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笃定自己能让凤栩活下去的殷无峥不免觉得那想法有些可笑。 自以为铁石心肠,却还是在凤栩湿漉漉的眼神中输得一败涂地。 可他怀中的凤栩却用颤抖而坚定的语气回应:“不要。” 殷无峥微怔。 低下头的一瞬间,对上凤栩正瞧着他的目光,痴迷的渴求与眷恋毫无遮掩地展露在他眼前,殷无峥甚至因此而呼吸一滞。 “我一直,都在努力走到你身边去。”凤栩竭力让声音不那么颤抖,他曾寂灭空洞的双眸在此刻泛起犹如星火的碎光,“从前是,现在也是,殷无峥……我去过了,你曾被困的地方,望不见尽头的深渊,那晚在明心殿,孙善喜说等你回来,我会死得比他惨一万倍,但我不怕……殷无峥,我等了两年,想再见你一面,哪怕万劫不复也无妨。” 旧日的许多记忆因长醉欢的侵蚀而模糊,而每每长醉欢发作时,凤栩便会不由自主地分神,说话时总有细微地停顿,言辞也偶尔衔接不恰。 这一番话,他说得很慢。 殷无峥却听得仔细,在凤栩说出那句“万劫不复也无妨”的时候,当年对凤栩的绝情恶劣化作锐利箭矢,刺穿了此刻殷无峥的心,他感觉到了近乎撕心裂肺的疼。 他曾好奇过那也在灯下疯得如炼狱厉鬼般的凤栩在想什么,却原来是这样。 ——凤栩想的是死而无憾。 “阿栩。”殷无峥失语哑然了片刻,又嗓音低哑地叹,“真是……痴人。” 凤栩轻轻摇了摇头,他收回手去回抱住殷无峥,低声说:“长阶初见,我不知你活得辛苦,自以为是地以怜悯施舍去喜欢你,不怪你…我怕我明白得太迟,来不及再重新走到你身边,可是、可是无论重来多少次,殷无峥,我都会走向你,有缘无分也好,阴差阳错也罢,我总是会喜欢上你的。” 连凤栩自己都说不清因由,殷无峥身上总有吸引他的东西,不仅仅是那张让他为之惊艳了许久的脸。 初见也许是一时兴起,可他追着殷无峥三年,早在连自己都不曾知晓的某个瞬间,对他情根深种,大抵是因为殷无峥永远那样清醒理智,分明处于那样的劣势却游刃有余,倘若是在深不见光的暗渊中,他便是唯一灼亮而恒久的光。 那是娇生惯养的凤栩不曾见过的东西,在绝望中发芽,于深渊中抽枝,而后长成繁茂的凌云木—— 凤栩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而后沉溺到无法自拔。 哪怕是再重来一次,千万种初见的可能,无论在何处、在何时,都是他会为殷无峥而动心的天时地利,只因为那个人而已。 也曾怨过恨过,可终究还是喜欢的。 “殷无峥。”凤栩又小声地唤,他带了几分哭腔,眼尾也泛起薄红,他问:“我走到你身边了吗?” 殷无峥在那一刻觉得无论什么都无法回应凤栩这五年来的感情,凤栩比他想象中……还要喜欢他,喜欢到愿意承受曾逼得他对奸臣宦官求饶的痛苦。 “当然。”殷无峥艰涩开口,他颤着手去捧起凤栩的脸,哑声道:“小凤凰,一路走来……很累了吧。” 凤栩蓦地落下泪,他在温柔疼惜的注视中轻“嗯”了一声。 “辛苦了。”殷无峥轻轻吻在他眼角,吻到了温热苦涩的泪,“我知道,我知道,现在还不能休息,小凤凰,只要再坚持一下……这次我也在走向你。” 他知道凤栩还不能休息,也终于明白他与凤栩即便不是同路人,从未并肩而行过,但那又如何?他们在向彼此走去。 凤栩第一次没让殷无峥离开,他缩在殷无峥怀里等待痛苦降临,在真正发作起来后,他死死攥着殷无峥的衣裳,在他怀里犹如濒死般急促喘息,尽管想要表现得再坚韧勇敢一点,可还是在痉挛抽搐中尽显狼狈。 ——一定难看死了。 凤栩心里剩下的一丝清明还在这样想 肢体扭曲面容狰狞的样子的确好看不到哪里去,哪怕凤栩有这样漂亮的脸也无济于事,可殷无峥所见的只有在痛苦中竭力挣扎的伴侣,他曾听闻海上有猛禽,一生忠贞,倘若认定伴侣,便是同生共死,若一方死亡,而另一方绝不独活。 眼睁睁瞧着凤栩痛苦至此,殷无峥也近乎被熬干心血。 倘若凤栩撑不下去了,殷无峥想,他一定也难以独活。 长醉欢发作并非持续的折磨,隔几个时辰便会有片刻的喘息之机,当凤栩汗涔涔地熬过第一次时,外头已然天光大亮,床幔不知何时被痛苦到难以自制的他抓着扯了下来,天光入室,他第一个念头便是:“早、早朝。” 殷无峥定是又为了他耽搁早朝。 中衣皱巴巴的殷无峥起身去端了杯水回来,捞起凤栩喂给他,这半宿的嘶声力竭之下,凤栩的唇苍白干裂。 “昨夜吩咐过周福派人告知朝臣今日不必入宫上朝,会再召官员入宫议政,前朝有我的人盯着,不会出乱子。”殷无峥喂完了水,轻轻在凤栩鼻尖吻了吻,“别担心这些,身上还有哪里痛?要睡一会儿么?” 哪里都很痛。 好像每一根骨头都被拆出来敲碎了又胡乱拼凑回去。 凤栩艰难地露出一抹笑,嘶哑道:“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 殷无峥知道,却没再多说,重新回到榻上将凤栩捞在怀里,两人俱是一身狼狈。 “歇一歇。”殷无峥轻声说,“我在这里。” 其实也只能歇不到一盏茶的时间而已,凤栩不能吃东西,否则便会在接下来的抽搐中呕出来,便只能靠阖眸休息积攒应对下一次的力气。 两人浑身都被汗浸透,相拥在狼藉一片的榻间。
第69章 独占 凤栩最后的记忆便是筋疲力尽地昏睡在始终紧紧拥着他的男人怀里。 再次醒来时,昏暗仍旧盈满寝殿,仿佛那久过一日的折磨都只是一场荒诞诡奇的梦,可浑身被拆开过似的痛楚与疲倦真切存在,他连动动手指都没力气。 但身上却全无汗湿黏腻,甚至连曾被汗水浸透的长发也被精心梳洗过,不用想凤栩也知道是谁做的,只是他没想到殷无峥竟然还在,他能感受到殷无峥轻缓规律的呼吸落在额角,温和轻柔。 凤栩微微抬眸,便瞧见殷无峥近在咫尺的睡颜,他睡得很沉,眼下洇着乌青,即便是憔悴倦怠这张脸也得天独厚地依旧俊美,连威仪都不曾减弱半分。 借着昏暗的光瞧了许久,睡梦中的殷无峥才似有所觉般微微蹙眉,随即睁开了眼,正那道瞧着自己的视线。 “你醒了?”殷无峥像是有些懊恼般将眉心蹙得更紧,当即便要起身,“怎么不——” 他话没说完,凤栩便勉强抬起手勾住他的肩,不让人起来。 殷无峥动作顿住,轻如羽毛的触碰便这么落在了他眼尾,让他不自觉地低下头来。 “殷无峥。”凤栩没什么力气地唤他,指尖轻轻地描摹在殷无峥脸上,轻之又轻地嘶哑小声,“很累了吧?” 殷无峥怔住。 他没想到凤栩的第一句话会是这样。 明明自己也不好过,憔悴虚弱得连说话都勉强,却还在问他是不是很累,他变得体贴又小心翼翼,与从前变得太多,只要想到究竟是怎样的变故让骄狂桀骜的小凤凰这样温和柔顺,殷无峥就宁愿凤栩对他冷嘲热讽地问一句:“哟,这就不行啦?” 见殷无峥久久不语,凤栩追问:“怎么了?” “没什么。”殷无峥遽然回神,拍了拍凤栩的后脊,“饿了么?” 凤栩这种时候一般都没什么心情用膳,可殷无峥实在担心,一天一夜还要多出两个时辰的折磨,凤栩滴水未进,倘若这样下去,不等长醉欢耗尽他的性命,凤栩的身子会先垮掉。 但凤栩再一次出乎了他的意料。 “嗯,要吃东西。”凤栩竭力地提起精神来,对殷无峥露出了个苍白乖巧的笑。 像殷无峥记忆中无数次看见他对着帝后与凤瑜那些至亲一样。 殷无峥沉默须臾,才轻轻吻在凤栩的脸颊,低声道:“那要先放开我,宫中现下无人。” 凤栩便乖乖地抽回手,他当然还是没什么胃口,即便痛苦已经退去,可骨血中似乎还存留撕裂碾碎后的隐痛,可瞧殷无峥的样子,在长醉欢发作的这段时间里殷无峥一直陪在他身边,自然也没吃什么东西。 不多时,殷无峥便回到寝殿,允乐也很快带着早已备好的饭食送来。 凤栩到底还是没吃下去几口,但好歹有了点力气,他这才发现时辰并非是他以为的天尚未亮,因为外头响起了淅淅沥沥的雨声,满室昏暗是因今日乌云蔽日。 “什么时辰了?”凤栩说完便咳了两声,他撕心裂肺地痛呼了这么久,这会儿还能说出话都已经不容易。 “快入夜了。”殷无峥模棱两可地应下,“放心,朝政已处置妥当,还剩一些不要紧的,不会耽搁正事。” 凤栩“啊”了一声,“我睡了这么久啊。” 难怪连殷无峥都露出了疲倦的神色,原来不仅陪着他熬过了一次长醉欢发作,还将政务办完大半,算算时辰,他应当是才睡下不久,就因自己醒来也跟着醒来了。 但殷无峥只字不提,将凤栩安顿好后便要去外间,刚起身,袖子便被拽住了。 “怎么?”他便又坐回去。 凤栩攥着他的衣袖借力起身,还没坐稳就跌进了殷无峥怀里,也就顺势倚靠着他,低低道:“带我一起。” 戒断长醉欢带来的不只有痛苦,还有曾被药性刻意抹去的心痛如摧,凤栩也是在卷土重来的悲痛中发觉,原来他从没有从当年那场宫变中走出来,他一直被困在那日的皇宫中,徘徊在失去至亲沦为棋子的两年里,于是不想走出房门,不想面对物是人非的陌生。 他是…前朝的孤魂。 大抵是因这次是在自己心甘情愿的情况下被殷无峥从头到尾地陪着,凤栩忽然觉得殷无峥离开视线的每一刻都难以忍受,他将脸颊贴在殷无峥温热的心口,听着一声又一声鲜活的心跳,不像他最后将母后从悬着的白绫上放下来时,碰到的只有彻骨的冰冷。 “带着我吧。”凤栩用嘶哑的声音低低重复。 殷无峥哑然。 别这样,再任性一些也无妨,小凤凰不该是这样迟疑小心的,可殷无峥无法宣之于口。 “好。”他答应下来。 凤栩被抱到外间的小几前,靠着殷无峥而坐,如此一来,小几上的奏章在他眼前一览无余,不过他却对国事朝政没什么兴趣,只眼巴巴地瞧着殷无峥,他忙于政务时方才的温和便消失无踪,又换上那副不苟言笑的严苛神情。 国事冗杂繁重,有些甚至要仔细斟酌方能决定,凤栩自然是不会的,他从前任性妄为惯了,这两年也都在攒着力气等着看仇人遭报应,对政事当真是一窍不通,可殷无峥似乎对此游刃有余,但凤栩却忽地发现他皱了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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