:“改日吧,中正殿中还有不少折子要批。” 仍然沉浸于思绪中的陆擎洲并未察觉程云锦目光深处的嘲讽,也并未察觉不远处某个卫兵向他投来的异样目光。 从前他的双目可以洞悉齐王府的一草一木,如今却已被浮云蒙蔽。 待到陆擎洲的身影彻底消失,程云锦才嗤笑一声,将手中华美的宫灯随意扔在了地上,烛火翻倒,宫灯顷刻熄灭。 她缓缓走近卫兵,一点朱唇如血:“走吧,好戏快要开场了。” 数十年过去,他们的恩怨情仇终于要走到尽头了,她等这天已然等了太久。 五月十五,亥时 茫茫寂夜之中,皇宫南面已然关闭的朱雀门突兀地被人扣响,而守卫在城楼之上的监门卫还未开口呵斥,便被弩箭穿头而过,随后,兵甲声瞬间如潮涌至。 与此同时,皇宫西侧的安福门却已被鲜血染透,城门已破,拱卫皇宫的诸多卫兵誓死守卫在狭长的通道上,却依然改变不了败退的形势。而安福门离中正殿极近,只要大门一被攻破,军队涌入中正殿至多不过一炷香的时间而已。 这场变故来得太快,几乎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叛军顷刻便攻入了皇宫。 武安侯府斩岳惊涛院中,赵泽风满脸惊怒豁然站起,满桌宵夜被掀翻在地:“什么?十二卫把皇宫围了?怎么回事,羽林军都干什么吃的?二叔呢?二叔现在在哪?” “平原郡王府已被围困,带头的,带头的就是羽林将军楚鸾……”赵停林汗如雨下,匆匆解释道, “如今南衙十二卫和北衙羽林军皆已谋逆,整个长安只剩下宫禁四卫仍在拱卫皇宫,郡王命侯爷即刻率领玄焰军入宫救驾!” 赵泽风全然没有想到,这场奇袭会来得这般迅速,更没有想到叛军居然会是近在咫尺的南北二衙。 自去年流言风行之时,赵家就在防备安西和武威,没想到如今竟是祸起萧墙…… “混账……”赵泽风低声骂了一句,抓起架在墙上的游龙枪便向外掠去。 临出门前,赵泽风骤然想起了什么,他双眼猩红,停步咬牙道:“你点上二十人,立刻赶往谢府护住鸣珂,若她掉了一根头发,你也不用回来了。” “是!” 谢府之中,赵鸣珂站在玉兰树下,冷冷看着挡在面前的府卫寒声道:“我再说一次,给我滚开!” 挡在院中的一众府卫低眉顺眼,脚下却是寸步不让:“国公有令,今日夫人不可踏出府门一步,还请夫人切莫为难我等。” 看着他们这副模样,赵鸣珂怒极反笑,她强压下心头汹涌的怒火厉声道:“可以,你们当真可以,谢淳人呢,我现在就要见他!” “难道我去竹书堂你们也要拦着吗?” “这……”这些府卫互相交换着眼神,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国公只交代了不准夫人出府,也没交代别的啊,他们也不好拦着拦着人家夫妻相见吧? “夫人还请等我前去通禀……”一个府卫站出来说道,但他才刚刚说完,就被赵鸣珂踹到了一边。 赵鸣珂没再管他们,抬脚就往竹书堂跑去,而众多府卫见状也不敢真动手拦她,只好跟在她身后也朝着竹书堂而去。 但若是他们知道之后会发生的事,此刻绝对会把赵鸣珂堵死在这座小院之中。 竹书堂中,赵鸣珂满脸冷戾,将短刀架在谢淳颈间,割开了一道长长的血痕。鲜血顺着伤口滚落,将他胸前的衣襟尽数染红。 “我最后说一遍,都给我让开。”赵鸣珂看着这些熟悉的面孔,心脏寸寸封冻,其中却有怒火烈烈燃烧。 这些年过来,谢淳虽然一直站在陛下身边,却也和陆景渊走得越来越近,她曾经问及过此事,他却总是搪塞过去…… 她知晓陛下对赵谢两家有了嫌隙,也知晓谢淳心中有怨。可即使如此,她也一直心怀希冀,觉得他们不论如何都不会走到这个地步,可她错了。 时至今日她终于明白,谢淳恐怕不只是心中有怨,摇摆不定那么简单。 “一切已成定局。”谢淳垂眸缓声道,“外面兵荒马乱,你不该出去。” “闭嘴!你若是胆敢再说一个字,我就立刻让你人头落地。”赵鸣珂仰头看着他,目光中再无一丝暖色。 她是武功不济,打不过那么多谢府府卫,但并不代表她就要坐视这些乱臣贼子杀入皇宫,就算死,她也要死在陛下身边。 “郡主?”赵停林刚一踏入竹书堂先是疑惑地唤了一声,而在看清了里面的情况后,他霎时面沉如水,手中长枪银光一闪,直指其中一个谢府府卫面门。 跟在他身后的玄焰军也随着他的指令闯入,将这些府卫团团围住。 “郡主快些过来,小心别伤了手。” 一见赵停林,赵鸣珂的眼睛瞬间红了一圈,她收起短刀,刚抬脚准备离开,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转过身重重给了谢淳一巴掌,将人掼倒在地。 谢淳撑着地坐起,轻轻抹去了唇角的血迹,他坐在石阶上,鬓发散乱,尘灰满衣,却依然如往日一般清刚从容,好像面前的一切不过是寻常而已。 “果然……”赵鸣珂俯视着他,语气冰冷,“背叛这种事,有了第一次便会有第二次,我早该想到。” “从今以后,你我恩断义绝,恭喜你,终于甩开了我这个包袱。” 说罢,赵鸣珂甩手将那把镶嵌宝石的波斯短刀狠狠砸在了地上,刀柄上镶嵌的红宝石在撞击之下脱落,在青石砖上滚出很远,最终隐没在了青草之中。 “走,随我入宫!”她没再看谢淳一眼,带着玄焰军转身离开。 薄云如絮,月色惨白,皇城之中已然声色断绝,一片萧索。平日里闪烁着暖黄烛光的宫殿此时皆关门闭户,众人瑟缩在暗影之中,等待着不知何时将会到来的刀锋。 “殿下,赵泽风带着玄焰军杀进了朱雀门,十二卫快要挡不住了。”薛寒在陆景渊身边低声禀告道。 “无妨,告诉斫锋且战且退,不必拼命。”陆景渊站在中正殿前,看着里面未熄的烛火,知晓陆擎洲做了与他父皇一样的选择,静静坐在殿中等待着将至的死亡。 “时辰到了,走吧。”陆景渊微微颔首,跟在他身侧的侍从立刻上前,劈开了那道不堪一击的木质殿门。 中正殿中,除了坐在高位之上面无表情的陆擎洲,还有一群缩在阶下瑟瑟发抖的红衣宦官,他们眼神恐惧而充满希冀,一见陆景渊便立刻手脚并用地爬了过来,生怕慢了一步便要人头落地。 “秦王殿下,不,不对,陛下!是陛下,小的……” 而陆景渊并未停步,在他们还未摸到自己的衣角前便下了命令:“杀。” 数道刀光闪过,六七个宦官瞬间毙命,鲜血蔓至阶前,将汉白玉砖染得血红,中正殿中霎时腥气冲天。 陆擎洲垂眸看着阶下执刀之人衣角的绣金螺纹,叹息一声道:“你果然已将他们收入囊中。” “陛下不该轻信坤部,更不该将二部合二为一。” 自年幼知事时起,陆景渊便明白东宫坤部只看密令不看人于他而言是多大的隐患,于是他用了许多年,将坤部培养成了他一人的心腹,只听他一人号令。 而陆擎洲却一直觉得自己手握坤部密令,又擢选了一批新人便可高枕无忧,全然没想过这些新人旧人之中,又有多少在他的掌控之中,而后他甚至将二部合并,让自己有了机会一点点蚕食原本固若金汤的乾部。 “不过陛下早已察觉了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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