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如今……谢樽已然认罪,却仍是这副无事发生过的平静模样,让他不由心头火起。 见楚鸾没有回话,谢樽也没再说什么,他沉默地跟着众人往外走去,无视了周围兵士看来闪烁不定的厌恶目光。 踏出天牢后,入目长街雪满,灰墙高耸,天地好似只有灰白两色,冰冷沉默地让人心悸。 他来时无人相迎,去时亦无人相送。 长安城外皑皑一片,雪似鹅毛,如浪奔涌的风雪很快便将谢樽单薄的身影吞没,不过少顷,连脚印都已被雪片抚平,消失无踪。 无人注意到高墙之上,有一道小小的身影正透过垛口,望着谢樽消失的方向看了很久很久。 “殿下,该走了。”薛寒在他身侧低声提醒道。 陆景渊仍在禁足当中,东宫那边有羽卫时刻监督守卫,他们从密道出来,不能在外逗留太久。 “嗯。”陆景渊应了一声,缓缓转身离开。 风雪渐息,换班巡防的守卫目光中闪过一抹宝石般明亮的艳红,他“咦”了一声走上前去。 只见积着厚雪的垛口上放着一支被冰雪半掩的红梅,不知是被谁遗落在这儿的。 这大冬天地徒步赶路实在不是什么轻松事,谢樽感觉自己每天行尸走肉似的往南荡着,下一秒就要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有时候他甚至有些耍赖地想着,要不直接躺下等着那些押送他的卫兵拖着他走好了,说不定还能讨碗热汤喝喝,但是转念一想,现在恐怕也没什么人愿意搭理他一下了。 况且他也做不出这种事来。 千百里的路程,谢樽就算再累再痛,脊背也是挺拔如剑,不会虚软半分。 谢樽的生命力顽强到他自己都无法想象,虽然从被简铮救下后他就一直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出了天牢更是浑身上下不剩几两肉,但他仍是这么吊着一口气似的活了下来。 从长安一路进到蜀中地界,就靠着几碗温水就着剌嗓子的粗面馒头,这么活了下来。 一路上谢樽心下也猫抓似的麻痒焦躁,总在想他这滔天罪名居然只判了一个流放而已,究竟是多少人活动的结果?会不会有人被牵连其中? 但他消息闭塞,旁敲侧击地向卫兵打听也只得来只言片语,思来想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最终也只好道一句活着总比死了好。 只要他活了下来,总归万事皆有转机,说不定他还有机会一刀一刀把必兰真那老畜生活剐了不是? 山间雪晴,谢樽靠在树下喝着半凉的水,感觉浑身上下又舒服了不少,想来又有了不少力气支撑他上个一两个时辰了。 虽说身上放松了些许,但当他抬眼看着狭窄蜿蜒的山道时,眼底仍是一片晦暗。 算来他已经进了眉山郡的地界了,过不了多久就能到越巂,该来的人却始终没来。 这一路安稳得太不真实,但若要说他真能就这么安安稳稳地进了那越巂的大狱,他是绝对不信的。 不说其他人,就说陆景凌吧……那人被他耍了一通,能放过他那还真是见了鬼了。 况且这一路过来,跟来的尾巴可半点不少,光是他察觉到的就已有十数人了。 不过倒也不尽是敌人,看来看去,熟人也不少。 谢樽叹了口气,将碗中片刻便已冷透的水一饮而尽。 想来他这待遇也算得上是世间少有了,也不知该喜该悲。 就在谢樽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想要去再讨碗水来时,几道利刃破空的声音迅速从远处逼近。 谢樽神色骤冷,腕间一动,手中的陶碗瞬间飞起,挡住了疾射而至的冷箭。 陶碗被箭击碎,霎时四分五裂。 化作碎粉的陶碗散落一地,谢樽冷冽的目光扫过这漫山遍野的白衣人,最终落在了他们衣角用银线绣出的繁复螺纹上。 居然是乾部。 还真是令人意外。
第107章 谢樽的心境并未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产生半分波动, 不论来者何人,他都会全力应战。 他看着来人呈合围之势缓缓靠近,双手握拳起势, 腕间绷紧的铁链闪过一道雪芒。 白衣人云集众多,情况危急, 还算因为吃饭喝水,他身上的木枷已经被暂时卸下,若是仍旧木枷在身, 此时恐怕走不过两周变要被对方取了项上人头。 就在铁链绷紧的瞬间, 来人齐齐有了动作。 他们招式干净利落, 见血封喉,挡在谢樽面前前的那三五守卫不是他们一合之敌,不过瞬间便已倒在血泊之中,没了声息。 鲜血喷溅, 在白雪之上烙下一片片刺目的痕迹。 借手中的铁链挡下几道刀光后,谢樽后退几步, 目光扫过铁链上几道浅浅的痕迹, 微微蹙起了眉头。 他本以为这铁链最多扛下两刀便会断裂,这副临出长安时被换上的镣铐, 居然会如此坚固。 谢樽出神不过瞬间而已,而就在这须臾之间, 又有数人迅速逼近。 刀光密集如蛛网, 谢樽行动不便,手脚局促在小小一隅,只好尽全力避开, 但即使闪避够快,身上仍是被带出数道交错的血痕。 眼看谢樽身上就要被捅出一连串的窟窿眼, 不远处一声厉喝骤然传来: “公子躲开!” 随着这一声厉喝,斫锋手握重剑砸入人群,重剑一旋,瞬间将谢樽身前扫荡一空。 来不及避让而被重剑砸了个正着的人胸口凹陷大片,躺在雪地里不停地挣扎呕血,眨眼便没了声息。 斫锋冷着脸站定之后,又有几人从林中窜出,如入无人之境一般顷刻便到了谢樽身旁。 “公子。”有人低声唤了一句,随即手中长剑蓄力,向下狠狠一插,“铿”地一声脆响,谢樽脚上的镣铐瞬间断成了两节。 即使隔着面具,谢樽也一眼就看出了来人正是沉玉。 “嗯。”谢樽笑着应了一声,蹲下让手中的铁链也落在地上,等待着沉玉为他砍断,“辛苦了。” 见谢樽这副模样,沉玉心疼德双眼猩红,他使劲眨眼将即将落下的泪水匆匆掩去,然后将谢樽手上的锁链也用力斩断,有向对待什么娇贵易碎的瓷器一般,小心地扶起了如今看上去消瘦地根纸人似的谢樽。 “公子小心些……” “不至于,还没羸弱到那种程度。”谢樽失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上前踩上了一柄落在地上的染血长刀,神色骤然一变。 不过一踩一挑之间,长刀便已腾空而起,落入了谢樽手中。 “小心些。”谢樽脸上笑意消失,骤然覆上一层寒霜。 兵戈相击声又起,有了斫锋沉玉等人的帮忙,状况要好了不少,但几个来回后,即使谢樽等人身手了得,也难敌这些白衣人人多势众,狼犬似地步步紧逼。 不过半柱香的时间,谢樽等人便被逼到了崖边,再无退路。 谢樽后退一步,崖边的雪块崩塌,砸在崖壁上碎成一片雪雾,他转头看去,只见一道不见尽头的深沟绝谷绵延。 斫锋等人并不能大张旗鼓地带人保护他,满打满算来的也不过寥寥数人,但对方的截杀却是肆无忌惮…… 他握紧了手中的刀,平静的眸子中不由掠过一道隐悲。 纵然几经生死,绝境已是家常便饭,但当这样好似命运一般无法改变的结局再次降临时,他还是免不了心生悲哀。 好像再怎么挣扎,也不过蚍蜉撼树而已。 罢了,要是就这样认了命,他也活不到现在了。 “待会你们看准机会就跑,不必停留。”谢樽甩落刀上的残血,顿了一下又道,“我会跟上去。” 如果他能做到的话,他一定会跟上去。 他不想再看到有人为他而死了,匆匆数月,他已经数不清有多少人挡在他面前,为了他这一条贱命客死他乡。 几人都没有出声,依然站在他身边,警惕地盯着周围的每一个人。 就在他们僵持不下时,无人注意到远处的疏林间,又有一队白衣人在雪地的掩护下,悄然出现,而他们的衣角上,赫然绣着一片片冷金色的螺纹。 “大人,他们……”有人看着那些和他们打扮无甚差别的白衣人,皱眉小声道。 他话音未落,立时有人插话道:“这天下居然敢假扮我们,当真胆子不小。” “那现在这情况,我们上还是不上?” “上什么?看他们狗咬狗不就行了?最好一个不剩,也好让我们躲个清闲。” “但里头有坤部那帮人,就这么杀了不太好吧。”有人踌躇犹疑道。 “那可更得杀了,免得这些破事让太子殿下知道了,伤了殿下和陛下的感情……” 他们七嘴八舌地说着,姿态万分轻浮,残酷无情的目光随意扫掠,好像远处的众人不过是圈中的猪羊一般,仍凭他们随意宰杀。 为首者被他们蚊吟一般的讨论声吵得眉头紧皱,眼看谢樽他们又要打起来,霎时低声厉喝道: “都闭嘴!” 他目光冷戾,狠狠地扫过众人,待他们都讪讪地闭上了那张嘴,才收回了目光。 这些个东西向来不服管教,不骂上几句不知消停。 收回目光后他取出了袖中的弩箭,简单的校调一番,然后缓缓对准了丝毫没有注意到这边的谢樽,眸中寒光乍现。 陛下的命令只是截杀谢樽而已,但这些人若是跑了,会为陛下带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作为下属,自当为陛下肃清此地。 “守好周围,一个都不可放过,若是跑了一个,你们也不必回去了。” 他这句话说罢,弩箭瞬间如流星一般离弦而去,以一个极为刁钻的角度射向了谢樽。 弩箭借着人群的掩护迅速向谢樽逼近,直到到了近前,风声近在耳边时,这支弩箭才被谢樽觉察一二。 谢樽瞳孔一缩,迅速向右避开。 弩箭没有射中,但这一箭却瞬间打破了双方的僵持,没人有空纠结这支弩箭从何而来,他们迅速缠斗在一起,打得难舍难分。 而谢樽因为躲避弩箭有所改变的步态,让他来不及调整姿势应对劈面而来的刀光,迅速陷入了被压制的局面之中。 谢樽数月来被掏空的身体已经完全支撑不了长时间的战斗了,很快,他在围攻之下躲避不及中了一刀,刀锋贯胸而过,为数不多的生气顺着涌出的鲜血迅速流失。 他眼前一黑,面前的数道身影霎时模糊成碎块。 “公子!”沉玉注意到了这边的情况,目眦欲裂地想要突出重围赶来,却被众人围堵,不得寸进。 谢樽踉跄着后退几步,嗡鸣的耳朵并未捕捉到脚下的厚雪发出了不堪重负“嘎吱”声,下一刻,谢樽脚下一空感觉一阵天旋地转,身体迅速向下坠去。 恍惚间,他好像听到了沉玉声嘶力竭的呼喊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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