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靖北军没有回来,靖北王一家也没有回来,他们被打上恶名,死后也钉在耻辱柱上不得翻身。大历的百姓应当恨他们、唾弃他们、日夜鞭笞他们,质问他们为什么害死自己的孩子。 可老头只是挥了挥手,说道:“那是他最爱的孩子们,老王爷誓死守护溯望原,一生到头都想平息战火。若非回天无力,他一定到死都要将他们带回来。” “你们不懂的,我们这一辈和老王爷的感情。”老翁深深地叹一口气,撑着手中的棍子站起来,“纵使千万人说老王爷抗旨出兵才致使靖北军全军覆没,但我知道他一定有自己的考量。我的孩子为国捐躯,是我的骄傲。” 林霰叫住要离开的老翁,将他的糖球全买了下来。 老翁拿着沉甸甸的一锭银子,不肯收:“不值这么多……” 林霰弯下腰,低声说:“您的孩子都是英雄,我敬佩英雄。” 周遭人声鼎沸。 老翁佝偻着身躯,颤巍巍消失在人群里。 霍松声看着老人的背影,好似看见他英勇无畏的两个孩子。 林霰将棍上的糖球一颗颗取了下来,霍松声问他:“你跟老头儿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林霰将手里的糖全部给了霍松声,“公子留着吧。” 霍松声双手接住:“到底说了什么啊?” 林霰把棍子靠在一旁:“我说,我身边这位是靖北军的主帅,他感激护佑国土的将士,愿意出钱抚慰将士的家人。” “当真?” 林霰应了声。 霍松声留下一颗糖,将剩余的放进兜里,他剥开糖衣:“你肯定又在骗我。” 林霰轻笑着:“公子怎么知道?” “老头儿走的时候一眼都没看我,你若真这么说,他怎么可能没反应。” 林霰只笑不说话,被戳穿也不慌张。 “罢了。”霍松声裹着糖,颊边被顶起一个圆圆的包,“走,去前面。” 林霰陪他往前走:“去做什么?” “挂星灯。”霍松声说。 林霰偏过脸,奇道:“公子说什么?” “挂星灯。”霍松声重复一句,“看看你们家河鉴长有没有这么灵。” 那模样和晚上说“不信这个”的霍松声判若两人。 等到了跟前,霍松声买下一顶星星灯。 在林霰的注视下,他专注的用墨笔在纸上写下一行字—— “山河犹在,亡魂安息。” 林霰擦亮一颗火种,将纸灯点亮。 霍松声后背疼痛不便有大动作,便使唤林霰去挂灯。 林霰站在树坛上,伸长了手臂。 他仰着头,喉结在脖颈上顶出一个形状。 霍松声远远望着,一树星灯照亮了林霰,照着他苍白的皮肤和嶙峋的骨。 林霰挂完灯,朝霍松声看过来。 霍松声视线滑落在林霰垂下的右手上。 那只手连指尖都泛着冷冷的青,仿佛撕破这层苍白脆弱的皮肤,能看见底下一片铁血硬骨。 ---- 作者有话要说: 结尾改编自《一席之地》中早安的一句词:“撕破我的皮肤,就面对我的硬骨。”
第29章 寒风卷过树梢,将满树纸灯吹得乱晃,似繁星闪烁。 林霰忽然一顿,后颈凉风袭来。 一支泛着寒光的箭穿过树影,径直射向林霰刚挂上的灯。 林霰的领口被破空的长风荡起,第一反应是伸手去遮那盏纸灯。 霍松声瞳孔骤缩:“林霰!” 箭矢走势势必会击穿林霰的右手,霍松声拨开挡道的人,抓住林霰的腰带将他从高处拽了下来。 利剑“咻”地一声射掉了灯,火光迅速燃起,在林霰眼中蹿起一束火种。 “你疯了吗!” 霍松声扣着林霰的手腕,那只手仍然绑着绷带,缠绕着厚厚的一层。据大夫说,它曾经被利刃刺穿,因此留下永久的后患。可即便如此,林霰也要牺牲他好不容易保住的右手,去护一盏街边随处可见的纸灯,这不是疯了是什么? 霍松声有点冒火,林霰却怔怔盯着地上燃成灰烬的碎屑。 第二支箭很快射来,林霰抬起眼,眼底翻涌起莫测的风云。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人群攒动,百姓慌不择路的四处逃奔。 霍松声今日入宫没带佩剑,压下林霰的肩膀躲避,矮身捡起掉落的长箭,一撇两半,瞄准一个方位用力掷了出去。 他完全是凭感觉盲扔,饶是如此,依然有重物落地声。 霍松声的手滑到林霰微冷的指尖,说道:“这里容易误伤百姓,去人少的地方。” 对方似乎也顾忌着城中百姓,几箭之后攻势渐弱。 路上行人因为骚乱散开很快,霍松声在前面开路,穿过街市是一条无人的暗巷,巷子昏暗,几名黑衣人从墙头跃下,他们手持短刃,迎面而来迅速出击。 霍松声将林霰护在身后,夺了一柄短刃,木制手柄砸在黑衣人的太阳穴上,登时打昏两个。他抓住其中一人的手腕,反向一折,匕首应声而落,再转身抹了一人的脖子。 热血喷在颈上,霍松声偏头躲开,狠辣的眉目松了一瞬,承受不住手中兵器重量般,胳膊软了一下。 林霰捞住他:“将军!” “没事。”霍松声又捡了一把匕首塞在腰间,“走。” 霍松声身上带伤,以少敌多显然不占优势,俩人一路穿过巷道,又被追上来的黑衣人将前后出路全部堵住。 霍松声和林霰被迫停住脚步,幽深的小路,两侧都是高墙,黑衣人如阴影般笼罩过来。 “你们是什么人?”霍松声双手各持一柄短剑,缓缓将林霰抵在墙边。 黑衣人已经逼近,为首那人说:“霍小侯爷,我们无意与你动手,只要你将林霰交出来。” 霍松声挡在林霰前面:“一个病秧子有什么好抢的,大公主什么时候这么闲了?” 起初霍松声怀疑又是聆语楼的人在追杀林霰,但他之前和聆语楼的杀手交过手,这群黑衣人的身手与聆语楼完全不同。他们不是来自江湖,而是出自大内。 “小侯爷是执意要护着林霰吗?”黑衣人问道。 “倒也不是。”霍松声笑了一声,“我只是很期待接下来事情会怎样发展。” 话音未落,霍松声率先出手。 两柄匕首在掌中打转,霍松声反手顶住前人的肩颈,一路向后逼退。 几个黑衣人被他大力压在墙上,霍松声抬脚狠踢,一剑扎入一人眉心,紧接着是剑头没入血肉的“扑扑”声,人影应声倒下。 黑衣人将攻击重点转向林霰,匕首当作暗器朝他胸口抛去。 霍松声猛然回头,侧脸悬挂着几滴热血。 他扔出手中短剑,“当”的一声,击落飞来的匕首,又扔出另一把,重力下击倒三名黑衣人。 路破开了,霍松声拉起林霰就跑。 凉风灌入肺腑的感觉极不好受,林霰始终未发一言。 霍松声身上的血腥气很浓,全部随风吹进林霰鼻腔。 突然霍松声脚底一个趔趄,膝盖狠狠朝地面砸了下去。 “霍松声!”林霰的手触及霍松声的后背,温热粘腻的红色沾在掌中。 霍松声朝背后看了一眼,交一把剑到林霰手上:“拿着防身,去东街找一言。” 林霰没接那剑:“那你呢?” “我什么。”霍松声这时还笑得出来,“我又救了你的命,好好想想怎么报答我吧。” 他脸色比林霰还白,显然背后的杖伤已经完全耗尽他的体力。 林霰眉头紧锁,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霍松声的痞笑挂不到片刻,不耐烦道:“快走,想死是吗。” 林霰目不转睛地看着霍松声,从他焦灼的脸到他褪色的唇,然后问道:“为什么救我?”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霍松声扶着膝盖尝试站起来,但失败了,无奈地推了林霰一下,“你赶紧走,大公主的人不敢拿我怎么样。” 黑色影子出现在路口,霍松声握紧剑。 林霰却异常冷静,也异常执着:“我们不是互相利用的关系吗,为什么要留在这里保护我?” “那你又为什么要挡那盏灯?” 霍松声注视林霰的眼睛,企图在里头找到答案,可有些事只要林霰有心隐瞒,他就是捅破了天也猜不透。霍松声没期待能得到林霰的回答,负气般自嘲一笑,挺身将林霰往后揽:“不走是吧,那你就躲好了。” 新一波黑衣人逼到身前,霍松声的眼睛凶悍的如同草原上凶猛的鹰。 他卯足一股劲儿正欲攻击,忽然手腕被人用力截住,一股力道迫使他松开手掌,短剑向下坠落。 霍松声眼尾剧烈的震颤一下,身旁那道弱不禁风的虚白人影如风般侵入月色。 一道血线划破夜空。 霍松声眼看着林霰一剑结果了围堵过来的杀手,并且动作十分流畅,根本不像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 有那么一个瞬间,霍松声觉得林霰的病都是装的。 但很快他便看出不对,林霰的右手在疯狂地颤抖,他的招式虽然流畅但缓慢卡顿,显然是羸弱的身体力量不够,而眼前所有的一切动作都更像是经年累月的身体记忆。 不过这并不能掩盖林霰原本会武功的事实,如果他不是个病秧子,面前这些人都不会是他的对手。 林霰根本不是什么书生。 这天注定不太平。 只见又有十数个黑衣人翻墙而下,林霰显然已经无力支撑,脸色白到近乎透明。 霍松声喊道:“林霰!” 这波是聆语楼的人! 他们飞快向林霰奔来,剑梢的寒光汇聚成寒兵利器,齐齐刺向林霰。 马儿的嘶鸣声由远及近,一言驾着马车,缰绳将手掌磨出一片红色。 霍松声费力起身,扒住林霰的肩膀将他拖后一步,左手和林霰的覆在一起,用他手里的匕首刺入杀手的胸口。 血液湿滑,林霰一身白衣被血溅上,似在身上开出一朵朵妖艳的红梅。 马车疾驰而来,霍松声先一步跳上车,转身将手递给了林霰,等林霰朝他伸手的时候,他又顿了一下,手往下一滑,提着小臂将人拉了上来。 两方杀手一起在后面追赶,马车在长陵城中疯狂奔驰。 林霰不敢碰霍松声的后背:“你怎么样?” 霍松声趴在榻上,解开披风,更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他额上湿淋淋的一片汗水,看着林霰,不禁感叹:“你到底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东西。” 林霰抿了下嘴唇,用力按了下右手,然后去解霍松声的衣服:“我看看你的伤……” 霍松声搡开他的手,明显带了脾气:“我要是死了就是被你坑死的,姓林的,你藏得真他娘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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