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完说:“它的意思是:大历十九年七月十三,岷州发粮至溯望原,五百万石,预计通航时间,四个月。” 了渡瞳孔骤缩,谁都知道,大历十九年冬,靖北军大战回讫,战败那天下着大雪,是腊月十九。 “怎么回事?这上面所言是真是假?” 当年之事无人清楚内情,了渡急于向林霰求证。 大历的航运发展于近年,过去朝廷给征战地运输粮草基本都是走的陆地,战地多在边陲,每次运送粮草都是个令人头疼的问题,路远,粮草在路途中损毁的几率太大,一次运粮少说要几个月的世间,送一百石,运粮队的人要吃掉四十石,再加上途中损坏的,等东西送到战场,真正给将士们的是少之又少。 特别是漠北,它位于大历西北部,地质原因几乎无法种出粮食,最近的城镇也相距甚远,靖北军十万人驻守溯望原,全靠附近州府运送物资粮食,缺粮少米是老生常谈的问题。 当年戚时靖曾直言上奏皇上,说只要保证粮食供应不绝,靖北军可在三年内将回讫赶回老家。 只可惜粮食问题一直从戚时靖延续到了霍松声身上,至今都得不到有效解决。 了渡记得非常清楚,当年戚时靖执意不在《乞和协议》上签字,回讫一怒之下向大历开战,戚时靖举兵反击,远在长陵的赵渊虽然气他抗旨出兵,但顾及漠北十万将士性命,立刻调动全国八大粮仓为漠北征送粮草。 朝廷掌握天下粮仓,一切粮食调拨必须经由皇帝加盖玉玺,如此才算生效。溯望原驻扎十万大军,粮草消耗不是小数,仅靠漠北几座小城无力供应,这种粮食调度一定是大规模的,负责人见不着圣旨绝不会放粮,想要造假非常困难。当时大历的航运并不发达,赵渊思虑再三还是选择由陆路运送,这凭空多出五百万石的粮食,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而且运送粮草这么大的事情,不可能不通报朝廷。这并非一人所能遮掩,上上下下几百上千个人需要从中周旋,还涉及到南北调粮,装载运输都需要人手和钱财,想要瞒的密不透风难如登天。” 林霰苍白的唇微微挑起,说道:“可若是封口的指令来自上面呢?” 了渡瞳孔骤缩:“你是说……” 首先从文书的真实性上来说,如果上面所述内容并不存在,东厂不会冒着暴露的风险从霍松声手上抢东西。可如果文书上写的是真的,说明十年前真的有一批粮食途经水路,送往溯望原,但做的神不知鬼不觉。 当年戚时靖率军驻扎漠北,与回讫日夜作战,粮草消耗极大。在戚时靖拒不在《乞和协议》上签字之前,漠北的粮食储备就已经不够了,他给长陵写了一封又一封军报,请朝廷尽快调粮,并亲书万余字,痛表圣上,不可在《乞和协议》上签字。 然而溯望原与内陆隔着崇山峻岭,一道漠阳关几乎将其与中原割裂。一封封发给长陵的信件,究竟能不能送到皇上手中,即便送到了,还是不是原先那封,根本无从得知。只是若有人有心要瞒,太容易了。 五百万石粮食,至少需要调动十个城池的粮仓,这么大的动静,没有传出一点风声,谁有这个能力做到这一步,又是谁有这个权力堵住悠悠之口? 了渡后心漫过一层冰冷的湿汗,他摇头道:“大费周章瞒住天下人分陆路和水路各送一批粮食,图的什么?这道理说不通。” “是啊,说不通。”林霰不知何时将玄铁戒攥在了手心里,他无意识转着戒指,戒指上的纹路将他的手指硌的生疼,“可说不通还是这么做了,为什么。” 了渡浑身发寒,忽然不敢看林霰的眼睛。 “五百万石粮食,比预计送达时间早了三天。” 了渡紧张的嘴唇都在颤抖:“送到了?” “到了。”林霰眼前渐渐失焦,模糊的光景中,听见来自前线的声音—— “粮食到了!粮食到了!快来人运粮,三十多箱,多叫几个兄弟来!” “将军,这次朝廷送粮太干脆了,从海上来,真快!日后若是打通这条航道,从长陵到漠北,说不定只要三个月!咱们再也不用为粮食发愁了!” “老王爷听说粮食到了高兴坏了,正骑马过来呢,说兄弟们这些日子受罪了,今晚杀几只羊补补身子!”
第67章 戚庭霜背靠着羊圈的木头围栏,脚一蹬坐上去,嘴里咬着根发黄的干草,笑脸盈盈地看将士们一箱箱的往营地搬粮食。 戚庭晔从远处走来,拽掉他叼着的草,将人从围栏上赶下来:“坐没坐相,像什么样子?” “像什么样子啊。”戚庭霜不高兴地吊着眼睛,“我小时候可没人教我怎么站怎么坐。” 戚庭霜从小养在南林侯府,不在父母兄长身边,故意讲这个气戚庭晔的,戚庭晔也不接这茬:“南林侯府还能不教你规矩?我回去得找霍伯伯喝点酒,聊聊天。” “你喝啥酒啊,那点酒量,霍松声你都喝不过。”戚庭霜吐槽着,拿手搓了搓脸。 漠北正是最冷的时候,戚庭霜头一回在这儿过冬,不习惯,双手和耳朵都生了冻疮,脸从早到晚都是硬的。 戚庭晔皱着眉头:“你这手,丑成猪蹄了。” “你还是我大哥吗?怎么不见你心疼我啊,不问问我疼不疼,啊?” “戚家的男人没这么矫情的,南林侯府给你养歪了。” 戚庭晔说的无情,却从袖中掏出个小瓷瓶丢给戚庭霜。 戚庭霜接住:“什么啊?” 戚庭晔忍不住笑:“擦你小猪蹄的。” 戚庭霜这时才会展露一点少年人的稚气,他忽地跳上戚庭晔的后背:“哥,你背我一截。” 戚庭晔背着他:“你多大了?” 戚庭霜振振有词:“多大都能背啊,我天天背霍松声。” 戚庭晔又皱着眉头:“我只背过你嫂子。” 戚庭霜张张嘴,没回这句,说起别的:“哥,有了这批粮食,咱们很快就能把回讫打回老家吗?” 戚庭晔保守估计:“最快年底,最晚明年开春。” 兄弟俩一个背着一个往帐子方向走,戚庭霜神采奕奕地说:“明年春天溯望原就太平了。” 戚庭晔回头看看:“干嘛啊,这么兴奋。胜不骄,败不馁,先生没教你吗?” 谁知身上那小子压根不是为这事儿兴奋:“我是想等松声来,可以带他跑马。” 戚庭晔停住脚步:“松声松声,小子,你怎么三句话不离霍家那小皮精?” “我跟松声约定好了,等他来溯望原,我们要比谁的马跑得快。” 戚庭晔无语地摇头:“幼稚。” “你和阿姐跑马时就不幼稚啦?”戚庭霜从小听侯府老人聊他哥和赵韵书的八卦,“阿姐十七岁,你向她求亲的时候,不就是在马背上吗?” 戚庭晔一时语塞,沉默半晌,叹气道:“哎,想我媳妇儿了。” “哎。”戚庭霜也叹一口气,“再坚持坚持,明年让阿姐和松声一起来,路上还能做个伴。” 哥俩你一言我一语,畅想着打完仗要做什么,畅想着明年春天溯望原哪里的风景好看,等阿姐和霍松声来了,要带他们去哪里跑马。 马蹄声哒哒而来,林雪吟和戚时靖扬鞭策马,停在儿子面前。 林雪吟还穿着轻甲,潇洒坐于马上,笑话小儿子:“庭霜,过几日便满十八岁了,怎么还要哥哥背?” 戚时靖面目威严,一脸嫌弃看着戚庭霜:“赶紧下来,靖北军的脸面叫你丢尽了。” 戚庭霜在父母面前尽显孩子心性,赖在戚庭晔身上:“我不,我腿酸,走不动。” 戚庭晔深有感触:“这撒娇的功夫多半也是和松声学的。” 林雪吟笑得爽朗,调转马头:“我去看看送来的粮食。” 戚时靖紧随其后。 戚庭霜看着父母的背影,蹭蹭他哥:“大哥,打完仗,我能留在溯望原吗?” 这问题戚庭晔无法回答,戚庭霜被留在长陵多年,是牵制戚时靖的绳,谁也猜不透皇帝的心思。 戚庭晔说:“你不回去啊,那你的松声怎么办?” “让他来啊,他整日吵闹,说要来给老爹当军师。” 戚庭晔觉得忒不靠谱:“他别给我指挥到敌人那儿去了。” 戚庭霜哈哈大笑。 笑声还未止息,几名兵将行色匆匆的从身边跑过。 戚庭霜眉目一沉,不祥的预感陡然升起。 他从戚庭晔身上跳下来,兄弟二人步伐一致,很快走到运粮车附近。 戚时靖和林雪吟面色凝重,正指挥士兵将箱子全部打开。 “爹,出什么事了?”戚庭晔问道。 戚时靖没有说话。 戚庭霜顺着他的目光一一看过去,一箱打开,又一箱打开,面前的一排全部掀了盖子。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些来自朝廷的救命的粮食,伸手抓了一把。 浓浓的霉味顺着他生了疮的手指钻进肉里。 林霰至今都忘不了那个味道。 太臭了,让他想到便恶心。 林霰脸色一变,突然站起来,跑到一边止不住地吐。 樊笼小筑门口种着低低矮矮的灌木,也有叫不上名字的花。 林霰的视线中多出一双脚,黑色长靴,上面绣着浅灰色的松针。 他心头一跳,顺着腿看上去,发现霍松声正神情复杂地看着他。 林霰罕见地愣住了,他单手撑着墙,佝偻的姿态显得很狼狈。 他好几次病得快死的时候也没有这样过,只要是有意识的状态,无论是坐着还是站着,他总是将自己挺的又板又正,像是打不折的铁。 可霍松声面前这个林霰,直不起腰,肩背都瑟缩着,仿佛被什么东西击碎了。 林霰几乎是在霍松声向他伸手的一瞬间往后退了一步,偏开脸,仓惶地躲避着霍松声看过来的每一眼。 其实林霰没吐出什么东西,他这一日没怎么进食,只上山前吃了几个果子。他干呕了半天,脸色褪去几层,喉间是撕裂的血腥味。 符尘在后面扶着林霰,担忧地看着他,问道:“先生,你怎么样?” 林霰摇摇头:“我没事。” 守山的小和尚默默探出脑袋,对了渡说:“师兄,我见他也有玄铁戒,以为是一起的……” 霍松声的目光尖锐起来,有那么一个片刻,他的嘴唇颤抖着动了动,可到最后,依然什么话都没说。 了渡道:“是认识的人,你先去忙吧。” 小和尚念了一句佛语,悄然退下了。 了渡喊道:“松声,许久不见。” 霍松声直到这时才将眼睛从林霰身上移开,他越过林霰,提步走入樊笼小筑:“表哥,松声不请自来,打搅表哥修行,还望见谅。”
177 首页 上一页 67 68 69 70 71 7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