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头安静看着那两张应他之求画出的名字良久,转身回了殿中铺放在油纸上,就着粘住的部分,小心翼翼合在了一处。 要是人如糖画般就好了。-侯府书房。 “凤昕派来的人现在何处?” 越翎章随意指了指身后,一名带着斗笠的麻衣人走了出来。 “你...凤昕?怎么是你亲自过来?” 凤昕面色沉重一拜:“南岭乡情势不容乐观,那些粮商听闻侯府重金购粮的消息的确蠢蠢欲动,但始终无人动身。我们派人将整个南岭都仔细打探了一遍,绝大多数田地粮仓掌握在钱张牧三家手上。这三家大户若是不出手,苣州还是难救。而且这么长时间过去,如今只有些想投机取巧的小商人携粮赶往苣州,我大致算过,实在杯水车薪。” 段星执丝毫不觉意外,眸色微凝陷入沉思,抱臂托腮懒散靠在躺椅上。 那些富可敌国的大粮商若是能仅因为一些风声便冒险携粮车前来,这脑子大概也成不了这等气候。 “他们猜到了有诈?” “嗯。我们派人日夜轮值潜在这几家府上偷听,他们对朝廷根本嗤之以鼻,打心底觉得侯府只是装模作样赚个好名声,根本不打算尽心救灾。” 段星执:“若只是这么想那倒好办,就怕他们察觉出了苣州也有反意。” 凤昕:“这倒不曾,那些人只以为是同心行刻意放出的风声,好将他们算计过去,最后什么也捞不着,甚至要将东西贱卖出去让陈府捡个大便宜。其次便是岷州...” 段星执:“他们对岷州不大放心?除非被逼入绝境,如今哪个敢轻易动往来商贾平民。但凡传了出去,天下再不会有人同这地方做生意。他们应该明白这道理才对,怎么还会担心岷州?” 凤昕:“倒不是担心这个,谢将军和竹阳军在南岭那儿的名声很是不错。岷州与竹阳军结盟文书广告天下,没人觉得岷州会使下作手段劫商。而是...岷州生变,土匪当家,让有些人也起了心思。” “哦?” 段星执眼中泛起一丝兴味,立时端正坐起。他本就对此事并非十拿九稳,但若是那些粮商并不安于现状,那引粮计划的成事机会起码能至九成。 他早说了,不怕人贪,就怕人没有弱点,毫无欲望。 “有人不甘?” 凤昕当即一笑:“可不止一位,这三家皆为当地豪强,县令在那儿不过是个摆设。整个南岭纳去朝廷的税顶了天不过三成,七成都入了这几家口袋。他们若想起事,根本无需在意朝廷,需要防着的反而是其余两家。这些人听闻岷州易主,俱在家中咬牙切齿,其中最愤慨的当属钱家的人。也不知落繁怎么他了,从头到脚被贬了个遍。说来也怪,分明看不上朝廷,却又盼着朝廷生生不息延续下去。” 段星执淡淡一笑:“嫉妒之心人皆有之,无需放在心上。至于他们对待朝廷...先不说经营出这样的富庶底蕴少不得官商勾结,你要知道这些人中有多少是靠着如今颓败无能的朝廷才发家。若是倒了,去哪儿找下一个能随意拿捏的。既是当地豪强,他们私兵该募了不少吧。起了心思却按兵不动,又在顾虑什么?” 凤昕:“一是顾虑名不正言不顺。二是谁也不想当出头鸟,生怕被另外两家联手踩下去。” 段星执把玩着扇子不紧不慢道:“这时候只需要有人能他们喂一剂定心丸。战事的耗费不必我多说,那些人心知肚明。只要决意起事,他们必会选择不留余力大肆敛财。” 南岭乡不缺粮,但奇缺兵戈,这东西可不好买,也极耗财。最简单的办法,自然是用富余至极的粮食置换。 椅上的青年双腿交错上身微倾,摩挲着下巴缓缓出声:“眼下绝佳的敛财机会不就在苣州么,疑心有诈又如何,虚假的定心丸多喂上几副,不怕他们不来铤而走险。” 一直安安静静靠在轮椅上的越翎章终于忍不住插了句话:“不过他们那些人绝不会如岷州一般干脆造反,但也看不上一个权势衰弱的侯府,更不屑与本侯一个残废结盟。再者若是直接跑来与我商议,还怎么使手段一而再再而三地抬高粮价。既要,又要,还要。啧,实在难伺候。” 段星执:“所以,只能以当今天子之名引他们入瓮。” 凤昕拱手接话:“南岭乡县令郑度光,青州凉亥县人士,盛熙五年中举,曾拜入当朝大学士卢修岳门下,得其提携连年晋升,才被派去了南岭那好地方任职。只是随着如今的陛下年幼继位,三家弄权,大学士一再被贬,以至于最后郁郁而终。其子卢修文承父志也在朝中捞了个差事,似乎是在藏书阁整理卷宗。不过我查到,郑县令近年来与卢修文有往来,甚至去年年关还送了封贺信,关系可见一斑。” 还不待他问清为何突然提起这两陌生人名,就听越翎章出声道:“卢修岳?” “我记得他,先帝在位时颇为倚重,甚至随帝数次出征。说是君臣,但称为生死与共的兄弟也不为过。与萧家关系至近,当年没被歹人毒害已算是得了个善终。我倒不知他儿子竟还在朝中,虽是个没用的闲职,但都这样了,还敢留下来也是有些胆色。” “这么说,这县令不出意外也是萧家纯臣。” 段星执瞬息心如明镜,抬眸看向凤昕,“你查得如此细致,是早就打算用这办法对付那几家粮商引他们入局吧,难怪会亲自赶过来。” 凤昕落落一笑:“是,您这么说,我就当您也认可此计了。” 随即半跪在地:“属下今日前来,是想求一道陛下手谕,否则郑度光不会配合我等行事。届时有南岭乡县令从中作梗,以陛下名义分别上门探访,引三家相互猜忌。顺带不经意放些侯府大肆购粮一心赈灾的风声过去,就像您说的,多开几副虚假定心丸,由不得他们不信。哪怕只有一家定心也够了,只要其中一家携粮赶来苣州,其余两家无论如何也不会眼睁睁看着。” 他们两人想法不谋而合,他自是不会拒绝:“好,南岭乡那边如今你比我了解得多,若是事出紧急你自行决断,先斩后奏也无妨。需要苣州或侯府如何配合尽管开口,数十万灾民能不能等到这些粮食就看你了,别让我失望。” “定不辱使命。” “不远千里赶回来,先去休息吧,手谕我明日备好。” “是,属下告退。”- 待人离开,段星执继续懒散靠回了躺椅上,垂眸轻点前额。 越翎章:“怎么了?凤昕这计划天衣无缝,让那些粮商乖乖入瓮应当不成问题,怎么还愁眉不展的。” 段星执闭眼轻声叹了口气:“将那些粮食引过来只是第一步而已,届时才是漫长的价格拉扯,也不知苣州灾民能不能等得起。” 且不说日日吃麦麸有没有力气行军打仗,就算是单单吊命,经年累月靠这些本该是喂给牲畜的东西也不一定管用。 无非是减缓殒命的速度。 他想方设法扭转也更改不了他们始终处在被动的局面。 “但无论如何,他们的日子已好了太多了。” 越翎章看向躺椅上的青年,这会儿正做假寐之态。轻柔飘逸的云锦勾勒出修长身形,配上眉宇间的一丝愁绪,更显单薄清俊,风华无双。 “我有时候忍不住想,你若是在萧玄霁的位置上,一切兴许会不会不同。” “心系百姓,行事果敢,手腕非凡。我若是一届平民,少不得日日祈求这样的君主。谁不盼安居乐业,远离纷争,一生顺遂。” “安居乐业兴许容易,但一生顺遂...从王侯将相到平民百姓,有几个敢说一生顺遂。”段星执微微阖眸,悠哉敲了敲扇子,“而且你分明不是那般冷血无情之人,何不试着...走出来看看?纵然沽名钓誉,也好过什么也不做。” 段星执依旧闭着眼,音色怠懒继续道:“不过大照朝廷已经腐败入了根,唯有彻底推倒重来方能重焕生机。皇权真正意义上的旁落实际也就萧玄霁这代,但权臣从来非一朝一夕成势。你们先帝励精图治,不也没能改变今日之局面么?” 书房却是蓦然陷入沉寂。 好一会儿,越翎章才一眨不眨盯着人轻声开口:“你...为什么要说你们?” “......” 段星执缓缓睁开眼与人对视。
第173章 “你觉得呢。” 早提晚提迟早要提,既然赶上不慎说漏嘴这么个契机,索性直接坦白了。 越翎章曾下水冒死相救,这点信任他还是给得起。 “鹭印?不,即便是与我朝通婚的鹭印族人,也会继承他们的碧色瞳孔。北蛮也绝不可能...” 段星执淡淡打断:“不必乱猜了,我不是此界中人,机缘巧合之下才来了你们的世界。” “什么?” 他好整以暇等着被这消息炸得发懵的人呆住许久,才堪堪缓过神来,愣愣道:“难怪...你说你是神仙。” 他几乎瞬间猜到对方定然是想偏了,琢磨片刻,将拂雪扔了出来:“与其说我是神仙,倒不如说我是恰好被神仙选中的一介凡人。” 拂雪:“......” “你是说它?” 拂雪:“...我算半个,哈哈。” 段星执瞥了眼局促搓爪子的拂雪,主要是是呆呆这会儿正在睡觉,否则将呆呆叫醒向人展示一番凭空取物应该更有说服力一些。 不过这两小东西的存在大差不差,归根结底是为向人告知他的来历,各中细节有些出入倒也没什么大碍。 越翎章神色少见地仍有些呆滞:“...会说话的老鼠...猫?” 拂雪心安理得趴桌上一躺开始啃辣椒:“想当什么都行,就是一个方便宿主看见的实像化身而已。我们的本像只有宿主能看到,反正你知道我能带着主人去其他世界就够了。” 主人将它扔出来还说那句话的意思显而易见就是让他顶替一下呆呆。 眼见越翎章陷入沉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段星执再次开口拉回人思绪:“如你所见,我应它之求而来。” 越翎章轻喃:“...那它所求...?” “开太平盛世。” 书房又陷入一阵长久的安静。似是终于接受了这消息,越翎章长长吐了口气,一眨不眨看着眼前人,眼底笑意尽敛,是从未有过的严肃:“有多少人知道你的来历?” 段星执:“应北鹤,秋沂城,萧玄霁。顾寒楼和守镜虽未曾告知如此详细,不过他们都见过拂雪,想来也猜到了一些。” “这么多...”越翎章低下头,“如果我今日不问,你是不是打算永远不说。” 段星执站起身,不紧不慢走去窗边:“当然不是,只是一直不曾找到合适契机开口罢了,我不喜欢不告而别。” “那你走之后,还会回来吗?” 这话将剩下的一人一猫俱问得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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