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绥淮将他的衣裳扯得皱巴巴,那宋诀陵屡次要他松手未果,便抬腿给了他一脚:“燕凭江,你甭在这儿同我耍你那狗屁的脾气,这么多年了难不成还当自己是个黄毛小儿?何时才能明事理?” 燕绥淮拍去腹间靴印,骂道:“如若所谓明事理便是变作你那般的铁石心肠,老子宁可一辈子都不懂事!” 俞雪棠上前欲将那近乎扭打起来的二人扯开,高声呵斥道:“你俩都快些撒手——!” 她半分扯不动,那二人互不知错。 “牛劲一天天的使不完了?!你俩若当真互殴,想叫营中将士如何作想?今儿可是大敌当前啊!”俞雪棠咬牙切齿,终于抽刀向前,疯子一般不计后果地蓦地朝二人相纠缠的手砍下。 她停刀尤其稳,不过刀尖还没触着皮,二人扭成的手结已然自解。 “非要做到这份上才知悔改!”俞雪棠胸膛起伏,“告诉你二人,姑奶奶我就坐这儿听你二人唱戏了。你俩快些吵完了,午夜一动兵,你们都不许再提这茬!” 燕绥淮深吸一口气,问宋诀陵:“吴纪他人在哪儿?” 宋诀陵不假辞色,只道:“鼎东城外。” 燕绥淮的心终于冷透,他动了动舌,可说不出半句话,哑着哑着便哽咽着滚下泪来: “……报信者为他?” “宋诀陵啊————”燕绥淮片晌终于哭喊出声,胡乱伸向前的手还未触及宋诀陵便颓靡地耷拉下去。 俞雪棠深吸一口气,给燕绥淮递帕子,说:“鼎东事发突然,没人能给吴将军收尸。只能叫沙公把他埋了……你伤心,难办事,不如就由我去寻个靠谱的石匠为他雕碑?” “不劳,棺木与石碑我已吩咐下去,只是白事一并留到战后再办。”宋诀陵停顿须臾,看向燕绥淮,说,“你要是战死了,只怕就连你自个儿的白事也没人张罗,甭提吴朔萧的。” 燕绥淮啜泣着,半晌抬袖抹净了眼泪,说:“吴纪手下的兵怎么办?” “由雪棠她领。”宋诀陵说。 耳鸣乍起,燕绥淮却被那股子震惊抹消了对于痛苦的感知,他冲宋诀陵怒吼一声:“……宋落珩,你失心疯了?!!” 宋诀陵那对凤目被疲色染满,他却像是毫无倦意,说:“吴朔萧手下兵当年多数由俞伯训练提拔。宋家于其有恩,俞家亦然。雪棠她跟随俞伯训兵多年,领兵计谋早便与俞伯仿若出于同一模子,由她领兵再好不过。” “好个屁的好!”燕绥淮难耐地咆哮起来,“你究竟有心没有,宋诀陵我问你啊?!!” “她虽是女儿身,但肩上依旧有宋字刺青,早便成了我悉宋营的人。大敌当前,什么儿女情长,什么青梅竹马,你统统给我抛诸脑后。”宋诀陵猝然掐住了燕绥淮的脖颈,掐得那人青筋暴起,他说,“燕绥淮,我要赢,你听懂了么?” 宋诀陵将那憋得面容发紫的人甩在帐上,那燕绥淮不咳一声,只含泪僵硬地扭头看向俞雪棠,只见她浑不在意地扯下发间簪,说: “淮哥哥,别闹了,这仗我是非打不可!” 披散的玉发盖过她一身青衫,她自袖带间取了发带,一面将墨发高高束起,一面说:“俞家刀法,你们这些个外姓的男人皆不过学了个皮毛。若论起真才干,还得看我这巾帼。” “沙场容你显摆刀法吗?”燕绥淮深锁眉头,嗓音暗哑。 “容不容,你说了可不算。”俞雪棠难得不同他计较,眨眼给他送了抹笑。 俞雪棠回帐披甲,那崩溃蹲身帐侧的燕绥淮泪干了又流,嘴中所念左右逃不开咒骂宋诀陵薄情冷血。 “女儿家只能弄女红,做个不离闺阁的秀娥,好招个好夫婿吗?”宋诀陵抬脚踹着那泪缸子,“要我说,这魏男子无一配得上她这由铁锻打的花。她以沙场为归宿,你却觉着她该歇于暖榻。你心肠好,但是你人傻。她死爹,我死娘,我们在那些个苦水里泡过一遭又一遭,我们的恨有多深,你不清楚。你不是她,却要给她定命,她没骂你,是看了吴朔萧的面子。——我说,燕爷爷,你甭再哭!” “谁教你他娘的这般安慰人?!” 宋诀陵耸了耸肩,又抬脚往他靴上蹭上几脚,这便走了。 *** 燕绥淮愣愣地伸指在土里勾画,他先写上了徐云承的名字,再写宋诀陵的,李迹常的,徐意清的,俞雪棠的,还写了顾步染的,吴纪的。 他屈指划去两个名字,再把那些个跑沙场去的名字圈在了一处,而后盯着徐意清的名愣神。 自打魏盛熠离京,那位皇贵妃便不知所踪,他忐忑终日却探查无果,他问过徐云承,徐云承也只是摇头。 徐云承也不知道,真真不知道。 燕绥淮忽然又想哭,可再流不出眼泪。 他这时还不知杨亦信起兵造反了,他不知徐云承亦是命在弦上。 *** 韩释火急火燎地冲进军帐,只用五指将薛止道副将递来的战局草画砰然拍在案上。 薛止道抱着狸奴起身迎人,把手挥了要其余将领退下,就遵其适才吩咐行事。 帐中人还没走干净,韩释先目呲欲裂道:“您要领兵向南?!您分明清楚若是不先行解决了悉宋营,来日那宋燕小儿一个包抄便能叫你我尸骨无存!向西与秦人合剿悉宋营何其明智,您为何要剑走偏锋?!” 薛止道倒是不慌不忙,只将那张画儿扯到眼前,长指点在那上头,说:“韩老,步步难回头,顾此便要失彼。要攻下悉宋营耗时定然不少,待到苌燕营与悉宋营诸将汇合,只怕灭其二营更如登天。眼下鼎州锁城,薛家谋逆缺少证据,在听者看来不过就是他宋家一家之言。此时燕家难分敌我,乃金月营攻破其之良机。时间拖得太长,只怕薛家勾结蘅秦谋逆的消息就该传遍这魏十六州了。” “您糊涂啊!您这法子,悉宋营若败了,您能赢。悉宋营若赢了,您吃不了兜着走!分明原先若与蘅秦合谋,您还能多一分叫悉宋营大败的胜算,您却只知盯着后头那燕家豹!” 韩释句句得理,可一分不能叫薛止道听进耳去。韩释气急败坏,可终究没有法子,他气冲冲要走时忽然开口问那聋子:“付禾川可知道您有此打算么?” 薛止道不知何时落的座,这会儿正歪着脑袋专心致志地给狸奴喂食,闻言并不作声。 韩释瞧了一眼,唯能叹着气掀帐出去。 “怎能叫他知道呢?”薛止道瞧着帐帘阖上,呢喃着又笑起来。 狸奴仰头低叫,那对鸳鸯眼将薛止道映作怪异两色。他觑着,皮笑肉不笑道:“付溪若是知道了,哪怕将马蹄跑出血来,都得提刀赶到这鼎州把我脖子砍了。” “唉——倒霉,真是倒霉啊!”薛止道哼笑着,“偏择了我这孬种做主子。”
第162章 短命鬼 薛止道逗狸奴,逗得狠了,那小畜生嗷呜一张嘴便把他给咬了。他倒是不生气,只把手甩了甩,叫那血珠从指尖爬过腕骨,再到小臂,直至晃作了一条细长痕。 他将手摆在那猫儿脸前由着它舔,问:“你适才咬你主子干甚?难不成你唤作付禾川?” 猫儿当然听不懂,舔了半晌缩头要睡,薛止道便略微挺身抽了块巾帕把伤指给裹了。他副将这时正好把帐帘给掀开,道: “马已备好,侯爷,穿甲吧。” 钻帐秋风扫过薛止道被沧桑浸透的眉眼,他颔首应声,说: “好。” *** 徐云承在榻上昏了几日才醒,醒时已不在烽谢营。 为了打仗,在徐云承昏迷的这些时日里,整个烽谢营已从北关搬至谢家封地上的至东城里。他们强破城门,又心安理得地抢了东城最为豪奢的几处府宅安住下来。 徐云承依旧被杨亦信带在身边,只是衣食起居都由杨亦信手下和钦裳伺候,一举一动都由人盯着。 被杨亦信派来伺候他者是个方及十六的少年,圆脸凹眼,生了一副常见的秦人样貌。那小孩儿虽算不得有多秀气,但笑起来很是好看,总叫徐云承想起宋诀陵身边那又招人打,又惹人疼的栾壹。 那小孩儿爹娘死得早,取了名但没有告诉亲朋邻里,以至于他爹娘没了后,大家都不知怎么叫他。后来不知谁先起的头,总之大家都开始唤他作“阿勒”。 阿勒在这烽谢营中虽挂名副将,但因年纪太轻,杨亦信和蘅秦老将格图皆不准他上沙场打仗,便被派去和钦裳一道照顾徐云承。 他干活很不仔细,纵然一直守在徐云承身侧,但他只知整日哼着歌儿,一进帐子便搁地上氍毹上歪着,一点儿不搭理榻上那病患。 今儿钦裳去外头给徐云承拿药,只留了阿勒作陪,徐云承问他:“你年纪轻轻,怎么会跑魏来?” 那人闻言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来,将适才在外头席地而坐粘上的土全拍掉,说:“我降生两月,爹娘为了生计去魏谋生意,被你们魏人当街砍死!我进这兵营是为了给我爹娘报仇!” 徐云承艰难起身,抽了软枕垫背,说:“你不知那些个魏人相貌,如何能报仇?” 阿勒眸光蓦然狠绝凌厉起来,他道:“朝满同我说,若是不知何人杀爹娘,索性杀尽一切所遇!” 徐云承没有为之所动,只说:“这般么?那你也该杀了我才是。” 阿勒插着腰,把嘴努了努,道:“朝满不叫我杀你!” “朝满?可指的是元戚么?” 阿勒闻言登时怒火中烧,他用力掐住徐云承的面颊,不容徐云承再说。 “什么元戚,我呸!!朝满他早已将魏家名字丢弃,他可怜你才不杀你,你来日再不准用那难听名字唤他!!”阿勒往徐云承置靴处狠跺一脚,在那双月白长靴上摁上黄澄澄的沙,“你这魏贼以后少同我说话!” 徐云承甩头挣脱开来,他轻呲一声,尖酸地说:“阿勒,魏立边关为界,将士们平日里头可是遭人执刀要挟也不肯踏出边关半步,更何况十六年前!依魏家纪年,当年乃枢成一十四年,那时魏与蘅秦互市往来正盛,你爹娘若是个正经商贩,定然不会遭人阻拦,更别提命丧他国。——阿勒呐,你爹娘莫非是窃、贼?” “窃贼”二字沉石一般砸在阿勒胸口,那人一个暴起,便给榻上的徐云承送去迎腹一脚。喘息之间,徐云承脑袋遽然磕在榻边的红木立柱上,额角破开道直冒血珠的口子。 “我说的若是不对,你大可骂我,可你却是这般的气急败坏,不讲道理,莫非是因我说的句句属实?” 徐云承面色发白,嘴角却是笑意不敛,那阿勒气得头昏脑胀,只伸手一把将那白纸似的人儿揪起来,喝道: “你恁地再找死,我便当真依了你!” 徐云承垂了眸子轻咳,并不求饶。他方蹙眉咽下翻涌上喉的血,又在眼上捎了笑,挑衅地说:“来啊,来揍我!——你若真动手了,当心元戚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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