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好久不见啊。”谢樽向他笑着打了个招呼。 几人离开阳关时已是云霞如绮,不见尽头的枯草荒原之上,一行车队缓缓西去。 简铮最终还是没把他们带回治所,萧云停此行的目的本就是将他们接去,马车就位,几人也并未耽搁。 暮色之下,简铮和萧云停一前一后护在马车旁,敏锐地观察着周围的风吹草动。 “我说,我们非得这样护着他吗?那小子实力不差,谢樽更是不用说,没我们也一样吧?”简铮磨着牙,臭着一张脸道。 “……”萧云停瞥了她一眼,清了清嗓子,“将军。” “知道了知道了,你千万别开口,我害怕。”她可听不得萧云停絮絮叨叨的。 朔风卷地,他们的对话很快被搅碎在风里。 比起外头,马车里就要安稳许多。 这马车从外面看虽然看起来略显简陋,但里面该有的东西却也样样不缺,谢樽一半身子靠在软垫上,另一半却已经歪到陆景渊身上了。 “其实你根本没必要来这一趟的。” 当时刚入阳关时,陆景渊就把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了,当时他便有些奇怪,为何陆景渊不直接去玉门关等他?那样起步更好。 但他也没有问出口,只是说见到简铮后,一切由他来就好。 “萧云楼下令,简铮自然不会违抗,但她心底会如何想便不得而知了。”陆景渊侧着身子,让他好靠得舒服些。 “但她也不会生出不满,于你而言并无威胁,至于她什么想法……”谢樽弯了弯唇角,眼中闪过一道狡黠的光,“你什么时候真的在意过他人想法了?” 陆景渊一时沉默,之前他也不太明白究竟为何,但到了现在,他也已经渐渐回过神来了,只是有那么一点……难以启齿。 “你想她认同接受你?”谢樽敏锐地察觉到了陆景渊的别扭抗拒,但他不打算就这么放过他,“是因为我吗?” 陆景渊这下彻底不出声了,就像自己什么也不知道一样,微微合起了眼眸假寐。 见陆景渊装聋作哑,谢樽微微仰头,看见了他正微微颤动的睫羽,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眉眼间盛满了笑意。 他微微撑起身体,湿热的呼吸拂过了陆景渊的耳畔:“殿下知道这叫什么吗?” “在话本里,只有刚刚过门的媳妇会这样,嗯,悄悄地讨公婆欢喜?或是刚娶了妻……” 谢樽说着,看见陆景渊的耳垂渐渐染上了一片绯红,但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陆景渊猛地按进了怀里,他窝在对方颈窝里,胸腔震颤,依旧笑个不停。 “别闹。”陆景渊声音沙哑,有些无奈地拍了拍谢樽的脑袋。 这还是谢樽恢复记忆后第一次叫他殿下,在这种情况下这样叫他,实在是…… 过了半晌,陆景渊见谢樽仍是半点不收敛,依旧笑得开心,他眸色一暗,松开手将谢樽往上托了托,吻上了对方的脖颈。 “喂喂,光天化日之下啊。”谢樽感受到颈侧的濡湿,笑着悄声道,“外面那两位耳力可不俗,被听见了怎么办。” 虽然陆景渊不介意让人知晓,但总归谢樽一身清贵,况且这还是在马车里。 “不许再闹。”陆景渊把人放开,压着嘴角警告道。 “哦。”谢樽应了一声,却也只是收敛了一点而已,他仰头描摹着陆景渊的眉眼,看着那双眼睛泛着潋滟的光,又带着几分无奈,怎么看怎么觉得稀罕,看着看着,唇齿间又泄出了一声轻笑。 “……”陆景渊叹了口气,将矮几上凉得正好的茶塞进了谢樽手中。 谢樽捧着茶轻抿一口,熟悉的苦香在口中蔓延开来:“这马车肯定是桃叶和薛寒布置的。” 毕竟依照萧云楼的性子,是弄不出来那么舒适的马车的。 “他们已经在玉门关了?” “嗯,玉门关中有不少陆擎洲的眼线需要视线排查。” 说起玉门关,谢樽眉宇间的笑意也退了下去,他神色复杂地将茶杯放回了矮几,又窝回了陆景渊怀里。 “我未曾想过,筠姐姐会如此早逝,鸣珂她……还真的嫁给了哥哥。” 当年元宵出游,谢淳与文可筠情深几许,赵鸣珂年幼无忌。 所有人在听到赵鸣珂说要嫁给谢淳时,都只是莞尔一笑,谁能想到,只是十年而已,世事便已变迁至此…… “罢了,总归也不是件坏事。”谢樽恹恹道。 陆景渊并未评价此事,只是问道:“你要去见他们吗?” “去。”谢樽没有丝毫犹豫道,“即使我不会再回谢家,他们也仍旧是我的亲人。” 他将以此白身一步步将权柄握在手中,他不会掩盖自己的过去,也不会抛弃谢樽这个名字,但是他也不会再回到谢家,回到……冀州了。 “况且,若是哥哥他知道我回来了却不去寻他,以后被逮住了,我这腿非得被打折了不可。”谢樽说着,话语中带了些笑意。 过了半晌,陆景渊的声音才从头顶传来,那声有有些迷蒙,好似染着茫茫水雾: “好。”
第112章 马车晃悠了没多久, 谢樽便靠在车里打起了瞌睡,迷蒙间他似乎感觉到有人给他披上了被褥。 即使眼皮都已经粘在一起了,谢樽嘴上还是小声地嘀咕了一句:“休息一会儿吧, 还要好些时候呢……” “嗯。”陆景渊应着他的话闭上了眼睛,但心神却是分外清明。 谢淳持节, 简铮护卫吗?嗯,还要加上个赵鸣珂,她必然会跟在谢淳身边, 这一趟还真是热闹。 思量间, 陆景渊忽然感觉到身边的人动了动, 随即一双已经被捂得温热的手探了出来,迅速带着被褥将他也给包了进去,柔软的暖气瞬间将他包裹。 陆景渊轻笑一声 当马车被敲响时,陆景渊骤然睁眼, 微微偏头往声音的来源处看去。 被白昼的亮光映得半透的车帘上映着道模糊的黑影,萧云停的声音自车外传来: “还有五里地便到玉门关了, 我与将军随行太过招摇, 接下来的路还需二位独自前行,万事小心。” “嗯, 去吧。” 陆景渊略带沙哑的声音落下,外面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过后, 四下只余沉寂。 接下来的路也十分顺利, 简铮和萧云停离开后,马车离开小道,沉默地汇入了往来的车队, 没有引起半点注意。 当驼铃和胡语渐渐喧闹起来时,谢樽挑起车帘看去, 玉门关已近在眼前。 玉门关早些年热闹非凡,这几年却是要沉寂了不少,边境不稳,如此情形也算寻常,不过因为两国并未真正撕破脸皮,这座边城仍有不少南来北往的商贾落脚。 玉门关的治所之中,萧云楼一夜未眠,已经等候多时。 当萧云楼看见陆景渊的瞬间,那双已见苍老的虎目之中顿见泪光,他迎上陆景渊,眼看就要跪在了地上。 “臣萧云楼,参见太子殿下!” 不过他还未曾跪下,便已被陆景渊托住双臂扶了起来。 看着这副情形,抱臂站在一边的简铮脸色分外难看,眸色彻底沉了下去,这副纠集旧部的模样……恶兆不外如是。 又是权力……但即使陆景渊的心思已然昭然若揭,她也不会如此武断。 简铮垂眸轻嗤一声,转身就走,顺便把谢樽也给抓了出去。 室内骤然一静,迈出门槛时,谢樽悄悄回头,回给了陆景渊一个安抚的眼神。 玉门关的治所并不大,每一间院落都狭小局促,简铮带着谢樽七拐八拐半天,最后地进入了一个悄无人声的破落小院。 “说说吧。”简铮把谢樽的放开,转身对上了那双平静眼眸,到了此刻,她心中存续的对谢樽的好感也已经慢慢消退,“说说你们究竟打算干什么。” “若你说不清楚,若陆景渊想借安西之力挑起纷争……”简铮说着,就像骤然变了个人一般,神色变得狰狞狠厉,收敛许久的戾气倾泻而出,“即使这玉门关上下皆要护他周全,我也能取他项上人头。” “……”谢樽看着她,眼底的暖色也渐渐凝结成冰,“如此说来,将军如今已站在那位新帝身边了。” 两人之间的气氛骤然变得剑拔弩张。 简铮又低笑一声,那张脸渐渐被嘲讽爬满,与平日里平和嬉笑怒骂的模样大相径庭:“我从不站在任何人身边。” “是,虽说我未蒙先帝大恩,但先帝也曾赏识过我,若无先帝,我等草莽永无出头之日。” “但那又如何?”简铮眼中的寒光令人难以逼视, “你们觉得这是忘恩负义?或许吧,随你们怎么认为,我简铮自小离经叛道,向来随心而行,永远不会当那个被恩义操纵身不由己的蠢猪。” “我要守护的只有这片生养我的故土而已,任何拦路者,我都会毫不犹豫地将其铲除。” “无论何事,无论何人。” 简铮的话在谢樽脑中回响,犹如洪钟激荡,他能感受到自己指尖过电般的发麻,几乎激得他浑身战栗。 忘恩负义吗?他似乎也是如此。 当年他一身懵懂地前往冀州,在太原受陆擎洲和赵磬的教导,无论是行军用兵之道,还是武学枪术之法,他们皆倾囊相授,又让他一个不过十余岁的少年领兵出征。 冀州的一草一木,同袍们的一颦一笑,皆犹在眼前。 而如今他却已经渐渐走向了他们的对立面,或许终其一生都无法再报此恩情,或许有朝一日会与昔日好友刀剑相向。 但当他坚定平生之志时,这一切便已是微尘而已,若是万事求全,不负一人,终究会负尽天下人。 谢樽垂眸,在胸口窒息一般的震动中,他的心神却是超乎想象的清明: “那将军所循乃是不变应万变之道吗?如今北境如日中天,大虞却已见颓势,将军觉得如此固守能得几日清平?” “未来如何我不敢断言。”简铮声音沙哑,眸中的厉色消退了些许, “但如今陆景渊的到来只会招致纷争而已,若让安西面临外患的同时再卷入内忧,安西又能撑得几日?” “但纷争已至,且已是看得到尽头的死局。”谢樽立刻接道,“将军先前也说过,皇帝已生了心病。” “他坐得太高,已经看不清这片他曾经守护的土地了。” 谢樽神色坚定至极,一字一句地将简铮最初问题的答案吐露:“我等所求,与将军别无二致,仅天下清平而已。” 师父曾经说过他太过天真,但也无妨,他愿意为此而往,不问西东。 “所以在渊岳倾颓之前,我们需要握有足够的力量,才能挽狂澜于既倒。” 简铮沉默了片刻,一身戾气渐渐收敛下去,她声音沙哑,带着些若有似无的感叹:“你觉得陆景渊会是特别的那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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