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讥诮的清冽声音传来,殷秋水皱眉瞧去,正见一云暖柔色缎衫的青年慢悠悠地走出来,怀中还抱着盆鲜艳如火似霞的盆栽,指尖正拨弄着花叶,瞧上去漫不经心的。 “说了殷无峥不在这儿就是不在这儿。”凤栩有些不耐,殷秋水对他而言就是闯入自家的陌生人,他自然也就没什么好脸色,言辞上更加不客气:“滚吧。” 殷秋水蓦地瞪大了眼。 她颤抖着伸手指向凤栩,怒斥道:“你,你简直放肆!”
第66章 吾妻 凤栩拨弄花叶的手指一顿,似笑非笑地抬眸。 他生了张漂亮又乖巧的脸,可眉梢眼角尽是冷郁,比其从前嚣张矜骄到不可一世的桀骜,如今的凤栩阴鸷冰冷,沉下脸时,便露出近乎漠然的冷淡。 “放肆呀。”他轻声道,“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郡主,也敢在我面前说放肆,还真是可笑。” 殷秋水本就记恨他毁了自己在宫中办的赏花宴,还要她丢尽了脸面,如今见凤栩这般跋扈,仗着殷无峥不在,便反唇相讥:“你又算什么东西,一个男妾罢了。” 允乐脸色一变,怒道:“郡主慎言!” 殷秋水话说出口也后悔,尤其是瞧见凤栩沉郁如深潭般幽暗的眼神时,掌心不受控地冒出了冷汗。 她咬了咬牙,声音都低了下去:“本、本宫说错了吗?!” “你以为呢?” 低沉冰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殷秋水脸色骤然一变。 殷无峥才来便听见殷秋水在净麟宫前大放厥词,瞧着转过身来面色惨白支支吾吾的殷秋水,他扬手便是一巴掌。 他的力气可不是虚弱的凤栩可比的,殷秋水当即踉跄跌坐在地上,发髻散了一半,华美的钗环头饰当啷落地,连嘴角都沾上一丝血迹,她捂着脸惊恐地对上了殷无峥的眼神——那是个杀气浓郁到几乎是在看死人的眼神。 “再有一次。”他说,“我就割了你的舌头。” 殷秋水毫不怀疑这句话的真伪,她知道这位新主是认真的,殷无峥的手上沾满了同族的鲜血,她怎么能忘了这是个怎样冷酷的疯子? 于是所有想要求情的话都说不出口,殷秋水吓得面无人色,匆匆垂下眼躲避那个眼神,呐呐道:“是,是…皇兄…” “以你的身份,不配称我皇兄。”殷无峥不仅动手还动口,当众将殷秋水的面子踩在了脚底下,他冷声道:“你能活着,不是因为你姓殷,而是因为你父母安守本分,否则殷氏的族陵也不差你一具棺椁。” 殷秋水惨白着一张脸连忙跪着告饶,“是,是!瑄乐知罪,求陛下恕罪。” 殷无峥收回眼神,“滚出宫。” “多谢陛下恕罪,瑄乐告退。”殷秋水如蒙大赦,适才还想要留在这座金碧辉煌的皇宫,现下却是慌不择路地起身便走,再也不提求情一事。 “好威风啊。”凤栩轻笑了笑,咬字轻而缓地说,“陛下?” 由他唤出这声陛下,实在没什么敬畏在其中,反倒是戏谑玩味——亦或是蛊惑勾引。 殷无峥走到凤栩身前,伸手将他搂了搂,一并往院子里走时轻声说:“这会儿日头正足,怎么还亲自出来。” “瞧瞧你这个堂妹闹什么幺蛾子。”凤栩怀抱着那盆海棠,进门前将花放在廊下,这海棠前日有些打蔫,他问过宫人才晓得须得照照日光才行。 他在认真照料这盆据说能花开不败的四季海棠。 “不必管她。”殷无峥抚了抚凤栩随意束在脑后的乌发。 那如瀑青丝柔软顺滑,摸着如上好的锦缎一般,凤栩躺在榻上,这头发便散在他身下蜿蜒铺在床褥,墨黑衬着那白如玉雪的人,简直美得惊心动魄。 殷无峥情难自禁地撩起一缕发轻轻吻上去,深沉的欲念与极致的克制在他身上同时出现,并不违和。 凤栩眼睫轻颤,靠着短榻上的小几,指尖也不自觉地蜷了蜷。 “殷无峥。”他轻轻地唤。 殷无峥不肯坐到小几的另一端,便与凤栩挤在一处,将他往怀里揽,“怎么了?” “你…”凤栩顿了顿,似是若无其事地问,“你想要娶妻么?” “嗯?”殷无峥微愣,随即亲昵捏起凤栩的下颌,在他唇上轻轻亲了一下,低声道:“想啊,怎么不想?” 凤栩的脸色微微一变,他有些委屈。 从前的大启也不兴男风,即便也有人豢养男妾娈宠,也不过是当个暖榻泄欲的玩意儿,没人会真的娶个男妻回家,这简直离经叛道有违纲常,凤栩从前就见过不少,分明家中已有正妻,甚至还有几房妾室,也会在外头偷偷养些男妾以供取乐。 这是所有人心照不宣的秘辛。 情爱在权贵眼中更是不值一提的东西,一生一世一双人不过是传说,话本中的痴男怨女也终归只是故事,可凤栩生在父母恩爱兄嫂和乐的帝王家,他本以为殷无峥既然说了喜欢他,便是……除他之外再无旁人的了。 于是伸手便将殷无峥的手推开,又要将人一起推开,“起来,我累了,要去休息。” 反倒被殷无峥抱得更紧,凤栩是真的下了力气在挣扎,以寻常男人的力道不至于这般艰难,可凤栩的身子实在弱不禁风,半晌下来折腾得自己气喘吁吁,结果蚍蜉撼树般没半点用处。 “你放开我!”凤栩是真的生了气,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这么一句。 “好了,好了,阿栩。”殷无峥见真逗得狠了,连忙去吻凤栩的脸颊,“乖点,因为我要娶妻,就这样生气?” 凤栩气得直咬后槽牙,“谁生气了,你是皇帝你说得算,现在放开我然后滚出去!” 殷无峥并没有放开他,更没有滚出去,反倒伸手勾住凤栩的一条腿弯压过来,逼迫凤栩跨坐在自己身上,更便于将人控制在怀里。 “阿栩。”殷无峥的语气骤然郑重起来。 凤栩挣扎的动作一顿。 “我娶你。”殷无峥轻轻吻在凤栩的唇上,低声重复,“我娶你,好不好?” 凤栩几乎是呆滞在了原地。 “你、你…”他磕磕绊绊地呢喃,“你说什么?” “我娶你。”殷无峥便耐心又说一次,他轻轻拍了下凤栩的后腰,又在他唇上轻咬一记,“我说娶你,阿栩,娶你做我的妻。” 凤栩这两年来被将要覆灭的大启和长醉欢带来的末路压得直不起腰,严酷风霜将他摧折得几欲凋零,他靠着回忆殷无峥而熬过漫长无尽的夜,却从未奢求过能真的得到疼爱与喜欢。 可现在殷无峥不仅对他说喜欢,甚至……他想娶他。 “你…疯了么?”凤栩的底气不足,因为他真的欢喜,也那样的期待。 “我一直是个疯子。”殷无峥坦然地笑了笑,“阿栩,殷氏已经没有旁支了,殷秋水的父亲也在年初时病逝,姓殷的除了我以外便只有一个宗室女,大霄的下一任君王注定不会是殷氏的嫡系血脉。” 西梁殷氏是个极大的宗族,而今只剩下这么两个人,因为什么凤栩也有所了解——自然是殷无峥。 他几乎屠尽了殷氏。 凤栩一时说不出话。 而殷无峥毫不在意地将凤栩抱紧,低声道:“我是个杀尽全族的疯子,那再离经叛道一些也无妨,阿栩,你会名正言顺地坐在我身侧,与我同受百官叩拜。” 凤栩咬了咬唇,又不吭声了。 这是他惯用的小伎俩,牙尖嘴利的小凤凰强词夺理也争辩不过时,便干脆不说话,但这会儿纯粹是因殷无峥的语出惊人,他在回应与否之间摇摆不定。 长醉欢是如影随形的刀,凤栩甚至疑心自己究竟能否真的摆脱它,又能活到哪一日。 更何况他是前朝废帝,父皇母后的前车之鉴仍在眼前,当年父皇力排众议将母后册为皇后,惹得世家不快,又因母后干涉朝政,引来群臣相逼,最后落得今时下场,连大启都在这场君臣之争的内斗中轰然倾塌。 以史为鉴…这是在重蹈覆辙。 殷无峥看出了凤栩的惊疑,他轻柔温和地啄吻着小凤凰的唇角,低声犹如安慰:“别怕,别害怕,阿栩,有我在。” 他说有我在。 “可……”凤栩抿了抿唇。 “不碍事。”殷无峥含着他的唇浅浅吮吻后,含笑道:“你还有时间想,但是阿栩,无论如何,生也好死也罢,你都会是我的妻。” 他说得笃定。 殷无峥倘若霸道强硬起来,比其当初的凤栩有过之而无不及,他想要的就一定会得到,哪怕是身处劣势也能暗中谋划、逆转乾坤,正如他从卑贱的西梁质子到如今的万乘之君。 “殷无峥…”凤栩有些赧然地偏开脸,却温驯地伸手将衣带扯开,一身衣裳就这么松散敞开。 他的意图再明显不过。 对心爱之人情难自禁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何况凤栩又摆出这样邀君尽情的诱人姿态,殷无峥顺理成章地被撩拨出了其他心思。 可在片刻的沉默后,殷无峥深吸口气,将凤栩拥紧,却什么多余的都没做。 “不可以,阿栩。”殷无峥说,“这几日……你要留着力气。” 旖旎缠绵都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长醉欢发作的日子快要到了,情事之上殷无峥再没有最初折腾凤栩的劲头,他知道凤栩的身子这时候有多脆弱,这个时候肆意欢好显然不合时宜。 凤栩在短暂地沉默后,忽而卸了力气般缩在殷无峥怀里。 “这样啊。”他低低地嘀咕了一句,仿佛并不在意,可尾音却在颤抖。
第67章 新生 长醉欢发作的前夜,凤栩将自己蜷起来缩进殷无峥的怀里。 他已经很习惯殷无峥的怀抱与温度,但还不擅长于向他寻求庇护,以至于连依偎的动作都显得小心翼翼。 殷无峥将凤栩拥在怀,轻轻抚着他瘦削的脊背,有风自垂落的床幔外吹入,虽是夏日,他还是将蚕丝做的锦被将怀里单薄孱弱的小凤凰遮上了些。 “我想陪你,阿栩。”他忽地开口,声音很轻。 凤栩毫不犹豫地回绝,“不要。” “阿栩…”殷无峥顿了顿,似有若无地叹息一声,“让我陪着你吧,往日错过诸多…总想再补偿你些。” 凤栩缄默了须臾,仍是重复:“不要。” 俗语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可长醉欢是能让人变成恶鬼的东西,扭曲性情,摧毁身体,从里到外从身至心地被染上肮脏的污色,发作之时更是丑态百出狼狈不堪,这世上凤栩最不愿被殷无峥瞧见那副样子。 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不想要殷无峥看见现在的自己,追在他身后三年的自己是什么样子?凤栩不敢回看,宫变那日犹如一道门,门后是过往的靖王,张扬恣意,门前是如今的凤栩,阴晴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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