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利索点把嘴给我合了!”燕绥淮瞪着他,“你无缘无故把俞雪棠拉进局,我还没同你算账呢!” 宋诀陵托着下巴,说:“人家甘心乐意,你骂什么?” “这些东西岂是她乐意就该叫她掺和的么?!” “可我用得着她啊。” “铁肠石心的狗东西。” “没法子,你也不是头天认识我了。” ----- 方铭领兵翻帐子翻了一夜,竟还真翻出了点七七八八的。 许未焺他叔父许渭被刺客给捅穿了,哭喊个没完,呜呜啊啊地叫着昏死过去。魏盛熠不知是看了谁的面子,派了御医给许渭瞧。可那方铭一点儿也不懂得体谅人,那许渭疗好伤前脚刚入梦,方铭后脚就带兵闯进来翻帐子。 许渭被吵醒了,乜斜着眼有气无力地瞧那些个不识好歹的官兵。他倒没把这事放心上——如今好好跟着魏盛熠,荣华富贵他享个没完,本就没必要干些吃力不讨好的谋乱事儿。 许渭瞧着瞧着,眼皮愈发地沉重,正欲阖眼,却听闻“呲啦”一声响。他微微睁大了眼,只见方铭半跪于被翻倒的案桌一侧,手上捏着封不知哪里得来的密函。 “许渭!你好大的胆子!!”方铭指着他嘶吼一声。 “什、什么?”许渭惊恐地瞪大了眼,急得额上冷汗直流,他疼得动弹不得,只还费力辩解,“卑职不知那是何物啊!” “你不知?!”方铭猛一拍桌,“老子告诉你,这信函上头清清楚楚地写着‘行刺错失良机,暂且撤退’!” “不、不是!大人!您听卑职说,那、那信函上决计不是卑职的字迹,您比对比对就知的……”那许渭像是忘了腰间有伤,忍着钻心疼痛从榻上挣扎着滚了下来。他手脚并用,艰难地爬到方铭的脚边,发狠地夺来信纸,神志不清地嘟囔着: “不是、不是,那决计不是我写的……” 那人把信夺来一行行看去,面色忽地惨白如寒尸,他瞪着眼流泪,疯了般咧着嘴笑起来: “这、这是我的字啊——”
第114章 尽过客 许渭谋逆,魏盛熠道冬日难得逢瑞雪不宜见血,留至明年春问斩。许未焺在冰凉的廊间为叔父求情,跪了不知有多久,乃至于膝泛青,唇发紫,通身冻得好似成了块冰。 他死咬着唇舌要叫自己清醒,可最终还是熬不过肆虐疾风,昏死在廊上。魏盛熠迟迟不发话,范栖却自作主张吩咐宫人上来将许未焺带了下去。 魏盛熠跪坐屋内听着廊外吵闹,茶盏被他至于唇边吹着。段青玱与他相对而坐,咽下喉间茶道: “许千牛背身跪了不止一个冬夜了,恐怕伤了身子,陛下此番怎么不为所动?” “许渭谋逆,此乃诛九族之重罪……许家先有许太尉,后有许侍郎……若说太尉是无路可走,那许侍郎便是自找苦吃。许宁温替他叔父求情,这是不把朕当回事。朕再怎么大度,也不能放虎归山,也学着他不把朕的命当命。” 段青玱点点头:“陛下如今忍耐的功力实在是见长。” 魏盛熠把茶盏搁下,长睫翕动,淡道:“段老抬举。” “许家这废棋已临抛尽之际,如今许家在禁军中的命脉已被您断去,剩下散在许渭手中的也被您借升官移职给削去大半,如今有点本事的人手多数自求出路去了,太后在冷宫自生自灭已再翻不了天……许家那位太尉可还要留着么?” 魏盛熠抬眸露出那对野兽般的琉璃瞳子,他淡笑:“许太尉好歹是段老您的学生,朕可是看在段老的面子上才留的人……” 不是为了许未焺? 段青玱略微愣了一愣,打断了他:“有用的留,没用的杀,到最后谁能叫百姓安分地不吭声才是好官。要杀要留,看的是成事与否,陛下只管行事便是,何必顾念我这个老的?” “朕受教了。” “逢宜公主联姻的日子可选好了吗?” “翌年春。” “来年春还真是多事。”段青玱略微撇嘴笑笑。 “‘走’可不是什么好事,总得挑个好日子送,勉强安慰安慰人儿。” “那许渭死就死了,只是殿下与秦联姻一事当真妥当么?” “于礼自是不妥,于国未尝不可。” “于国而言,纡尊降贵不是谦,是卑。” “段老吃茶罢。”魏盛熠将茶壶往段青玱那儿又推了一推,“这是平州茶叶砌出来的好茶,近来那儿旱涝多,本就是常做贡赋的昂贵东西,如今更是一捻千金。若是没吃完实在是可惜,段老就留这儿慢慢把这壶茶吃完了再走罢!” “陛下可是不愿同老夫谈秦?” “没什么好谈也就没道理去谈……只是段老还是莫要同朕开些不大不小的玩笑,事情败露牵连的人可不止您。”魏盛熠将茶盏往内推了一推,把衣裳理了出门去。 玩笑? 段青玱摇着脑袋给自己倒茶: “这茶这般的贵,给我这老皮老骨吃了,浪费呐……吹茶啊吹茶,这茶都凉了许久了还吹,生怕别人不知心不在这儿。这魏啊,来日如何,我这老的也实在是不知道了。” ----- 这段青玱是个聪明人,他从前不是国子监出来的正经子弟,是个从泥巴地里蹿大的祖坟冒青烟。他人聪明,在下边见惯了下等人求生的丑恶嘴脸,摸滚打爬啃着旧书文要死要活地搏了个状元爷的名头。 可他好容易跑到上边瞧,却发现那些个衣冠楚楚的上等人升官发财也是一个路子的丑恶。 他前半辈子忙于不动声色地争权夺利,后半辈子忙着给自己竖立一个史册好名,忙着忙着忽然就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活。 收个徒弟么? 收罢!他于是把那些个朱门绣户的好公子招入门下。收徒是收了,可是戴着面具演良君子,渐渐地觉着自己像个窝里窝囊的下贱戏子。 他想不明白,凭着一时的冲动负手跑到地方市井腌臜地里溜达了一圈。他装作不是从前此间的来人,像个过客一般窥探里头人的艰难,却好似披金戴银的硕鼠遇见了旧时的自己。 他是从那时开始睁眼的,在这混浊不堪的尘世里,他终于看清天上手足相残,看见地里人犬争食。 他跌倒在因雨水而泥泞的田地里,终于回到了归处。 段青玱是党争的过客,魏束风还是三皇子时曾与太子争权夺利,他那时是个阖了眼的佛,不动百姓他便能不偏不倚,以至于魏千平与魏盛熠明争暗斗之际他也把眼半睁半闭,谁坐上哪个位子都没关系,不碍民生,他便能不出手。 可魏千平无能,又逢天灾肆虐,魏楚操戈,万民哀嚎,他才终于出了山,扶持魏盛熠夺位。 然魏盛熠显是自有打算,他瞒着自个儿与蘅秦牵上了线不说,许多事也根本就没打算听他的。 只是段青玱这么多年瞧人,也积攒了些经验,他总觉得魏盛熠不是个昏的。 可是就这么瞧至今朝,魏盛熠究竟是真不昏,还是自己这老顽固不乐意承认魏盛熠昏,他也是云里雾里。 如今同魏盛熠这么一谈,只叫段青玱明白了个事儿——这魏盛熠的手段委实不浅。 燕绥淮是他的棋子,而从那许渭居出能搜出谋反信件根本是无稽之谈,是魏盛熠想叫许家死了。 段青玱是抱着魏盛熠今儿要请君入瓮的心思入宫的,哪知赐茶,不赐毒酒。 “他这是知道了还是不知呢?若是不知还能事先备好信件么?这魏盛熠的心思还真是难以捉摸。” 段青玱在心里算着账,算着算着笑起来,这次没有结果的刺杀虽可能叫魏盛熠于己的信任碎灭,可至少叫他知晓了那宋落珩、季况溟和徐耽之都不是个忠的。 可来日会如何,又会有多少个王呢? 段青玱笑一声:“问问天公想要多少个儿子罢。” 段青玱饮尽最后一杯茶,扶着略微佝偻的腰出殿去了。冬雪撒在他的白发上头,在这半入土的老头儿身上本该添上的沧桑却一点儿也瞧不着。 没关系的,这场冬寒终将过去。 翌年,翌年一切都将归定。 这魏的臣子好像都这么信着,殊途者盼着同归,好似在共同拥抱着这一虚无却不可无的念想。 ----- 季徯秩近来忙得很,那付溪先斩后奏叫他吃了个措手不及,可是说出去的话收不回来,正好他也无法放任付荑不管,答应这门亲事不过时间早晚。 然而付溪请了先生算,今年冬天没有适合成亲的日子,再加上付荑大病初愈不好叫她就着冬寒绘红妆出嫁。但是付溪忙着要上任且不知他心里藏着什么秘密,总之对这场婚事催得比谁都急,季徯秩也就撒手不再插手这婚期的选择。 日子定在半月后,这稷州侯爷成婚怎么着都该回稷州办婚宴,但是被付溪以各种稀奇古怪的理由留了下来,总结下来还是付溪自己要亲眼瞧瞧家妹出嫁。 季徯秩耸耸肩,无妨,这场戏在何处唱都一样。他对这场婚事说上心罢,他也不怎么理会诸杂事,但若说不上心罢他对于给付家的聘礼考虑得是不能再周到。 可是最叫他上心的还是那些个要送出去的喜帖。请的客虽叫往日的豪门大户的大婚算不上多,季徯秩确是封封亲笔,封封不一。 他为的是什么,他自个儿清楚。 宋诀陵催燕绥淮回鼎州,自己却像生了根般呆在缱都不肯动。 燕绥淮问他闲了疯的这究竟是在干嘛,宋诀陵回他若非心动就别总管他哥哥在干嘛。 燕绥淮在缱都老想去找徐云承,可回回见不着人,也就垂头丧气地回去了。倒是宋诀陵呆着这缱都,日思夜想念着季徯秩,终于盼来了与季徯秩相关的一张喜帖。 他抚着那艳红喜帖上的墨字,这些个欢喜难抑的话语变作刀子割开了他的五脏六腑,流出的鲜血被烫平了融进喜帖之中,再牵动他的嘴角,变作了一抹笑。 栾壹见他家公子盯着那张喜帖已盯了少半个时辰便催促道: “公子,您考虑得咋样?可去么?若是不愿去,不去也是不打紧的。我听邻近的大娘们说红事皆是礼到人不怪的呢!” “为何不去?”宋诀陵问他。 “我瞧公子这么个态度,还以为您……” 宋诀陵含着笑,问:“我什么个态度?我不是笑着吗?” 栾壹咽了一口唾沫,大眼珠子转了许久,憋出这么一句: “我……从前不是瞧过一回的吗?您和那位侯爷有过一段情的不是?” “哈……”宋诀陵轻笑一声,“在床褥上滚过一遭便是有情了吗?这么算来,贺玉礼那小子是在青楼留了多少段情呢?” 栾壹没被这话给噎住,匆匆摆起手来,忿忿不平道:“公子您和那浪子怎么一样呢?!” 宋诀陵摇头:“都是一样的。”
224 首页 上一页 137 138 139 140 141 14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