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样!!” “一无二致。” “就是不一样!!!他是野草,狗似的对什么东西都能吐舌摇尾巴!公子您、您是天上月,是……” 栾汜和宁晁俩人正巧在屋外头闲晃,栾汜见他们公子屋里头吵,便往里边探了个脑袋。哪知正撞见栾壹在那儿同宋诀陵大呼小叫。他赶忙伸手把他嘴给捂了往外拖: “闭闭嘴罢!臭小子。” 宁晁帮着去阖门,临了问了句:“公子,您到底去不去?” “谁说我不去?” 那宁晁“哦”了声,把门给带上了。 宋诀陵心里闷,便着常服到街上去晃,走得累了,便在道旁一小茶铺子里吃茶歇脚。 那里有一丰腴妇人斜倚着木柱子,正磕着瓜子同揩桌的店小二说闲话。那妇人媒婆打扮,嘴上虽是忙着嚼着瓜子却是喋喋不休: “你都不知道!诶呦!许家那小子偏要挑什么吉日吉日的,等着等着,你看罢,新娘子可不是另择夫婿了!” 店小二显是不受用,骂骂咧咧:“这是那侯爷好色,全然不顾兄弟情义了!从前他和那许家公子玩得可好了,才隔了多少时日,怎么能干出夺友人妻这等背德的事儿呢?” 妇人嫌恶地皱了鼻子,尖嗓刺耳:“背德什么背德呀?那许家家道中落,付家那么好的姑娘难不能还要苦等那以色侍君的男宠么?” “吵啊。”宋诀陵喃喃道一声,扶着额。 那媒婆往后仍不停动着嘴皮子,只是车马喧嚣,有好长一段时间宋诀陵都没听清那妇人在骂些什么,只是在后来难得静默间,他听见那妇人不知道是在骂谁,总之是恶狠狠地。 “他呀真真是活该!!!”
第115章 新郎官 白雪飘,红裳扬,唢呐吹,铜锣响,十里皆红。 侯府檐廊亭柱皆由绛红的绸缎装点着,洒洗一新的府中尽是或红或金的喜字。下人们虽是忙得不可开交,面上却皆是喜气洋洋,浑然不知就连那高悬的大红灯笼里头的烛火都在烤着他们家侯爷的魂灵。 流玉不愿叫他人替季徯秩梳妆,只事先到那些个娘子处学了,今儿亲身为季徯秩打理。季徯秩今儿佩戴的发冠是前几日刚制成的红玉金冠,那漂亮玩意儿被镂空金簪子穿过,将季徯秩的浓发半束起来,剩下的皆披在那华贵的绛红金边大袍衫上,乌润如墨。 梳妆事毕,她把手搭在季徯秩的肩头一言不发,季徯秩望着铜镜依稀窥见她正蹙眉抹泪。 季徯秩不敢回头只晏笑着拍了拍她的手。 拜祖事毕,季徯秩翻身上马等着媒人领路,其间往周遭巷路里瞧了好几瞧。 他在找什么人呢? 媒人尖嗓一开,咿咿呀呀,把话音拖得老长:“侯爷呐!别再左瞧右瞧啦!可得仔细瞧着点路哟!若叫马踩着奴家这弱女子可怎么行呐?” 季徯秩一愣,将生得蛊人的含情目阖了阖,拱手抱愧笑一声: “实在是对不住。” 那身姿丰腴的媒人红唇一抿,笑得妩媚: “诶呦这算甚么事啊?不过侯爷您呀,莫要着急哟!怎么总把辔绳松了要催马呢?忙着接花轿也不该这般呀!吉时未到,就再等等罢!” 季徯秩点了头,虽是挽紧了辔绳却还是稍稍斜了眼瞧四周。他正缓缓呼气要将霸占脑海的那些个邪思妄念送走,却在眼睫张合间觑见了道旁的锦衣郎。 心脏咯噔一下似是停了跳。 宋诀陵往昔高束的发今儿多半披在那墨色的竹纹袍上边,一定是因他生得太高的缘故,纵然季徯秩不移目正视,满眼却只剩了他。 天正落雪,宋诀陵就那么撑着伞站在道边瞧那准备接亲去的队伍,面上不再悬着难懂的轻浮笑,取而代之的是一副不惊不喜的平淡神情,好似在瞧什么无关紧要的人儿。 是啊,这儿又没什么人值当他曲意逢迎,何必费心笑呢? 季徯秩的心翻搅起来,玄山寺里头那许久未闻的钟声敲了又敲。 咚、咚、咚—— 那些撕扯着他五脏六腑的东西猛然拥在一块,伸出尖锐的刺将相附的东西一并刺得血肉模糊。他终于从那茧一般的东西里向外头的虚空伸出了手,从前推不倒的高墙竟是可笑地即刻崩解。 宋诀陵把他当什么呢? 早该明白的,他不过供宋诀陵歇脚的一棵章台柳,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又堪容盛欲的禁脔哪配得名分?不过是一尊黄金鼎,任他驱使又手握重权的侯爷。 可他怎会不知一直以来,他驻足长凝,而宋诀陵走马观花。 他又怎会不知他沥血叩心,皆是自作多情? 他总为宋诀陵留后路,如今倒是把自己逼得退无可退。 那就真的到此为止罢,够了。 像是卸掉一身重担一般,季徯秩把眼略微一弯,朝宋诀陵笑起来,其间好似还动了动嘴,旋即垂了眸子揉马鬃。 宋诀陵学着季徯秩将唇齿微张微合,读懂了季徯秩的话: “您来啦?” 宋诀陵喃喃自语,有如疯子一般倚着巷墙笑起来:“侯爷倒是给我个不来的理由啊。” 那样一张媚容配上那么一副挺拔身,这般妙郎君是何等的难得,若不比败落有无,娶了付家的嫡女倒也算是个门当户对。 “到底是‘两朵隔墙花,早晚成连理【1】’。” 宋诀陵缩进巷中哈哈大笑,笑声被那震天响的喜庆锣鸣掩住变作这大红喜事里的一捻风尘。 “二爷在这儿笑什么笑?笑得像个疯子,可吓人。” 宋诀陵遮雪的紫棠伞被侧旁一人抬了抬,随即一身香压了过来。那香不算浓,闻着却很是闷重,所谓君子身上香就是这般的陈旧。 宋诀陵略微掩住鼻子,不瞧他,笑道:“喻将军管天管地,如今管至我脸上的笑了?” 喻戟从稷州赶来的,这会儿刚下马,马还被他牵着跟在身后。他耸耸肩要牵马出巷子,却被宋诀陵猛地攥住了手臂,喻戟步伐一顿,问: “干什么?” “人家忙着去接亲,现在没功夫招待你的。” 喻戟诧异道:“谁要他招待我?我总得把马栓了。” “哦、哦。” 宋诀陵局促地松开手来,喻戟却是不走了,他问: “在下瞧您精神不济,可是这场婚事不好吗?” “哪里好?那付溪未知根底,季况溟这般岂非在魏盛熠眼下站定了派系。” “季徯秩明面上跑去了付溪那儿,可不是叫明火烧不着二爷,暗地里又能叫二爷握在手上使,捡着这般大的便宜,二爷怎么还不满意?” “哎哟!如今江师叔跑得不见人影,侯爷又跑到戏台上招人,若是坏了局可怎么办呢?” “怎么坏局?我若是季况溟,便给二爷一耳光!不知足的狗东西。”喻戟道,“人家近乎白送了你兵,不过搭了趟您寻仇的顺风车。他是你的盟友,又不是您的傀儡,也不是什么犯了错的罪人,您凭的什么评判他呢?难不成人家好心伺候了您几回,您就把自己当老爷了不成?” “我会不知道吗?”宋诀陵笑了笑,“过过嘴瘾罢了,这婚事我不也没插手?” “没插手好啊,日后您最好也不要插手。” “今日喻将军这般咄咄逼人,可是在为前些日子宋某揭您短而置气?” “你以为我在同你置气,我不过将宿怨一并倒腾出来同你算账,属意要将你骂个狗血淋头,你既不看好这门亲事,还来吃什么喜酒,早些滚罢!” “算账算账,怎么人人都要同我算账?” “二爷干的混账事何其多,这般道来还以为您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不过就是自作自受。” “同我这混子不同,喻大将军总不该单单是来这儿喝喜酒的罢?” “二爷倒是懂我。”喻戟冷哼一声,从袖带里取出一张纸摁他胸口,“当年龛季营被季滉带去鼎州还活了下来的士卒名姓皆列在上头了。其中多数跑他州去了,少半还在稷州。过些日子我把那些个稷州的挨个探访了,瞧瞧有什么蹊跷没有。” 那喻戟念着突然又从马背上拎出个匣子递给他,道: “这里头尽是当年季徯秩拜托顾阡宵捎的信,原先那顾阡宵恐怕是要亲手送的,哪知出了那档子事。这是顾家老总管记着他家公子吩咐过的事儿,费力送来的。季徯秩他人不在稷州,我替他收了。我本就不愿他痴迷报仇雪恨,只是事关你谢家……这信交给你,你自做决断。那信皆是枢成一十六年写就的,纸有些脆,你若是要读,切记小心些。” “将军这般实在叫鄙人感激涕零,恨不能以身相许。”宋诀陵戏谑道。 “你懂什么啊二爷?什么都不懂。”喻戟抬脚踹他腿肚子上,还温润笑道,“人家都去迎新娘了,您还灰溜溜缩巷子里干甚?进府去罢,等会儿看佳人成双拜天地。” 宋诀陵既已从喻戟那收着了好处,便卸了笑冷了脸,只还浑浑噩噩地倚着墙,叫伞斜了淋了他不少雪。 ----- 雪停了不久便至黄昏,夕阳不知从哪儿冒了个尖儿,总之将浓云皆染作了血红色,再于几处抹上几道橘黄。 季徯秩一干人热热闹闹地将花轿迎进了侯府,宋诀陵撇撇嘴也就跟着其余宾客进门,在前排一个不大起眼的角落瞧那二位拜堂。 今日的季徯秩真是漂亮,可其往日便喜着红衣,但今儿瞧来为何就是同往日不同了呢? 那叫他魂牵梦萦的侧脸儿就在眼前,却不是那张即将被他掐住吻上去的,而是一张将妖眸变作柔情穴,分外温柔的。 错了,都错了。 不该是这般。 宋诀陵喉结滚了滚,扭曲不已的嫉妒好似快要跳出喉口——把他夺来,带回鼎州,锁起来,关起来,将他一辈子都与自己栓在一块儿解脱不得。 做梦罢。 一拜高堂二拜天地的响声在耳边绕,从前旧梦却不断地从他眼前走马灯似地过,他清醒过来,旧时贪欢皆付作今朝笑谈。 他和季徯秩之间早便有如隔着薄纸一张,若是他早些戳破,可会得逞么?至少不会如同今朝这般罢? 可偏偏他不能启齿,连一步也迈不开,这会儿这般的狼狈除了自个儿,真不知还能去怪谁。然要他再选一次,他就会同季徯秩表露心迹的么?他很清楚——根本就没可能。 他深知武将无归宿,更何况他的爱开在欺瞒的土壤里。谁能爱纨绔混账,爱他这狼心狗肺的浪子将军?谁又能爱九阍虎豹,爱他这欲壑难填的野心权臣? 季徯秩乐意同他欢好,是他威逼利诱,是一时冲动,后来渐行渐远,是终于清醒,是回头是岸。 对的,这样才是对的。 身旁有一人掐着掌心,双肩有些发颤,宋诀陵恹恹地瞥上一眼,原来是许未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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