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知道计划赶不上变化么?” 林霰哑然,确实,霍松声就是最大的变数,这人简直是给林霰好好上了一课。 “大夫说了,你不能想太多。”霍松声管着林霰,“今天很晚了,明天你再接着盘算。” “好吧。”林霰退让一步,推推霍松声,“行了,让我下去。” 霍松声啄着林霰的唇角:“急什么。” 潮湿的气息扑在脸上,林霰担心有人经过,一直在推霍松声:“霍松声,你懂点事。” 霍松声沿着林霰下颌处的线条轻咬,扯下他的衣领,吻在林霰脖子上:“怕什么,这儿没人来。” “那也不行,”林霰“嘶”了一口气,“别咬我……” “帮你出点汗,烧退得快。”霍松声道理很多,手隔着衣服拨弄林霰。 林霰的翻毛披风系得太紧了,霍松声吃不到肉,一口咬下抽绳,毛领松开,他顺势贴上林霰的脖子,含住他一块皮肤。 林霰的哼声很小,但霍松声还是听见了,那是不舒服的声音。他敏感地抬起头,掌住林霰的脖子,朝着有光的地方看了看,发现林霰脖子上有五个指印。 “你……”霍松声顿时翻不起浪花了,他目光紧锁在林霰脖颈间,向林霰确定,“我爹做的吗?” 林霰推开霍松声,揪住衣领从石墩上跳下来。 答案其实不用问,他从雪上听离开前林霰身上还没有这些,只是霍松声不死心,他没想到霍城会对林霰动手。 霍松声追着林霰的脚步,心里酸酸胀胀,一阵阵的疼:“对不起,我替我爹向你道歉。” 林霰并不在意这些,事实上,霍城的敌意也好,杀意也罢,冲的都是林霰,因为林霰的存在不应该,因为林霰这个人很危险,一切都因为他是林霰,而不是其他什么人。 “没事,不用放在心上。” 霍松声此刻万分后悔,看林霰脖子上的指印,颜色那么深,显然霍城是冲着要林霰的命去的:“你让我看看。” 霍松声拉住林霰,这里亮一点,看得也更清楚。 所以林霰也能把霍松声眼中的心疼看得很清楚。 林霰轻轻叹气:“真的没事。” 霍松声被赵渊打成那样都没看到这个疼,那可是林霰,是戚庭霜,若是霍城知道自己今日差点掐死的人是戚庭霜,只怕也会疼个半死。 霍松声摸了摸他的脖子:“回去我帮你上点药。” 林霰点点头。 霍松声心里堵得慌,方才还抱着人撒欢,现在一个多余的字都讲不出来。 他无法不去想,林霰被霍城掐住脖子的时候在想什么,是否有片刻的脆弱,是否想将一切告诉霍城,是否对这些加注于身上的误解感到委屈,有没有一点想哭。 林霰上次的眼泪滴在了霍松声心里,将他的心烫出一个窟窿,让霍松声每每想起“戚庭霜”三个字,就疼得直抽气。 而对于林霰来说,他无时无刻都要放弃从前的自己,接纳现在的林霰,他经历过无数次撕碎再拼凑的过程,那又该有多疼呢。 “林霰……” 霍松声顿住脚。 月下,林霰单薄的背影依稀可见过去的轮廓。 霍松声看着他,很轻地说:“你有没有想过……” “没有。”林霰像是知道霍松声要说什么,没等他说完就打断了,“死人最好不要说话,我只想维持现状。” 林霰没打算告诉任何人,也没打算向任何人承认,他与过去割裂,不想在任何人脸上看到同情、怜悯、可惜和悔恨。 霍松声微微点头,说:“好的。” 这天晚上的霍松声话少了很多,他们回到房间,霍松声用最好的药膏帮林霰涂抹伤处。他没再没完没了地缠在林霰身上,向他要亲吻,只是睡觉的时候将人抱得很紧。 林霰在束缚下做了一个接一个的梦,时而梦回过去,时而梦到溯望原。 他在快乐与痛苦中反复撕裂,汗湿了一层又一层。 霍松声被林霰狂跳不止的心跳惊醒,耳边是林霰含混的呓语。 霍松声惊慌地托起他,抬手抚掉林霰脸上的汗水,他从没听过林霰有如此剧烈的心跳,重击般。 霍松声鞋都来不及穿便下床去找符尘。 符尘跟一言睡在一个屋,俩人一个睡床一个睡榻,霍松声闯进去,一下将两人都惊醒。 符尘吓一跳坐了起来:“出什么事了?” 能让霍松声如此情急的只有可能是林霰,符尘没敢耽搁,套上鞋子便去到霍松声房间里。 林霰久久无法平静,眉宇紧皱,呼吸越来越急,不停地说胡话。 他不知梦到了什么,一直在喊“娘”,每一声都痛彻心扉。 霍松声抱着林霰,急得眼眶发红:“怎么办,他心跳得好快。” 符尘一脸凝重,趴在林霰胸口听了半晌,然后掰开他的嘴巴强塞了两粒药丸。 林霰一直在做醒不来的梦,眉头深深皱着。 他梦到十年前溯望原一碧如洗的天空被硝烟熏到发黄,鼻息间充斥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大雪掩埋了无数战士的尸体,林雪吟在他耳边说,记着,你的父亲不是历史的罪人。 符尘说林霰的身体并无大碍,只是被梦魇住。 霍松声不敢去想是什么样的梦让林霰这样痛苦。 符尘和一言在房中陪了一会儿,后来霍松声让他们先回去睡觉。 等人离开,又剩下霍松声独自陪着林霰。 霍松声爬上床,从后将林霰搂在怀里。林霰很瘦,霍松声记得从前他们二人体型相当,不可能一只手环过来。可现在林霰只剩一把骨头,霍松声能完完全全把他圈在怀里。 霍松声的嘴唇贴着林霰的额角,亲吻他冰凉潮湿的脸,不停拍着他的后背,他说:“庭霜,庭霜,庭霜不怕了。” 林霰始终皱着眉,受了伤的手指上不知何时绕在霍松声的腰带上,他紧攥着那块布,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霍松声握住他的手,不断摩挲着他的手指。 林霰在梦里听见了很多声音,有兵将们被刀剑贯穿身体时的惨叫,有决然赴死的高呼,有戚时靖震耳的一声“随我出征”。 林霰奔跑到父亲面前,奔跑到兄长面前,奔跑到曾经的自己面前,那一刻他不是为国战斗的军人,他只是一个渴望亲人的孩子。他求戚时靖别再往前走了,想去拉他哥哥的手,可是他们的眼神无比坚毅,头也不回地冲入硝烟弥漫的雪地深处。 别去…… 戚庭霜嘶哑地喊,徒劳地抓住不停从身旁跑过的人。 你们别去,别再往前走了…… 身边有无数道向前奔跑的背影,唯有他被留在了原地。 回讫人残暴的脸就在面前,戚庭霜悲痛地挎起长剑,他机械的重复着杀人的动作,热血泼在脸上,他被血腥味包裹了。 敌人发出胜利着的微笑,他们席卷了整个草原,闯入边境百姓的家里,奸淫掳掠,无恶不作。 痛骂声从头顶传来,一张张满是血污的脸将戚庭霜包围起来。 他们伸长的手指长着尖利的指甲,指甲里满是血垢。 那是无辜枉死的百姓,他们正成群结队向戚庭霜发出声讨:“你是大历的罪人,要受万人唾骂。” 戚庭霜捂住耳朵,想要从这里逃出去。 可是人太多了,他根本找不到出口。 “历史的罪人,真该死。” “你是罪人,是大历的罪人,历史的罪人。” “罪人就应该下地狱,去死吧!” 戚庭霜无助地跪了下来,摇头说:“我们……我们不是历史的罪人……” 林雪吟的声音在耳边重合。 她不断地重复这一句,要戚庭霜死也记住,戚家没有历史的罪人。 两种截然相反的声音快要将戚庭霜撕裂了,他痛苦地发出悲鸣,已经无法判断自己究竟有没有罪。他是不是害死了那么多人,日后史书记载,他是不是要背负千古骂名。 “记着,你的父亲不是历史的罪人。” “你有罪,应该下地狱,去死吧,” 戚庭霜被此起彼伏的声音折磨到绝望,只能不停重复母亲的话:“我的父亲不是历史的罪人……” 林雪吟说:“记着,你的父亲不是历史的罪人。” 戚庭霜在痛苦中牢记:“我的父亲不是历史的罪人!” 可就在这个时候,戚庭霜又听见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无数道声音从灵魂深处涌了上来,高兴的,生气的,别扭的,娇惯的。 “戚庭霜,你真的好烦!” “庭霜!快来看,池塘里的乌龟生乌龟蛋了!” “哎戚庭霜,等我高中状元,跟你一块去漠北,你做大将军,我做你的军师怎么样?” 一张张生动的脸随着声音出现在眼前,戚庭霜觉得刺目,他看到曾经的自己,明朗,充满了朝气,那些最美好的样子都是他,可又不是他。 戚庭霜从雪地里走了出来,他愤怒地朝那些声音怒吼,砸碎所有的镜子,说:“我不是!不是!闭嘴,我不是!” 可那声音太温柔了,像一团柔软的棉花,他所有锋利的触角,他的抗拒,他的刺,全被包裹起来。 “庭霜,我累了,你背我吧,你累的时候我也背你。” “庭霜,我难受,你帮帮我……” “庭霜,你的嘴巴软软的,亲起来真舒服。” 戚庭霜全身都是伤口,碎裂的镜片将他划得体无完肤,他踩着碎片,将血糊在脸上,这样就没人能从破碎的往事里找到他。 林霰瑟缩在墙角,眼泪顺着指缝倾落下来,他崩溃地哭:“我不是……不是庭霜……” 他在那样一种崩毁的情绪中醒来,身上每一处都泛起尖锐的痛。 “我不是……”林霰的嗓音在黑暗中响起,沙哑的仿佛刚被撕碎过,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一睁眼便看见了霍松声。 他所有的坚强在此刻轰然崩塌。 那是霍松声,曾见过他各种样子。 林霰抓住霍松声的衣带,连带着抓住了霍松声勾住他的指尖。他用了很大的力气,手很疼,但他不想放手。 他迫切的希望能够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 他希望霍松声能解救他远离那些痛不欲生的过往。 “松声……”林霰乞求般看着霍松声,哽咽着摇头,“我不是……” 他甚至连那个名字都不敢念出来。 霍松声紧抱住他,喉头哽住,想到了那个说“求求你”的林霰。 林霰在他怀中呜咽,声音变得模糊:“我不是……” “你不是。”霍松声的手掌紧紧压在他后背上,恨不能将这个人嵌入自己的身体,“不痛了,我在这,我一直在你身边。” 林霰的声音低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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