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着谢樽仍然将他当做半个孩子哄着,陆景渊并未多说什么,只瞥了一眼那碗已经空了的薄粥。 “可有什么想吃的?” 陆景渊摸了摸额头余下的那一点湿热,唇角悄悄勾起,心下想着出去就可以把隐藏在他们周围的那些暗卫撤去了。 总归如今谢樽不会悄无声息的离开,他们杵着那儿反倒是碍手碍脚。 “薛寒昨运了不少蔬果回来,你想吃的应当都有。” 谢樽自然是不知道陆景渊肠子那些弯弯绕绕的,就算知道了,恐怕也只会莞尔一笑,然后使劲把人给哄好了。 “嗯……我想想。” 他已经连续半个多月没好好吃顿饭了,如今几番心力消磨之下,他也实在是吃不下多少东西。 不过…… “面条吧,不要太素,煮软些。”谢樽想了想又说,“还想要脆黄瓜。” “有吗?”谢樽眨巴眨巴眼睛,看着陆景渊目不转睛。 陆景渊看着他这副模样,只觉得心尖一痒,像被什么毛茸茸的东西轻轻扫过了一般酥酥麻麻。 他轻笑一声,站起身将那空碗拿在了手中,留下一句话便施施然离去: “哥哥如今这娇撒得当真是越发熟练了。” 谢樽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的背影,感觉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碎了一地。 他?撒娇? 活了这二十余年,他不是一直都是受人依靠,沉着可靠的兄长形象吗? 别说是面对陆景渊了,即使是对着赵泽风这些比他年长几岁的,他也一直都是比较沉稳那个吧? “喂,你可别乱说啊!” 陆景渊走后,谢樽又静坐了片刻,待到周围彻底陷入沉寂之后,他扬起的唇角骤然落下,“砰”得一声砸在床榻上愣愣着帐顶,鼻尖突然有些发酸。 虽然还有些余力可以安慰陆景渊,但他现在也是真的好累,好想就这么躺着,什么也不必想就这么躺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 窗外忽然吹来一阵清风,谢樽感觉自己眼角一凉,他抬手摸去,指尖一片湿凉。他看着自己指尖的那片薄薄地水光渐渐风干,在心底叹息一声。 原来他也是那么爱哭的人啊,也不过庸常而已。 就在谢樽微微阖上眼,带着满身疲累想再次沉睡时,身边忽然有什么软绵绵的东西动了动拱了上来。 他睁眼转头看去,看见奉君边爬边蹭,小心翼翼地上了床,然后趴在了自己身边,满足地喷了口气。 谢樽嫌弃把它的脑袋推开了一点,又叹了口气: “你这坏家伙……” 从前他就奇怪过奉君救他一事,但虽有疑惑,但也只是疑惑而已,时日久了,他便也勉勉强强相信是奉君灵性使然,救他一命了。 不过今已非昨,他不会再相信那些拙劣的遮掩了。 那时候他一副油尽灯枯的模样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奉君那四条狼腿一条尾,就算拿刀架在它脖子上,它也救不了自己。 至于救他的人究竟是谁,早已昭然若揭。 “和师父串通一气是吧?我怎么就没看出来你这颗脑袋里有那么多弯弯绕绕?”谢樽猛然坐起来,揪住了奉君的耳朵恶狠狠地道。 奉君呼噜两声闭上眼睛一动不动,只有耳朵抖动两下,好像没听见谢樽说了什么一样。 谢樽哭笑不得,使劲把奉君脑袋上的毛揉成了鸟窝,然后又躺了下去。 他看着如今比从前健壮沉稳了许多的奉君,心头又泛起了许多往事。 当年他遇到叶安后,跟在他身边流浪许久的奉君和叶安的关系总是一副忽近忽远的模样。 那时他还以为是因为叶安不喜欢动物,而奉君又活泼粘人的缘故来着。 如今想来,奉君和师父应当早就认识了,在那演不熟的戏码给他看呢,可惜奉君演技总是忽好忽坏,想来师父暗地里应当没少咬牙吧? 谢樽仰躺在床榻上,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揉着奉君的脑袋,温热柔软的触感让他有些忍不住模糊了双眼。 “奉君,你可一定要好好活着,打不过要会跑,知道吗?可千万别蠢蠢地送了死……” 当陆景渊端着一碗煮好的面再次推门而入时,只看见透过窗棂的宁静天光洒在床榻上,那一人一狼呼吸平稳窝在一起,时光好像凝固了一般,停留在最温柔的时候。 谢樽再次醒来时,除了有几分消瘦与病气之外,看上去已经与从前一般无二了,过往的伤痕与叶安的离去都已经被他一同隐匿,乍一看去再无半点痕迹。 他缠着陆景渊新煮了碗面,吃得一点不剩,这碗面煮得软硬适中,是谢樽最喜欢的程度。
第109章 在某个晴光正好的日子, 谢樽背着两柄宝剑敲响了陆景渊的房门。 他们已经在塔中耽搁太久,该启程了。 待到行至大道旁,陆景渊看着道上外来的行人商贾时, 才像是想起来自己甚至都没问要去哪就跟出来一般拉住手中的缰绳,问道:“去哪?” 原本他们是计划南下, 往西南六郡和濮部去的,不过从谢樽恢复记忆之后,他显然有了新的想法。 陆景渊嘴上是这么问着, 但当他抬头看向这条熟悉的北上大道时, 心中已经有了猜测。 阳关那位……可着实不太待见他。 “嗯……”谢樽摸了摸下巴, 眼中闪过一道亮光,“去寻个故人投奔,你不如猜上一猜?” 半月后,阳关。 对于边疆关城而言, 繁华起散如烟,只有风沙亘古不变。 狭窄的巷尾, 一座破落的二进小院中传来阵阵杂乱的叮当声。 后院的歪脖子树下, 简铮搬了半瘸腿的凳子坐在井边,正动作熟练地洗着手中的几副碗筷, 她手上的动作麻利,但眼神早就不知道飘到了哪里去。 啧, 这日子过的…… 在家里呆着就得做饭洗碗, 在帐下劳碌了一月,好不容易回趟家还要当牛做马,她这命可真是苦, 还是趁早跑了好,让她想想今晚去哪家好好蹭上一顿。 “姑娘!有人找!” 母亲的声音忽然从前门传来, 简铮正神游着的魂“咻”地一下被拉了回来,她搓碗的手一顿,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在心底啐了一口, 见鬼,今天都是沐休了吧?她好不容易才偷了个闲,这又是哪路神仙找上门了?不知道扰人清梦天打雷劈吗? 简铮一肚子火地站起来,胡乱擦了擦手就往外走去,途中撞上了坐在堂里喝茶的自家老爹。 “你就是这么见客的?”简父目光扫了扫简铮那溅了水的粗糙短打,手中的拐杖重重击在地上,一脸不快。 “实在是失礼至极!我平日里是怎么教你的?” “爹,人家正着急着呢,让客人久等岂不是更失礼?”简铮笑着摆了摆手,一溜烟窜出了门,将对方那一堆待客之道甩在了身后。 “记住了,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简铮嘻嘻哈哈地踏入前院,当目光触及门扉外那两道戴着帷帽看不清脸的的陌生身影时,她嘴角的笑意骤然落下,立刻警惕起来。 “娘,你先去歇着吧,这里交给我就好。”简铮微笑着大步上前,一手搭上那老妇人的肩膀,将其掩到了自己身后。 那老妇人目光在众人周围游走一圈,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 “不知二位光临寒舍,有何贵干?”简铮堵在门口,冷锐的目光直直刺向二人,好像这两人只要有半个字说错,就会被她捅个对穿。 帘下泄出一声轻笑,站在前列的修长男子取下了帷帽。 谢樽看着一脸天崩地裂的简铮,缓缓开口道:“许久不见,将军还是与当年一般无二。” 若要问问简铮见到一个本该死了八百年的人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是什么感觉,简铮只能说自己真是活见鬼了。 即使人已经在她后院里坐好了,苦茶干枣也都一一摆上了桌,她也仍是一副梦游似的恍惚表情。 她抬手止住了谢樽刚起的话头,一口将茶饮尽: “你别说话,先让我压压惊。” 简铮看着这谢樽张已经长开了的清绝的面容,心情可谓是分外复杂。 她原本以为那样惊才艳艳的少年不会再出现了。 不过如今人又活生生地站在了她面前,也算让遗憾有了个圆满。 “你长大了。”简铮打量着他轻声道。 安西这块车遥马慢,除了军情,其他消息都是半死不活地传着。 当年谢樽出事之后,她心焦了几个月。 后来在刚刚得知谢樽只是被判流放时,她可是高兴得不得了,反正于她而言生死之外无大事,只要人活着,万事都有转圜的余地。 可惜她还没高兴上三两天,谢樽身死的消息就紧跟着摆上了她的桌案,心情可谓是大起大落,让她消沉了好些时候。 看到这个曾经她分外欣赏的少年死而复生,她自然是高兴的,但是…… 简铮的目光扫过即使粗布麻衣也遮掩不住一身贵气的陆景渊身上,眼底闪过一道暗芒。 麻烦已经实实在在地找到了自己家门口,她有种预感,她的悠闲日子算是要到头了。 “闲话不谈,虽然已经过去了八九年,但我仍是敬你一杯,贺你劫后余生。”简铮无视了陆景渊,将自己面前的茶杯添满,对着谢樽举杯道。 “将军言重,将军救命之恩,谢樽无以为报。”谢樽看着简铮,神色郑重。 简铮两度救他于危难,若非简铮,他如今早已是一具枯骨。 而也正是因为如此,此时他心里不免生出几分愧疚来。 他和陆景渊的到来,对简铮来说恐怕并非好事。 “不必客气,我这辈子救过的人犹如过江之鲫,要说报答也还轮不到你。”简铮不甚在意,她微微颔首,将茶一口饮下。 茶杯放下,在木桌上嗑出一声轻响,简铮的眼神瞬间变得凌厉冷淡,眉宇间的肃杀之气横空而出。 “叙旧到此为止,你也知我不喜欢那些弯弯绕绕,直说吧,二位这个时候找上门来,有何贵干?” 简铮这话是盯着陆景渊说的,就差把送客两个字贴到陆景渊脑门上了。 面对简铮不甚友善的视线,陆景渊神色半点不变,依旧是那副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模样,直把简铮看得牙根痒痒。 这小子长大了不少,却还是那么欠揍,心眼八百个都算是少了的吧? 谢樽将简铮对陆景渊态度看在眼里,心下道了一句果然如此。 其实他在路上思考了许久,来见简铮时究竟要不要把陆景渊带上。 若是只他孤身一人寻一庇护,简铮必然二话不说便会将他留下,但若是他带上了陆景渊,简铮需要考虑的可就不仅仅是多收留一个人那么简单了。 陆景渊代表的东西太多,简铮自然会有她的权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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