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霰是个聪明又危险的人,这毋庸置疑,让这样的人走入朝堂,只会将大历本就污浊的一滩水搅得更浑。霍城想杀林霰的心很明显,在霍松声走后彻底暴露出来。 林霰坚定地摇了摇头:“此事我不想牵扯太多人,侯爷见谅。” 霍城扯着嘴角笑了一声:“那你说说,聆语楼和你是什么关系?” 林霰捏着棋子,觉得难以启齿,但开始说:“聆语楼在暗中保护我的安全。” “所以你是聆语楼的主人?” 林霰没说话,算是承认了。 “你很了不起啊。”霍城的棋子将林霰团团包围,“一入宫便荣宠至极,大街小巷都在传你是皇帝的儿子,未来的储君。这样的人,背后却站着一个杀手组织,怎么,将来你承继大统,朝中谁不听话,你便叫聆语楼偷偷杀了谁吗?” 林霰咬住牙关:“侯爷,我没这样想过。” “是么,但我确实是这样想的。”霍城吃掉林霰一片白子,慢慢将棋子捡了起来,“你费尽心思进入长陵,安排了一出接一出的好戏,搅得整个朝局翻天覆地,赵氏江山快要改姓,你说作为当朝元老的我,现在应该怎么做?” 林霰看着棋盘上空掉的一块,听懂了霍城的弦外之音:“侯爷此时杀了我,日后怕是会后悔。” 霍城扯动嘴角,冷笑道:“你说松声?我是他爹,父子俩可没有隔夜仇。” “不,我不是说松声。”林霰说出另一种可能,“侯爷难道没有想过,能让恶人伏法的,只能是更恶的人么?” 一言既出,霍城骤然拍案而起。 未下完的棋局毁个彻底,棋子飞蹦而起。 霍城伸长了手,隔着桌子掐住林霰的脖子。 这张桌子不久前还欢声笑语,满桌热饭瞧着温馨。 现在林霰被霍城大力摁着,苍白脸上因为供血不足而涨红。 “如此说来,我是非杀你不可了。”霍城说道。 “侯爷可以杀我。”雪上听这巴掌大的地方突然旋起狂风,气氛陡然僵住,林霰却毫无畏惧地反问道,“但我死了,长陵失去力量平衡,不得圣心的南林侯府还能力挽狂澜、拯救这个破败的王朝吗?侯爷别忘了,松声还在长陵,皇上一日不发话,他便一日无法回到漠北,这是您想看到的局面吗?” 霍城没有说话,因为他被林霰刺中了。从霍城上交军权的那一刻起,就等于自动放弃长陵的一切,这么多年,眼睁睁看着曾经护卫的国土愈加腐败,霍城心如刀割,但也无能为力。 林霰用细瘦的左手扣住了霍城的手腕,然后顶着霍城的力量缓缓站了起来。 “是现在杀了我,多出宸王和东厂两匹猛虎,还是留下我这头狼,为南林侯府扫清一条道路。”林霰循循善诱,“侯爷,权衡利弊,考虑好了再动手。” 霍城五指发力,林霰难受地皱起脸。 “看来你是真不怕死啊。”霍城说。 “死……有何惧……”林霰艰难说道,“我更怕一个人死……没人给我……当垫背……” 剑拔弩张的气氛中,霍城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随后他手一松,林霰脱力地倒回椅子上。 林霰差点被他掐死,捂着脖子不停抽着倒气。 “小子,你最好别死得太早。”霍城心情愉悦,“待尘埃落定,回来找我报今日之仇。” 林霰剧烈地喘着气,哑声说:“报仇言重了,若我侥幸不死,侯爷能答应我一个请求么?” 霍城饶有兴趣地看着林霰,问道:“哦?” 林霰的眼神不复方才疯狂,而是水涔涔的,透着清澈。随后,他不知死活的向霍城讨要:“侯爷敢把松声给我么?” 霍城挑起眉,至此才有那么一点相信,林霰或许是真的没想过要害霍松声。 “你认真的?” 林霰点头说:“真的。” “那你要问霍松声。” 霍城提步走出雪上听,屋外凉风习习,霍城一头栽进夜色中,留下最后一句,“他愿不愿意,我说了不算。” 林霰静默半晌,直至周遭再无半点声响,才缓过一口气,低语道:“如此,我便当侯爷答应了。” · 南林的天极好,夜晚天上有星星,明天应当是个晴天。 林霰走出雪上听,一捧月光正洒在脚下,他神情恍惚,抬手接了接,那点皎白的光被他拢在掌心。 侯府晚上有当值的下人,出入各个院门都有人把守。下人很客气,见到林霰都要问上一句,需不需要送他回去。 林霰婉言拒绝,独自走过大半侯府,一片绿影丛中有暖光摇动,是霍松声提着灯笼出来接他。 林霰冷淡的目光微微一动,抬手拢住翻毛领子。 霍松声打了个哈欠,用灯笼照了照林霰的脸:“怎么聊那么久啊,药都快煮干了。” 林霰的面容被光映成虚白颜色,比天上的月亮还要朦胧。 霍松声来到身边,摸摸林霰的脸:“冷吗?” 林霰摇了摇头。 “走吧,回去。” 霍松声自然地牵住他的手,林霰应该是不太冷,手凉但没到先前冰得骇人的程度。 霍松声裹着他,林霰如答应的那般,没有拒绝他。 “和我爹聊什么了?”霍松声并非真要打探,路上无事,便随意聊聊。 林霰没有多说:“没什么。” “没问你刺客的事吗?” “问了。”林霰说,“糊弄过去了。” 真正被糊弄的人就在身边,霍松声没有多想:“我爹精明得很,不见得能信几分,不过我们马上走了,他就是怀疑也没辙。” 俩人拐入一条幽静小道,霍松声挠了挠林霰的手心,提醒他:“小心台阶。” 林霰迈上去,然后说:“请神节一过,你就回溯望原吧。” 霍松声顿了一顿,算算日子,他秋天离开溯望原,如今已经到了深冬,确实离开太久了。 “快要开春了。”霍松声深吸一口气,“赵渊用和亲按着回讫,我这次回去,多半要带赵安邈一起走。” 大历每次送人去回讫和亲,都是浩浩荡荡一条队伍,所选的和亲大臣也是非贵即重。这是大历的脸面,象征着两国交好,不能马虎。 赵安邈倒台后,长陵宫中从首辅开始,一干大臣全部洗牌,想要选出个合适人选没那么容易。霍松声身份在这儿,回溯望原也顺路,确实是此次和亲大臣最适宜的人选。 大历与回讫近年未爆发大战,但小摩擦不断。如果此次西海失守,让无妄海的航道成功在明年春天通航,恐怕回讫在年内便要向大历发起战争。 回讫已经忍耐太久了,大历十年的退让足够他们养精蓄锐,如今的靖北军不复从前,眼下的回讫也早已不是昔日的弹丸小国。 赵渊为了皇权放虎归山,在大历边境硬生生养出一头雄狮,回讫如今按兵不动并非畏惧,而是在等待时机,他们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向大历开战。 回讫和霍松声对抗了十年,双方都对彼此十分了解,也恨不得除之后快。 霍松声离开溯望原的消息瞒不了回讫人的眼睛,即便瞒得了一时,也不可能瞒过三个月这么久。在明知主帅不在的情况下,边境还一直稳如泰山,只能说明回讫猜到了大历下一步举动。 无论送来和亲的公主是谁,赵韵书也好,赵安邈也好,或是别的什么人,皇喻已发,大历与回讫这桩亲是板上钉钉,春日之期不可违。选择在此时回长陵的霍松声,势必会被选派为和亲使臣重返溯望原。 长陵到回讫路途遥远,路上但凡出点什么意外,只要和亲公主不能活着送入回讫,回讫便可借题发挥,称大历并非真心求和,借此发动战争。到那时,整个送亲队伍,上下官员皆要问责,首当其冲就是和亲使臣。 如此一箭双雕之计,对回讫来说百利而无一害,他们自然不会急在这会儿开战。 霍松声早已看清局势,但无可避免,世上没有“如果”,再给他一次选择,他还是会毫不犹豫回长陵阻止和亲。退一万步说,长陵宫中想要除掉霍松声的人很多,即便消息不是回讫漏给他的,长陵也会有人想方设法将赵韵书要和亲的事传给霍松声。 这是一个无解的死循环,从赵安邈到霍松声再到回讫,一子落,步步落,霍松声身在风云中,不可能逃得开。 后话多说无益,林霰在沉默中冷下面容。 赵韵书无论对霍松声来说,还是对他来说都是不可触动的逆鳞。 原本林霰的计划并没有这么早开始,他提前回到长陵,就是为了阻止这场和亲。他盘算好了一切,换下赵韵书,赵安邈取而代之,事事皆在掌控之内,唯独没算到霍松声会回来。 霍松声是牵动长陵朝局极关键的一环。 其实在遂州初遇霍松声时,林霰并没有表面上平静,他曾动摇过,是否要取消行动。但和亲之事迫在眉睫,霍松声不会轻易离开,林霰也没有足够的时间拖到霍松声走再设法扳倒赵安邈。 赵安邈必须要代替赵韵书去回讫,这是要在春天到来之前办成的事。 而一旦林霰的计划成功,赵韵书脱险,赵安邈倒台,赵渊眼中唯一能拴住霍松声的绳子断了,在找到新生力量前,赵渊绝不会放霍松声离开。所以林霰才改变计划,抢下霍松声的军功,证明他有能力制衡霍松声,目的就是让霍松声早点回溯望原。 “不用担心,你很快就能回去。”林霰说。
第80章 “我不担心。”霍松声笑了笑,“真让我送她也没什么,晚点走还能在长陵过个年,我多陪你一阵。” 林霰觉得霍松声不知轻重,不想理睬这句。 霍松声扭脸瞅他,见林霰又皱着眉一脸愁思,心大地打断他:“别盘算了。” 路俩边架着半人高的石墩子,原本石墩上立着镇宅雄狮,经年风雨石狮子磨损风化,早前霍城命人撤下,重新打造,新做的还没砌上去,所以石墩子还空着。 霍松声扔了手中灯笼,掐着林霰的腰将人提上石墩。他很喜欢这样摆弄林霰,这种时候林霰总是被他困在身前,无法躲开。 “车到山前必有路,你总想那么多做什么。”霍松声按着林霰的侧腰,手掌在那里轻轻刮蹭,“看看我呗,我这么大个人在你面前你都不看的。” 林霰用胳膊夹着霍松声的手,抬眼看附近有没有人经过:“别闹。” “我没闹。”霍松声顶着林霰的额头,哼哼唧唧地说,“我这么蹭你,你不喜欢么?” 林霰往后一仰,伸出一根手指抵着霍松声的脑门,不让他凑上来:“你是小狗吗?总爱在人身上乱蹭。” “你喜欢小狗吗?”霍松声一口叼住林霰的指尖,咬了咬。 真像只小狗,林霰无奈地看着他,缓缓说道:“我要确保万无一失,很多事要想在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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