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具残破如废人早该躺在坟冢里的身体,也终于快用到了尽头。 落日在眼前化作重影,他静静抬眸,恍然间见到了一幕幕幼时的光影。 风烛残年的老人挣扎着起身,死死按着他的头颅迫使他看向眼下那张繁复巨大的古朴卷轴声嘶力竭命令:“记住这张图,记下所有的位置和顺序,找到季家后人,开启掩日神宫,兴复我萧氏江山!” 尚且年幼的他被迫跪在冰凉的地宫中,不得不承下这个满目疮痍的王朝命运。从他离开地宫的那一天起,迎接他的便是整个朝堂的恶意。 自此摄魂初启,他嗜杀之心再难消。 曾几何时,厉声斥责劣迹却从未真正苛待于他的皇后娘娘、见刁奴欺主毫不犹豫护在他身前的二皇姐和每每从宫外寻来奇异吃食都不忘给他扔上一份的六皇兄都如镜中虚影,一触即消。 到后来,所有人都不堪重负交出了手中关于掩日神宫的残图,唯独看过那张卷轴的他始终不曾吐露半点开启之法。 亦是从那时起,他的十余年噩梦才真正开始。 “你真的不能再挣扎着活一下吗。” 白团子抬起头,看着缓慢转过身的人,轻声问了句。 萧玄霁闭上眼,毫不犹豫张开双臂向下方坠去。 他倒是想挣扎着在深渊前行,可早在他站在鱼戏池中亲手屠尽亲族的那一刻,就再也看不见前方的路了。 二号迎风站在悬崖下,听着下方沉重的声响目光异常平静。过了一会儿,才带着已然全白的能量石摇摇晃晃飞了下去,落在睁着眼望天的人肩侧,缓慢蜷缩成一团。 “你的骨头已经全碎了,没让你东一块西一块的,记得谢我。” 良久,才有一声轻若蚊蝇的呢喃响起。 “做梦。” - 夕阳彻底落下,纷乱马蹄声由远及近。 为首的高头骏马上的陌生女子面目冷肃,拉着缰绳围着看上去像极了死不瞑目的萧玄霁转了一圈。思索片刻,朝身后紫纱女子挥了挥手:“平大人,上前看看,如何了?” “回将军,寻星盘已碎...那股护佑陛下的不知名神力完全消失了,陛下此时危在旦夕。” 平瑜涉战战兢兢捧出手中完全碎裂的星盘,“若是此时动他,恐怕当场殒命。” “即刻传信符相。” - 日上中天,他被一阵饥饿唤醒。 段星执慢吞吞从柔软织锦中坐起,缓过来初醒时的那阵恍惚后,平静打量着眼前陌生的房间。如今他对于昏睡后莫名其妙出现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已经相当习以为常,只是这次没了呆呆从旁监视,他对眼下处境一无所知。 这地方显然不像宫中某处,才炸了天雍台,他也不认为萧玄霁会将他带去宫里。 这么好半天,也不见萧玄霁踪影。不过呆呆的踪迹始终暴露在人眼下他倒是有些意外,不愧是能在宫中苟活这么多年的人,藏得还挺深。 “呆呆。” “嗷!” 甫一被放出来,焦毛猫便忙不迭将憋了好久的话吐出,“眼睛!我在祈神庙的时候看到了眼睛,那双眼睛一路追踪了我们好久好久,直到你给我切换形态前才消失。过了好久又出来了,再过了一会儿又消失了。” “...眼睛...?你说清楚一点。” 他实在没听懂这时有时无的眼睛是什么情况。 “我感知到了眼睛,证明有人在窥探天机追踪我!” “什么?”他微微皱眉,立时反应过来问题严重性,“可能找出追踪者?” 焦毛猫摇头:“我不能反向追踪,但利用卜星之法追踪我,需借助引灵石。” “我记得你不是能感应引灵石的位置?” “我只能感应引灵石母石的位置,它现在被做成了观星卜算物件,要很近很近才能感应得到。” 他想起十年前夜探相府盗取引灵石的经历,不由轻轻皱眉。那样近的距离,几乎需在半里地内,条件实在苛刻。 不过总好过对窥探者一无所知。 “那眼睛若是再出现,记得告诉我。” “好。” 段星执掀开被子,正想翻身下床,蓦然瞥见衣摆处露出的暗红。 “这是...” 外衫被平铺在床上,他站在床边,垂眸看着那副以血画就的分布图,一时有些愣怔。 “掩日神宫容纳前朝重宝,启神宫者得天下。” 段星执弯下腰,手指沿着地图脉络轻轻划过,最后停留在天雍台的位置上,“这么说...天雍台下就埋藏着其中一座掩日神宫,但萧玄霁好好的摧毁它干什么?” “符至榆、平瑜涉、观星台、寻星盘,窥天机...” 他思索数息,忽地唤道,“呆呆,你说的卜星之物,可是这东西?” “是!” 焦毛猫挠了挠头,“但是他怎么会知道?” “他甚至能看见你。” “他是此方帝星,这里本就是他的主世界,能看见我也不奇怪。” “...那你不早说?” “他一直装作看不见我,我还以为是我记错了...” 段星执:“......” 他无话可说。 不过...单单能看到呆呆是不足以给他提供这样一道讯息的。除非,萧玄霁身边也跟着这样一个存在。
第74章 当务之急是先找到萧玄霁。 他随手将那件松石色外衫扔给了呆呆存放,顺便取下衣架上悬挂的素白锦衣。 这房间处处透着奢华不假,但目之所及的物什,几乎皆为白色。床被窗幔、杯盏笔砚,颜色出奇的统一,也不知此地的主人如何会有这样的爱好。 段星执站起身偏头看向右手轻轻舒展一番手指,摄魂的确还在他体内,但萧玄霁以针刺入他膻中鸩尾二穴,如今的确不太能感受到摄魂发作带来的不适。 只是此法等同于自封内力,一旦他再次运功,摄魂亦将卷土重来,难怪只能做延缓之用。 不过如此歹毒强韧的药性,当日秋沂城竟如此轻巧就替他解了,该说不愧是医者世家的传人么...就是不知那药丸究竟是何成分。 但能出手帮他解毒一次,再请其帮忙第二次应该也并非难事。还有钟家那边,他此番突兀离开,回去之后还得找个合适说辞,总之无论如何都不宜在此处继续耽搁。 他正欲出门,门外蓦然传来敲门声。 “是你?” 门被打开,熟悉的乌金色轮椅让他愣了愣,“你怎么会在这儿?” “这般失望,看来本侯不太受公子待见。哪儿做得不够好不如公子给我指指?美人之言,越某向来言听计从。” 大约是为适应轮椅,门槛早已被刻意推平,连接处一片平坦,越翎章懒洋洋向后倚着,慢吞吞挪了进来,笑道,“而且这里是定安侯府,我不在这儿,能在哪儿?原以为当日楼中惊鸿一瞥,公子姿容已是世间奇绝,没想到今日恢复本貌,更加摄人心魄。” 这人惯例的轻佻姿态即便已经不是第一次见,仍让他忍不住轻轻皱眉。 不过... “定安侯府?” 他脑中蓦然浮现在当年那场大火中隐没的牌匾。 越翎章: “嗯?怎么了?” ...罢了,自小无人教习,长歪也难免。 心间才冒出的那点不快顿时便散了许多,再次望向人时情绪不自觉平和不少:“萧玄霁呢?” 越翎章把玩笛子的动作不易察觉滞了滞,总觉得对方看他的目光带着点别样的意味。非要形容的话...像极了长辈带点怜悯意味的纵容,没来由地让人心堵。 但一切不过是他毫无依据的揣测,解释也不知从何解释起,索性干脆视而不见,神色很快恢复如常。眼中重新浮起笑意,散漫道:“不知道,大概是死了吧,我接到传信时过去便只在地洞中找到你一人。” 他一直都很好奇,萧玄霁那样的处境,究竟通过什么样的手段穿过防御如铁桶一般的定安侯府将信送来他寝居桌上。 “你说什么?” 帝王驾崩这种大事,身为皇亲国戚居然还能这番态度好端端地呆在宅邸里?就算和萧玄霁再不对付,也不至于半点表面功夫都不做。 何况...萧玄霁危急之际能传信给这看起来异常不靠谱的小侯爷,那两人之间至少也不是什么血海深仇。 “只是猜测,也没说他真死了。本侯常年呆在这宅子里,若无要事几乎不外出,谁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我只依信上内容将你带了回来,其余的与我何干。” 段星执轻轻摇头,面对君主持这般态度,这两人之间就算并无死仇,关系大概也好不到哪儿去。 不过他暂且没心思理清这两人的纠葛,绕过轮椅大步走向门外:“不知就算了,有劳相救。在下还有要事,先行告辞。” 越翎章依然唇角带笑懒懒撑着额角,并不出声阻拦。直到数息后,院中传来一道浅浅质问声:“侯爷这是何意?” 段星执负手而立冷淡看着眼前一幕。 院外约五十米处,两排持枪带甲士兵严阵以待,将整个院落围得严严实实。 乌金轮椅慢悠悠晃了出来在人身后停住:“公子智武双全,唯恐一不留神看不住,就只好多请些护卫前来了。” “侯爷这是想软禁的意思?” 越翎章笑笑:“谈不上,并非刻意想将公子拘着,只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体内摄魂解开之前,我不能放你去外头乱跑。” 段星执侧目瞥人一眼:“只是因为这个的话,我有位朋友或许可解摄魂,此番离开亦是准备寻他,如此可能放行了?” “能解摄魂的奇人?” 闻言,越翎章姿态略微端正了一点,但仍是像没骨头一般靠着,定定抬眸看人,“公子若是去见这朋友,能否为本侯引荐一番。毕竟这似毒非毒的东西在江湖中名声如雷贯耳,这么多年来,受摄魂迫害的人不在少数。诸方势力花费二十余年广罗天下医者,也没能找出破解的法子来。公子对那位友人如此有信心的话,不如直接请进侯府。届时既能解了公子身上的毒,又能让侯府欠个人情,再加上金银细软良田宅邸要多少有多少,简直一举三得。” “公子意下如何?” 段星执不言不语,秋沂城的身份有些特殊。如今他们关系就算谈不上多亲挚,也不至于恶劣到贸然将人身份捅出去陷于不利之地。 不过摄魂难解至此他倒是没想到。 “十多年来,连一个研制出解法的大夫都没有?” “没有。” 见人并不正面回应,还以为在担心届时他侯府恃强欺弱,越翎章撇撇嘴道,“就算不信我,也该相信萧玄霁吧。” 两人认识了多久他不清楚,但能让萧玄霁找上他,关系可见一斑,虽说他并不觉得萧玄霁那个阴晴不定的疯子有半点可信度可言。 “我与萧玄霁师出同门,论年岁他比我大上几天。不过按照入门时间,他算是我师弟。若是不信侯府,总能信得过他吧,毕竟是他亲自传信让我将你带回来。而且,若是摄魂当真有了解法,以我那倒霉师弟的身份,也不至于在这十余年的时间被摄魂逼得人不人鬼不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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