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民对大历地形十分了解,岛国擅长海战,两方合作极具优势。 杜隐丞在大历西南海域打通的那条线连接回讫和西海,虽然未能通航,这些年暗中也为两地勾连提供不少便利。否则单就海上岛国的势力,怎么可能造出火炮这种东西。而他给西海造的那批有问题的战船,一上战场必然露馅。 海寇这次这么有底气不是没有理由,这是一场预谋已久的开战,海寇养了海防卫两年,就等这个时机一举攻下。 若非霍松声刚巧在长陵,并且及时赶到前线战场,别说岷州一带,恐怕沿海七城都要被海寇收入囊中。 霍松声来西海一个月就没一天顺心日子。 人要松劲儿太容易了,海防卫松了两年,现在就是一盘散沙。 他们确实把海寇逼入近海了,可那又怎么样呢,他们能一天一炮干轰你,轰的你军心涣散,轰到你忍无可忍入海跟他打,那就是中了他们的计。 霍松声太清楚大历军队的薄弱点在哪里了,他们在没有战船,兵力薄弱的情况下跟成天在海上操练的海寇打海战基本不可能。 海寇为什么看见霍松声就那么干脆从珉州撤退了,跟霍松声驻扎在沿海不下海是一个道理。 这些天海寇时不时派出几队人马来沿海骚扰,海防卫若是反击,他们就上船回到海上,来来回回就是在搞人心态,他们知道大历海战不行,就逼着大历打海战,今天大炮都上场了,更是一种挑衅。 霍松声今天要是上了头,一声令下发起攻击,那这仗多半要输。 可霍松声毕竟不是毛头小子,玩心计谁没有,他在回讫十年别的都没学会,就学会忍了。 海寇想逼他们入海,他们想逼海寇上岸。 只要上了岸,霍松声能按着海寇脖子打。 可这边海防卫是怂,西南军是莽,一边想躲,一边要冲,谁也看不上谁,还没打仗自己内部先崩盘了,这还怎么玩? 霍松声治下向来严厉,当即就让海防卫列队扎马步去了。 剩下的人整顿军营,几个将领被他点进了帐子里。 林霰今天刚到西海,对这边具体情况了解不深,霍松声喊了个人讲目前形势,趁这个功夫,他自己找了个药箱,坐边上处理伤口。 霍松声一圈圈拆下布条,那口子确实深,布条湿哒哒糊着血,他用镊子蘸了点清洗的药水,对手下使眼色:“林大人是皇上派来的特使,你们有什么不懂的就找他,我们能不能赶在过年前回家,可就指望林大人了。” 什么时候了还说这种不着调的话,春信看他那笨手笨脚的样子,忍不住说:“要不还是我来吧?” 霍松声赶人走:“去去,找你林大人去。” 林大人在哪儿都站的端端正正,看起来就比不着调的将军靠谱。 帐子里几个人都看着林霰,等他说句话。 西南军按赵渊的令,调了三千兵来西海帮忙,领队那人叫柏遂,比霍松声还要年长十来岁。 柏遂是西南军扩充后新上任的指挥使,跟霍松声没什么交情,大概是看他年轻,也不怎么信得过他。柏遂为人勇猛,他带的兵上战场都是在前打冲锋的,这几天海寇频频滋事,霍松声要么避而不战,要么不痛不痒地追击几下,他早急了,刚才被炮轰,要带人去打海寇的就是他。要不是春信给他按住了,此刻柏遂差不多该到海边了。 “我们究竟在等什么?”柏遂性急也耿直,说话毫不客气,“海寇都打到脸上了,你们还坐的住?” 西海海防卫长臊眉耷眼地杵着,哼哼说:“你也知道打到脸上了,回头那大炮一轰,你娘都认不出你。” “若我西南军都像你们海防卫一样做事,大历早完了!”柏遂脸红脖子粗,气的直撸袖子,“霍小侯爷,西南军的老人常说,我们和南林侯府有渊源,我们敬重老侯爷,也敬重你,你来西海之后,我们也甘愿听你调令。可你看看,这些日子我们总共出兵几次?退兵几次?我不知道您在漠北怎么带兵的,还是回讫把您的性子都给磨平了,让人这么欺负还只是往回躲。但我姓柏的不是这样的人,我手里的兵只知道前进,从不后退。您要是怕了,您继续躲,我去打一样的!” 当兵的都有几分热血在身上,柏遂这话可说的太直接了,火药味一下就拱了起来。 不管怎么说,霍松声军衔比柏遂大,战场上军令如山,他说话柏遂就得听着,不听就是违抗军令,那是要砍头的大罪。 杨钦作为巡抚,可不想在自己治下出这种乱子,赶紧上前拦住柏遂:“柏指挥,小侯爷肯定有小侯爷的顾虑,我们听命就是。” “听你娘的命!”柏遂破口大骂,一把推开杨钦,“瞻前顾后,我西南军从上到下就没这样的统帅!” 霍松声被属下指着鼻子骂竟还笑的出来,他正抹药呢,一笑碰到伤口,又疼的吸了口凉气。 林霰看了他一眼,转过脸时迎上了杨钦求救的视线。 林霰文质彬彬的,一看就是读书人,长陵宫里文官是最受宠的那拨人,他们掉军营里头就像是小白兔掉入老虎堆,这些武将早看他们不顺眼了。 林霰轻咳一声,该有的礼数还得有,客客气气地说:“柏指挥,稍安勿躁,我有几个问题想要请教。” 柏遂对林霰没什么好脸,看都不看他。 霍松声隔老远把手里东西丢过去:“人跟你说话呢,客气点。” 柏遂眼看就要发作了,林霰抬高声音喊道:“柏指挥。” 柏遂下意识看向他,只听林霰问:“敢问柏指挥,西南军近年来与何人作战,在何地作战?” 西南军自改编重组后大部分都驻守在西南边境,那里地形复杂,山川河谷居多,又与筇支接壤,夷敌匪患不断。 柏遂低看林霰,觉得他连这些都不知道,不快道:“西南常有山匪作乱,自然是在山间作战。” “山间地形复杂,西南军是攻方,还是守方?” 柏遂说:“山中掩体众多,山匪藏匿其中,自然是我们主动攻击更有胜算……” 说着,柏遂的声音低了下去。 受地形掣肘,西南军在与山匪作战时,往往选择先攻,通过不断的缩小距离,消除敌方的掩体优势,所以过去柏遂带兵,通常都是在前冲锋。 可西海不一样,这里都是平地,往前是沙滩,再往前就是汪洋大海,根本没有掩体。 西南军的冲锋阵在此完全没有必要。 不仅如此,如果海寇手中存有火炮,他们在没有任何遮挡的情况下冲入作战,无异于是送羊入口,给海寇当了活靶子。 想通这一层,柏遂瞬间冷静下来,后背淅沥沥起了一片冷汗。 若他方才执意追打海寇,恐怕那三千人全部有去无回了。 林霰知道柏遂想明白了,但也没有点破,而是说:“两方交战,并非战多者胜,若等待可以换来一战定音,多等片刻又有何妨。” 杨钦点头称“是”,说道:“林大人言之有理,我们还是要先想对策。” 该想的对策霍松声都想了个遍,他们手上没有战船,火力不如海寇,海上作战绝无可能。 春信说道:“战船还需几日才能到西海,而且借调的战船没有加装火力,和海寇的火炮对起来,我们还是不占优势。” 霍松声朝胳膊上撒药粉,头也不抬地说:“图岛小国资源匮乏,回讫运火炮来的成本太高,他们也没多少炮了,虚张声势而已。” “说白了,我们现在还是要等。”杨钦听明白霍松声的意思,“要么是我们等不及先下海,要么是海寇等不及先上岸,谁能沉得住气,谁的赢面就大,对吗?” “嗯,聪明。” 霍松声夸奖道,他重新取了干净的绷带,一端用嘴叼着,一端按在伤口上:“你们不是急么,让林大人给出出主意,看怎么让海寇先忍不住?” 这姿势极不便利,林霰比海寇没定力,走上前,从霍松声手中拿过绷带。 霍松声同时松了口和手,抬着胳膊,从下往上看林霰的脸。 “很简单。”林霰动作轻缓,一层一层将白纱布缠绕在霍松声的小臂上,“只需要露一点馅。” 柏遂追问道:“什么意思?” 霍松声笑了一下。 他嘴唇边有一颗小痣,远看不容易发现,离近了看得十分明显。 林霰停了下来,视线从霍松声唇边的痣上轻轻一掠,扫过他粉色的唇。 “冲锋啊。”霍松声笑着说,“柏指挥,你最喜欢的。” 常言道“兵不厌诈”。 道理其实很简单,既然现在双方都在赌对方先出手,倒不如将计就计,先假意出兵,最好是显露颓势引诱海寇登陆,只要他们一上岸,后面便好解决了。 “做戏就做全套,再磨他们几天,耗他们的火炮。”霍松声说。 火炮造价不菲,成本又高,海寇手中不可能有太多,尽可能让他们多消耗一些,对大历来说越有利。 霍松声拍板继续按兵不动,但也不能完全没反应,让柏遂带几个人过去骚扰,别让海寇起疑。 柏遂做人是莽了点,但能听进道理,拎得清。 林霰没把话摊开了说,是给他留台阶,柏遂把话听懂了,自然知道轻重。 营帐里挂着张海事图,上面详细画着西海沿线一带地形。 霍松声托着伤臂站在那儿看,思忖道:“光引海寇上岸还不够,最好将他们的后路也堵死,让他们有来无回。” 林霰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他身边:“海寇撤退的路线固定吗?” 霍松声与海寇交手过几次,这次来西海又将战事仔细研究了一番。海寇常年生活在海上,对西海海域的了解程度大于他们任何一个人。西海除图岛外,东南侧还有一众岛屿连成一线,它们都是海寇的避风港。 “不固定。”霍松声圈起图上一块区域,“苍门海峡以南就不属于大历领海了,越过这条线,海寇可以流窜的范围就太大了。” 苍门海峡窄而长,叶临当年就是在此牺牲。 “但苍门海峡是固定的。”林霰拿了一支笔,在苍门海峡的位置画了一道截断线,“海寇要退,必须从这里经过。” 霍松声的视线随着林霰的手动,皱眉说:“但不现实,苍门海峡地形复杂,沿线基本全是岩石陡岸,我们无法登陆设伏。而且海寇一直在海峡附近巡航,在我们没有战船的情况下,根本没办法绕过他们去后方截断。” 林霰面色微沉:“苍门岛哪里可以登陆?” 霍松声从他手里接过笔,在图上圈出几个地方:“北侧水浅,砂砾岸,没有礁石,这里是海寇战船停靠处,他们从这里上岛,附近就是临时战备补给点。” 苍门与图岛相距甚远,海寇不可能来回折腾,也不可能整日飘在海上。此次入侵西海,海寇早早占据了苍门海峡,并将战备物资集中存放在苍门岛北线一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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