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大凶兆指向的是正北方。 而北方那一条线上只站了两个人。 一个是星盘上被火包围的大历皇帝,另一个,是当下长陵城权势滔天的宠臣,赵渊的女儿,大公主赵安邈。
第27章 河长明微抬起眼,肩头覆着着大片大片的清辉。 血红星石在他手中闪烁着,犹如漫天雪雾中亮起的凶煞血光。 赵渊明显愣住,全身上下僵得像一块古老腐化的石头。 在场所有人都被这一变故惊的骇声连连,倒吸一口凉气,不知这凶兆究竟是指向大公主,还是这大历的主人赵渊。 司南鉴塔上传来整齐一致的脚步声,列队的羽林军环绕过来,将河长明团团围住。 大公主轻蔑一笑:“给我拿下这个妖言惑众的奸人。” 河长明拢了星石,虚握的手指间红光渐渐寂灭。他摘下兜帽,冷淡出尘的样貌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 赵珩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漫不经心转动着拇指上色泽碧绿的玉扳指,笑着说:“安邈,不用这么着急,父皇还未发话。” 长陵城中谁不知道赵珩和赵安邈两相对峙,争皇位争得不可开交,平日朝堂之上就剑拔弩张,背地里更是恨不得掘地三尺挖出对方的把柄。 今日这星象,对赵珩来说简直是个拉赵安邈下马的绝妙机会。且不论预示是真是假,以赵渊对星象深信不疑的态度,只怕今日过后,心里不长疙瘩是不可能了。 赵安邈脸色渐冷,头戴的珠花在夜色中颜色格外艳丽:“河长明以星象之说蛊惑天下,父皇真龙天子,被他冠之大凶,我替父皇杀了他,是替天行道。皇兄,你拦着我,不会是相信这奸人所言吧。” “自父皇登基以来,大历国运昌盛,百姓安居。”赵珩嘴角噙着微笑,“安邈,你这么着急将父皇与凶兆勾连,安的什么居心?河鉴长向天问诏,过往预言皆已应验,如今警示在前,真假尚无定论,你如此心急要将杀了河鉴长,难道说大凶之兆并非空穴来风?” “究竟是空穴来风,还是有意陷害,皇兄,这点还有待查证。”赵安邈也笑起来,她模样与赵珩有几分相似,笑时更像,“别以为宫中无人知晓,咱们这位不食人间烟火的司南鉴长是你送到父皇身边的。” 赵安邈意有所指,一语道破宸王和河长明暗中关系,也是在提醒皇上,这一切是河长明的恶意陷害。 “你都知道的事情,难道父皇不知道吗?”赵珩丝毫不慌,“我与河鉴长确实有过提携之情,但河鉴长能得父皇信任,将司南鉴交于他手中,皆是凭他自己的本事,这点不用我多说,这些年大大小小的预示,想必也能证得分明。” 羽林军手中的长剑迸发着刺目的寒光,赵安邈与赵珩的对峙更像是虎与豹的角逐。 一片云飘了过来,掩住星月。 星盘上的火渐渐熄了。 无论那凶兆指的是谁,这把火无疑是烧到了赵渊身上。说它指的是赵渊,河长明脑袋不保,说它指的是大公主,赵安邈怎么也得将赵渊拖下水,河长明还是脑袋不保。 平民百姓之家连皇帝的名讳都要避讳,如今河长明一卦直指当今圣上,谁都知道,河长明今夜怕是无法活着离开司南鉴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今夜惹出大乱的司南鉴长河长明无事人一般,随手将星石丢弃在星盘之上。他仿佛对眼前的场面提不起兴致,见到这么多人也无比厌烦,神色恹恹地说:“皇上,观星结束,预示已出,若无别事臣先告退了。” 众臣对他这一请求瞠目结舌。 赵安邈眼神凌厉:“想走?给我拿下他!” 赵珩拨开羽林军站到人前:“你们敢将剑对着父皇,想造反吗?我看谁敢动!” 场面一度难以收拾,赵珩虽然没带一兵一卒,但他站在赵渊和河长明前面,仿若孤身面对千军万马,针锋相对之意明显。 几声低咳自背后响起,等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在他身上时,才缓缓放下掩唇的手。 赵渊一直没说话,此时明显神色一松,问道:“林卿没事吧。” 林霰摇了摇头,清清嗓子开口:“臣无心惊扰圣上,可能是寒兵冷器锋芒太盛,令臣心生畏惧。皇上,大公主与宸王护驾心切,但今天是个好日子,一家人刀剑相向未免有失体面。” 司南鉴塔顶一角气氛剑拔弩张,霍松声早早便坐下看戏了。 他身上镇痛的药粉时效过了,伤口疼起来,站着难受,见旁边有个精致脚凳,上头还铺着软垫,很不客气地抢占了去。 霍松声从桌上捡了个橘子,剥了皮,浸了一指甲盖的橘子汁儿,撕下一瓣丢嘴里,甜得很,听林霰说话却想笑。 这病秧子话术惊人,一套一套的,看起来是在劝和,实则每个字都有讲究。 单说“刀剑相向”四个字,不仅是在告诉皇上,你现在被你女儿用剑指着,还是在提醒他,皇家羽林军只有皇帝有权调动,赵安邈发号施令的举动是越权。 赵安邈立刻读懂了林霰话里的意思,面露愠色:“你是个什么东西,这里焉有你说话的份?” 可她到底是晚了一步,林霰已经占了先机。 赵渊的眼神比方才还要冷上几分:“林卿是奉朕的旨意来此观星,安邈,你是在骂朕吗?” 赵安邈被赵渊生冷的语气震慑住,立即跪下来:“安邈不敢。” 霍松声轻挑眉头,事情的走向确实出乎意料,皇上似乎对病秧子尤其关爱。 赵渊转过脸,瞪着周围一圈羽林军:“你们还要拿剑指着朕到什么时候?” 羽林军纷纷收剑跪下。 赵渊走到一人身前,狠狠朝那人脸上拍了两下:“你们如今不归朕管了,心都野了。” 羽林军跪地磕头,整齐划一地喊:“臣不敢!” 赵渊冷哼一声,直起身,抬起两根手指挥了下。 秦芳若跟了他几十年,最懂皇帝心思,当即下令:“来人,将燕康拿下。” 很快羽林军便将燕康押住,拖走送去大理寺了。 赵渊甩起袖子,将手背在身后。 他在塔顶来回的踱步,不知想了什么,过了半晌叫了声:“林卿。” 林霰应道:“臣在。” 赵渊指了指河长明:“你对此事有何看法?” 林霰掀起长衫,直挺挺跪在赵渊面前,回话说:“回皇上,臣以为各家学说皆有道理。今日观星旨在祈福祝祷,规避灾祸。如今河鉴长将星象预示上呈皇上,恰是给皇上机会早做防范,如此才能逢凶化吉。” 至于要防的人是谁,如何防,这些都不必说了,赵渊心中早已有数。 赵渊眉目温和,终于笑了起来:“你啊。” 他抓住林霰的手臂,亲自将他拉起:“旁的不说,你林霰绝对是我大历的福将,不枉朕在翰林给你留了三年的位子。” 林霰拱手道:“谢皇上抬爱。” 赵渊捏了捏林霰的肩,回头对河长明道:“长明若是累了就回去休息吧。” 霍松声吃掉最后一瓣橘子,手撑在膝头,下意识捻着食指上的玄铁戒。 赵安邈作为皇室公主,刚被人判了“大凶”,赵渊不仅没依她的愿,杀了河长明泄愤,反而当着群臣的面,让河长明堂而皇之的离开了,这无异于在打赵安邈的脸,众口悠悠,今日这则预示,只怕过不了多久就会传遍长陵的大街小巷。而不管预示是真是假,赵安邈这根刺算是彻底在赵渊心里扎下了。 羽林军退出司南鉴,赵渊驱散群臣:“行了,大好的日子,别在这儿杵着了,都去祈福念诵吧。” 大臣们被今夜接二连三的变故弄得回不过神,三三两两的散开,吃席的吃席,祈愿的祈愿。 这观星日会一直办到晚上,天黑之后还有一场宴席。 赵渊熬到这个时候也累了,被秦芳若扶下去休息。 载着皇帝的骄撵离开司南鉴没多久,大臣也陆陆续续地离开。 霍松声在司南鉴多逗留了一会儿,他走到星盘附近,蹲下来,手指自星盘起火处摸了一下,摸到一手粉尘。他捻动手,凑上去闻了闻,是硫磺的味道。 星盘上还躺着几块墨绿色的星石,霍松声也捡起来,星石微凉,看起来就是普通石头,他拿在手里磋磨半天也没发现什么特别。 想了想,霍松声将星石揣进袖口。 石头不会无缘无故发光,今天这出戏说白了就是演给群臣看的,赵渊信不信都是其次,以老皇帝的德性,未必不知道赵安邈这些年来与朝臣商贾勾结,他不管不代表不知情,这都是制衡的一种方式。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堂堂大历大公主被河长明测了个凶兆出来,皇帝可以不信,朝臣可以不信,但百姓肯定有人相信。 女子祸国殃民的流言自古都有,民间对赵安邈执政有看法的百姓更是数不胜数,失人心或许还有转圜,可失了民心,那便不好挽回了。 霍松声挺腰起身,收好星石预备离开。 正要下楼时,底下传来很轻的脚步声。 霍松声探头一看,竟是林霰去而复返。 林霰可能也没料到霍松声还没走,顿了顿,说道:“将军怎么还在。” 霍松声倒是坦然地晃了晃袖子,星石在里头当当作响:“当然是看看河长明在弄什么玄虚。” 林霰没说话,走到星盘附近,弯腰在地上不知摸索着什么。 霍松声身上疼,背挺得很直,偏头看林霰时的样子看起来吊儿郎当的:“你找什么呢。” 林霰还是不说话,半晌,从星盘底座下摸出一根红绳子,绳上还挂着个铃铛。 “先生不是说不必么。” 林霰将绳子和铃铛一起塞进腰间:“首战告捷,图个好彩头。” 霍松声扯起嘴角,俩人并肩朝塔下去。 司南鉴已经没有人了,殿内黑着灯,只剩悬梯转角处点着蜡,此时蜡也快要燃尽了。 “见到河长明之前我还在想,他究竟有什么能耐能令皇上深信不疑。”霍松声摸着袖子里的星石,“这种变戏法的小玩意,也就骗骗皇上了。” 林霰好像不愿与霍松声说太多,岔开话题道:“方才在塔下并未看见车马,还以为将军已经走了。春信没有等将军吗?” 霍松声说:“我让他先回去了。” 林霰犹豫一下,提议说:“待会随我的车走吧。” 下到中途,最后一丝光也没了。 霍松声低头看路,后背疼的愈发厉害。 “我才不同你一起。”霍松声心里烦躁起来,不知是因为疼痛或是别的什么,“你如今是皇上新宠,回头若是和我一起出了什么事,我可担待不起。” 林霰微抿着唇,然后道:“不会。” “不会?”霍松声细数起来,“我这一路从遂州开始,遇到不少人,李暮锦是你的人,谢逸是你的人,河长明变着花样针对大公主,多半也是你的人,该不会聆语楼也是你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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