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霰睡觉轻,军营里人来人往,还有早训,他醒得也早。 一睁眼,林霰抬手摸了下霍松声,没特地摸哪儿,手伸出去摸到霍松声的小腹,轻轻抚了抚。他本意是探温度,不料霍松声这禁不住碰的立马绷紧小腹,腿也跟着动了一下。 林霰清醒大半,抬起头,手指蜷起不经意在霍松声肚脐上溜过。 霍松声“嘶”了声,逮住林霰的手:“你故意的?” 林霰一时语塞,解释道:“我看看你烧不烧。” “身上不烧。”霍松声把林霰的手往下一带,“这儿烧得慌。” 俩人胡闹的次数不算少,霍松声总是耐不住的那一个,跟他比起来,林霰就像是个清心寡欲的圣僧,搞得霍松声总觉得自己像个不要脸的流氓,成天占人便宜。平时要是这么闹,林霰肯定懒得搭理他,若是被惹急了,害臊了,还得把霍松声说一顿。 霍松声以为今天也一样,正等着林霰推开他呢,谁知那人却一反常态,直接把他给拿捏住了。 霍松声呼吸一滞,肩膀上的伤都忘了痛不痛,全身感官全集中在一块儿了。 “伤还没好就想这些。”林霰用嘴唇沿着霍松声的下颌线轻轻地蹭,“将军火气确实挺大。” 霍松声舔了舔嘴唇,偏头想去亲林霰,谁知对方突然撤了手,人也跟着离开他。这食髓知味的感觉可不好受,霍松声瞪圆了眼:“戚庭霜?” “哎。”林霰坐了起来,不轻不重拍了下霍松声的脑门,“你自己躺会败败火,我去看看有什么吃的。” 霍松声被林霰戏耍一通,挣扎着爬起来,气的想砸床。 “嗯?”林霰拖长声调,指了下他的肩,“伤口再撕裂,我就不管你了。” 林霰说走就走,任凭霍松声在后头咋呼地叫他名字。 走出营帐,溯望原晴空万里,极目望去能看见碧绿草原。 回讫的军队已经撤离边境,停战了,漠北好似一夜之间入了春。 林霰站在原地闭上眼睛,深深吸气,鼻息间是阳光落在小草上干爽的味道,好多年他只在梦里闻到过。 过往巡视的兵将纷纷同林霰打招呼,他们并不认识林霰,只知道他是长陵来的大官,但他们认得林霰手上的玄铁戒,那是主帅的象征。 林霰想了想,把虎符取了下来。 符尧就在隔壁帐子里,林霰先例行去搭个脉,等符尧看过,他一边放下袖口,一边说:“再去看看松声,昨天夜里他流了很多汗,我重新替他换过一次药,不知道有没有包扎好。” 有条件该洗个澡的,溯望原缺水,林霰只能用潮湿的布巾替他擦擦汗。 与符尧分开后,林霰去炊房弄了点吃的。 病中胃口不好,霍松声嘴巴挑,林霰给他煮了一碗面。 准备了两份,一个大碗,一个小碗,大碗滴了香油,小碗放了点小米椒。 他端着两碗面出去,没走多远碰见了春信。 春信愣了愣,快步跑上来:“我帮你端吧。” 他的神情不太自然,动作却很强硬。 林霰没说什么,把托盘交到春信手上。 俩人并肩走着,那会儿在长陵,即便不算熟稔,碰上面了也能客套几句,现在却好似无话可说。沉默半晌,春信挑挑拣拣斟酌着问了一句:“怎么两碗?” 林霰回答说:“另一份是给时晞的。” 春信点点头,又陷入了沉默。 他其实有很多话想说,很多话想问,可无论哪句,说出来都显得单薄。 该说什么? 当年战事惨烈,你是怎么活下来的?身体还好吗?一直病怏怏的,是不是那场战争留下了病根?既然回来了,为什么不和大家相认?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以后又是怎么打算的? 春信发觉自己问题越多,越不知该从何问起。 字字句句如斯简单,咬在齿间却带着痛。 “春信。”林霰忽然停了下来,似乎明白春信在想什么,主动坦言,“活下来确实挺难的,但现在这样也很好,我已经很知足了。” 春信霎那间红了眼眶。 林霰看见了,转开目光:“不是没把你当兄弟,恰恰是这样,我怕你们看到我如今这个样子会伤心。” 春信鼻尖泛酸,那么多的问题,话到嘴边只捡一句最重要的:“你的身体……” 林霰朝他笑了一下:“会好的。” 春信没再多说。 林霰从他手上把小碗端走:“帮我送给松声,我去看看时晞。” 林霰转身要走,忽闻春信喊道:“庭霜!” 林霰扭过头:“嗯?” “没事。”春信也笑了笑,“我就是喊你一声。” 林霰站在那里,溯望原上一缕春光正打在他身上。 陡然间,他的面容模糊起来,有了几分从前的影子。 一切都像是没有变,他也从未走远。 · 赵时晞没在军帐里。 林霰把面放在桌上,外出寻了一圈,在营地后的一片无人草地上找到了他。 草原高高低低的坡子很多,赵时晞坐在高处,那里视野开阔,能看到很远的地方。 林霰路走多了会气喘,因而步履缓慢。 赵时晞早就看见他,没出声也没动,就这么看着林霰一步步慢慢走过来。 等到近前,林霰微微喘息着说:“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赵时晞仰起脸:“先生,你挡住我的光了。” 林霰顿了一下,随后往旁边让了一步,缓缓坐了下来。 清晨的风很舒适,高远的天地和安静的草原能让人想到很多事情。 赵时晞早慧,心智比同龄人都要成熟,他从懂事起就知道自己和别人不一样,不单是因为他卷曲的头发和瞳孔的颜色,父皇对他的态度,对他的禁令,亦是告诉赵时晞,他在这座皇宫是个异类。 赵时晞曾想过也许此生就要在这样单调乏味的日子里虚度而过了,是林霰的出现给他灰白无色的天空添上了一抹纯净的蓝。先生倾囊相授,教会他许多道理,所以赵时晞理所当然的尊敬他,喜欢他,害怕他和嬷嬷一样死去,在林霰病重时寸步不离的守在他身边。 直到那天林霰突然要带他走。 赵时晞手上是做了一半的风筝,他连再见都还没来得及和时蕴说,就跟着林霰一道离开了长陵。这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离开皇城,一走就是这样远。 林霰并没有和赵时晞解释太多,没说他们要去哪里,赵时晞也没有问。 他被囚困于长陵太久太久了,正疯狂接受着外面的一切。 赵时晞真的是个聪明的孩子,很多话不需要林霰跟他说便能自己想明白。 几乎是在到达溯望原的同一时刻,赵时晞恍然明白了,自己那些有别于中原人的特征来自哪里。 从前宫中也有谣传,说赵时晞是皇帝与回人的后代,那时他半信半疑,直到踏上这片土地,赵时晞才确信,自己身上或许真的流着仇敌的血液。 可先生为什么要将他带来呢? 为什么偏偏是他? 这个问题赵时晞想不明白了,但他有一个更加聪明的先生。 林霰看懂了他的茫然,终于肯给一个迟来的解释。 他说,时晞,抱歉,先生利用了你。 赵时晞是个被皇室放弃的孩子,甚至都没有人愿意利用他。 在林霰同他坦白的当下,他首先想的是,原来我对别人也有用,然后才问为什么。 林霰坦荡的让人心冷,他告诉赵时晞,因为你是回讫皇室的后代。 那个下午,林霰将赵时晞的身世告诉了他。 十岁的孩子,平静的令人意外。 赵时晞转瞬便明白林霰为什么要带他来,因为他身上有一半回讫的血,所以林霰要用他去和敌人做交易。 赵时晞知道,自己又一次被放弃了。 这几天他时常独自来到这片无人之地,一坐就是一整天,他发现,似乎没有人发现他的消失。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人生碌碌,或许他在这一刻死掉,也不会有人知道。 林霰来之前,赵时晞正想到这里。 可当赵时晞看着林霰一步步走向他,步履虽然缓慢,可每一步都走得极其坚定,好像他是什么不可或缺的人物,不论他走到哪里,都能被林霰找到。 林霰平复着呼吸,等不再喘了,才缓缓开口:“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赵时晞把下巴抵在膝盖上,应道:“嗯。” 林霰盘腿而坐,他的坐姿一直以来都很端正,此刻却随意弯着背,看起来很放松:“从前有个国家,它土地广袤,富裕繁荣,因此被别国觊觎,妄图倾吞它的土地,霸占这里的资源。 为了守护自己的国家,有很多不怕死的英雄站出来战斗,但也有很多同胞忌惮这些英雄的勇猛。在后来的一场战争中,英雄在同胞和敌人的加害中牺牲,除了一个人,那人运气好,在母亲的庇佑下捡回了一条命,如狗般残喘,脱胎换骨,立誓要为逝去的英雄报仇。 很多年过去,这个国家不再繁盛,内忧外患,国民矛盾日益激化。那人处心积虑回到国都,利用民愤几乎将国家搞挎,他的目的达到了,国家百废待兴,他借着国难向上爬,终于爬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将昔日残害英雄的同胞一一铲除,替英雄报了仇。” 赵时晞听得认真,见林霰停下来,便说道:“仇才报了一半,还有敌人那里的没有算。” 林霰点点头:“和敌人的战争一触即发,他来到前线,前线已经开战,血流成河。可当他走近了才发现,死去的不仅仅是敌人,还有两国无辜的百姓。他们向往和平,却永远消失在通往和平的路上。” “只要有战争,就会有流血牺牲。”赵时晞抱紧双腿,“有了牺牲,战争就不会停止。” 这是一个无解的死循环。 林霰停顿一会,微垂下眼睛:“所以他想结束这一切,用最小的牺牲,换取尽可能长时间的和平。这不公平,也很难,但总要有人去做。边境十城,万万人口,从父辈那一代就开始守护的地方,他想还这里长久的安宁。” 故事说完了,赵时晞眨了眨眼睛。 “如果他做不到呢?人都是自私的,如果他找不到愿意牺牲的那个人呢。” 林霰说:“先辈的热血浇灌在这片土地上,英灵守护着每一个为了苍生孤军奋战的英雄。所以他相信,纵使时光不复,英勇的义士会世代传承。” 说完,林霰拍了拍赵时晞的脑袋:“走吧,面要冷了。” 赵时晞看着林霰,脑海中忽然闪过林霰不奋不顾身替他挡住刺客的身影。 “先生。”赵时晞问,“那天你挡在我前面,是真心要救我,还是怕我死了,破坏你的计划?”
177 首页 上一页 152 153 154 155 156 15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