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松声能说回语,但用的不如母语灵活,遣词造句简单直白,让对方听懂就行。 拜贺显然是听懂了,他的刀锋迟滞了一瞬,但很快又架上来:“大历的将军也不过如此,为了保命,这种无稽之谈也说的出口。还是你当我是三岁孩童,这种鬼话也会相信?!” 霍松声抬起手,锦囊悬在他修长的中指上,半空中不慌不忙地晃:“十年前,回讫大军过境,在我国内奸淫掳掠,无恶不作,这些糊涂烂账如果真要掰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谁又知道一定没有那条漏网之鱼呢。” 拜贺微眯起眼睛,伸手要去截霍松声手中的锦囊。 霍松声把手一收,手背抵住刀口不容抗拒地推开了:“你没资格跟我谈,我要见大祭司。” · 回讫的大祭司是除了那齐以外,回讫地位最高的存在。 当初那齐一脉断绝,从旁系选出那齐律继任王位一事,回讫族内争论许久,最后纳什部请出在神山祭坛内清修的大祭司,由大祭司拍板才决定下来。 回讫境内有一座神山,叫做天苍,据说回讫的祖先就是在天苍山上降世,所以这座山也是他们的母神山。天苍山下有一处祭坛,祭坛环绕着鲜红符咒,终日燃点香火,回讫的大祭司白玫便住在这里。 白玫是回讫第一美人,爱穿白色纱裙,腰间佩着一圈黑色铜铃,走起路来总发出响声,常被回讫人当作仙乐。 霍松声到达天苍山时已经日落西山。 他独自乘一匹马,四周没有一个守卫,左右都是回讫士兵,名副其实的被看管,不过他并不在乎这些,目不斜视,只当这些人并不存在。 天苍山大抵是受香火熏染久了,离远远的就闻到浓厚香气。 霍松声脸色隐约有些发白,下马时动作有些迟缓。 拜贺离他最近,偏头看了一眼。 霍松声松开缰绳,步伐稳健的朝前走去。 祭坛空旷无声,泛着阴冷气息,黑灰色布条从顶上垂下,随风摆动。 霍松声走到门口停下,胳膊一抱等着人来给他开门,简直把少爷作风发挥到极致,一点也不看这是在什么地方。 门开了,拜贺先进去。 回讫人十分敬重大祭司,在门厅处便跪了下来,口中念了一串霍松声听不懂的话。 不多时,内里传来温柔女声。 拜贺起身,右手搭在左肩上,躬身进门。 白玫样貌非常年轻,看起来不过二十岁上下,她高坐在祭坛之上,身周一圈点着半指宽的白色蜡烛。人进来了,白玫睁开闭合的双眼,她肤色白皙,瞳孔是浅金色,看过来时显得十分妖艳。 霍松声跟她对视,并不认为回讫这位大祭司有她外表看上去这么年轻。 拜贺走上前,跪地与大祭司耳语几句,然后便退行至一旁。 白玫抬起手,说的一口流利中原话:“霍将军,你的诚意呢。” 霍松声从胸前拿出锦囊,捏了捏,举手一抛正落入白玫掌心。 白玫掂量一下,纤细手指缓缓打开锦囊,将里面的东西取了出来。 祭坛内除了白玫附近,几乎没有光源。 白玫浓密的睫毛微微一颤。 拜贺好奇地伸长脑袋,看见白纸上的豹头图样后周身大震:“这是……” 白玫轻“嘘”一声,示意他不要说话,旋即微笑看向霍松声:“我能问问,那孩子的母亲是谁吗?” 白玫直接问的母亲,表明她相信霍松声所言非虚。霍松声既然敢带着东西过来找她,那就是做好了把人交给回讫的准备,图纸可以造假,但人造不了假。 霍松声欣赏白玫的聪明,跟这样的人说话不用费劲:“足以当的起回讫国母的人,大历朝昭月公主,赵安邈。” 白玫脸上流露出几分惊讶,大约是觉得事情过于巧合:“也是和亲公主。” “不错。”霍松声点点头。 白玫将图纸折好,仔细收入锦囊中:“将军好计谋,折断了回讫的左膀右臂,为那孩子扫清道路,费心了。” “还行。”霍松声轻描淡写,“毕竟身上还流了一半大历的血。” “将军的条件呢。”白玫抬高眼睛,“怎样才肯将人交给我们。” 白玫虽为女子,相貌年轻,但她的眼神却极有分量,暗含着压迫力。霍松声跟她比起来,反倒神情放松,好似那些外力完全影响不到他:“退兵,二十年内,回讫大军不得越过边境线。” 回讫是一个非常依赖天神和君主的国家,在这里国王是天,大祭司是天神的使徒,没有这两个人,这个民族极易分崩离析。近年来回讫那齐更换频繁,导致国内政局不稳,一个正统皇室继承人换边境二十年太平,对回讫来说,其实并不算亏,那是一个同时拥有两国血脉的孩子,回讫可以利用这个王和大历换取更多的资源和利益。回讫人血脉里的侵略性不可磨灭,谁能知道二十年后,这个孩子到底是姓赵还是姓那齐? 白玫点点头:“边境苦战已久,对百姓来说是好事,我们可以答应。” “第二,我们的公主以国母的身份留在回讫,除非她自愿,否则你们不可以强迫她嫁给你们的族人。” “稚子需要母亲的陪伴,公主身份尊贵,我们自然尊重她的意愿。” “第三,我要你护佑时晞周全,不可干涉他所有的决定。” 回讫龙潭虎穴,赵时晞久居深宫,虽然天性聪慧,但为人单纯,尽管这里看重血脉正统,但他毕竟有个大历母亲,身体里一半是敌国的血液,如果没有一个强大的后盾,在异国他乡可谓步履维艰。 白玫说:“大祭司的使命就是保护我们的王,将军放心。” 霍松声知道这对赵时晞来说不公平,没有人有资格替别人做决定,在他选择边境和平的时候,就已经自动放弃了赵时晞。他牺牲了一个孩子的一生,所以尽可能为赵时晞多做一些,让赵氏母子在回讫的生活能顺利一点。 霍松声缓缓舒出一口气,呼吸有些不稳。 最后,他说:“最后一个,从现在开始,大历不会再以和亲的手段维护和回讫的关系。如果你们违背以上三条承诺,擅自在边境动兵,不论你们的王是谁,我霍松声一定带刀上阵,让你们的诅咒一一应验。” 霍松声没有展现太多的压力,但白玫身边的烛火同时颤动起来。 白玫的眼神有瞬间变得非常凶厉,很快便潮水般退去。 她保持着优雅和体面,微笑道:“将军提了这么多的要求,什么时候让我见一见想见的人。” 霍松声也勾动唇角:“这个啊……” 他刚讲了几个字,忽闻祭坛外一阵烈马奔腾。 纳什族的士兵和骁骑营都守在外面,隐约的,霍松声听见有人在喊“副将”。 霍松声眉头一皱,春信不在边防营,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他转过身,只见一道身影穿过密集的布条缓缓走来。 霍松声突然觉得自己浑身都痛,后背、肩膀、手臂、嘴角,疼得快站不稳了。 他连犹豫都没有的往门口的方向走,心脏不断收紧,待看清人了,又开始恍惚,做梦一样。 林霰伸出手,接了一下往他身上栽的霍松声。 浓厚的血腥味掩都掩不住,林霰紧皱起眉。 霍松声挂在林霰身上,狠狠嗅了嗅他的味道,瘾君子般喟叹一句:“宝贝儿,真想你啊。”
第145章 霍松声手往上一抬,按在林霰后背上往自己这边带了带。 溯望原的天气比中原要冷一点,虽然入了春,天还是凉,林霰怕冷总比别人穿得多。所以乍一看没觉得,霍松声一搂便察觉到不对,太瘦了,比分开时还瘦得多。 他顿时冷了脸,朝后一仰,端详着林霰的脸,皱眉问道:“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霍松声做了十年将军,没点脾气压不住人,但他不管怎么跟林霰闹,很少真的生他气,不舍得,也不忍心。 霍松声本就因受伤脸色难看,一冷脸更是叫人发怵。林霰的身体是他最在乎的事,瘦这么多必然是大病一场,这样还不好好养病,千里迢迢跑来漠北苦寒之地,这简直是在往他心窝子里戳。 不过林霰的脸色也没好到哪里去,倒不是身体不舒服,全赖霍松声将自己折腾成这个鬼样子。 林霰压抑着沉重气息把霍松声推到春信手上,拂开挡在面前的布条走上前去。 白玫饶有兴致看着林霰,觉得他有几分面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林霰自越过边境线开始便本能的产生一种抵触情绪,当年溯望原一战,赵渊给回讫递了一把刀,回讫便当起了这个刽子手。回讫杀他父兄,侮辱他的母亲,屠杀靖北将士无数,此等血仇,林霰不是什么高风亮节之士,面对仇敌无法做到宽宏大量,他在射杀那齐律的时候,久违的感受到了一丝快意,那是杀戮带来的快感,来自仇人的血让他感知到自己还活着。 可他也深知,两国交战,边境百姓是最无辜的牺牲品。那年巴兰因为燕秋的一句话,徒步千万里去溯望原报信,所以林霰愿意相信,这个国家并不都是残暴恶劣之徒。战争只会让仇恨无止境的延续下去,让更多人在失去亲人的痛苦中沉沦。 和平是故去的十万靖北军终其一生未能实现的梦,林霰希望自己可以做到,这是他作为靖北军一员的使命。 “没见过。”林霰视线冰冷,像一尊毫无感情的石像,“你们想见赵时晞,可以,我来安排,不过不是在回讫。” 白玫轻笑一声:“为什么。” “就凭我镇北军主帅罔顾个人安危亲临回讫以示诚意。”林霰冷冷瞥了霍松声一眼,道,“你们若真心要人,三日后来溯望原,过时不候。” 霍松声被林霰那带冰碴的眼神颤住心肺,禁不住打了个抖,往春信身上靠了靠。 春信架着他:“你冷啊?” 霍松声老实点头:“你看到没,他吓唬我。” “……” 林霰说完便走,一副你爱来来,不来拉倒的架势。 回讫军队刚遭重挫,没有讲价的资本,白玫叫住林霰:“阁下何人?我总要知道你说话有没有分量,比如,你们的将军会不会听你的号令,溯望原十万大军,若是弄起刀枪,这仗我该找谁清算?” 说白了,白玫就是要林霰一句准话,我们去溯望原可以,前提是你们得讲武德。 林霰顿住脚,却没回头,而是眼睛直勾勾盯着不远处的霍松声,沉声说道:“他连调动兵马的虎符都能轻易交到我手上,你说他听不听我的?” 话音未落,林霰不做停留从祭坛走了出去。 两军将士都守在祭坛外,就等着里面的人谈崩了好冲进去增援。 林霰的马车停在外面,他一声不响上去,一言仰靠在车门前给他搭了把手:“走吗先生,霍将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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