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芳若赶紧扶住赵渊,捻着手指阻止霍城:“侯爷!您快住嘴,皇上龙体将将好转,您此时说这些,是想将皇上气死吗!” 霍城视线一偏,威赫之势全压在了秦芳若身上:“本侯同皇上说话,有你这阉人插话的份?你这么心急拿皇上压本侯,是怕本侯先将你做的那些恶事抖出来么?” “侯爷!此话可不敢乱说!”秦芳若顺着赵渊的腿跪了下来,转眼便流下眼泪,“皇上!奴婢没有!” 赵渊虽然装疯卖傻不少时日,但那天被赵珩气到昏倒是真的,他感到头晕,和那天的状况非常相像。他稳住脚,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戚氏一族是大历罪人,戚时靖违抗皇令,私自出兵,遭致靖北十万将士命丧雪原,他有罪,其罪罄竹难书!朕早有言,谁敢替戚家说话,朕便要谁的命。霍城,这些年,朕够给你和霍松声面子,奈何你们一次一次又一次的让、朕、失、望!” 最后几个字恨意极深,几乎要将牙齿咬碎。 “你那么向着戚时靖,霍松声满心都是戚庭霜,让朕恶心。朕不会再给你们机会,你们就去阴曹地府慢慢叙你们的兄弟旧情。” 话音一落,满朝大臣纷纷劝阻:“皇上不可!!!” “谁敢拦朕,朕一道要了他的脑袋!” 赵渊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他忍霍城和霍松声很多年了,今日皇令发了,告示也贴了,话都说尽了,霍城还敢替戚家说话,那就是违抗皇令,找死。 霍城脸上不见半点要掉脑袋的惶恐之色,他甚是平静的从胸口取出一封文书,在赵渊愤怒的视线下,缓缓站了起来。 “皇上既然要老臣的命,老臣无话可说。但臣临死之前,必须要将旧事昭告天下。”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底下跪着的是一支新成立的文官队伍,他们效忠天子,但更效忠天理。他们身处长陵,心在天下,这是林霰一手组建的队伍,霍城相信他们会带着这份真相走下去,直到有看到曙光的那一天。 “唰”地一下,霍城展开文书。 极长的一封,上面写了很多字,是誊抄,亦是旧事重现。 霍城缓缓读出,语调肃穆沉重,字字诛心—— “大历十八年十月十三,漠北往长陵:今冬苦寒,特请批粮五百万石。” “大历十八年十一月七,漠北往长陵:念及北郡雪灾,请批粮三百万石。” 赵渊朝他怒吼:“给朕住嘴!” 霍城不为所动,继续读道: “大历十八年十一月九,漠北往长陵:漠北将士自愿让粮为国救灾,减至一百万石。” “大历十九年一月二十,漠北往长陵:漠北已收粮,八十万石。若开春形势好转,请朝廷优先考虑为漠北批粮。” “大历十九年三月十二,漠北往长陵:回讫滋扰频繁,漠北粮草供应不足,特情批粮五百万石。” “霍城!朕真的杀了你!” “大历十九年四月三十,漠北往长陵:急请长陵批粮五百万石应对回讫进攻。” “大历十九年五月五,漠北往长陵:加急,五百万石粮食特请批复。” “大历十九年五月十四,漠北往长陵:送请皇上,漠北余量仅够支撑六个月,请皇上考虑漠北十万将士性命,尽快调粮北上——戚时靖亲笔。” 赵渊左右环顾,抓住不久前霍城拍在他面前的重剑。 “大历十九年六月二十,漠北往长陵:尚未收到长陵回复,若有困难,可适当减少运量。” 那剑极重,赵渊试了几下才提起来,费力将其抽出。 “大历十九年六月三十,漠北往长陵:漠北战事吃紧,请朝廷优先考虑。” 赵渊猛然将剑举过头顶:“啊啊啊啊啊啊——” “大历十九年七月二十三,漠北往长陵:已收到长陵回信,谢主隆恩——戚时靖亲笔。” 重剑直劈而下,霍城念完抬起眼,有力的手掌轻轻握住剑锋。 “这些皆是积压于皇案之上,未曾拆封的漠北信件,后来经宫人整理,尽数交还驿站封存。”鲜血落下,霍城问:“陛下可知,靖北王收到的是长陵什么信?” 赵渊喘着粗气,奋力压下剑。 霍城感觉不到痛般,对他说:“大历十九年七月十三,长陵往漠北:粮草申请朝廷已批,五百万石,今日辰时已送出,漠北注意查收。” “臣敢问皇上,大历十九年七月,长陵往漠北发的那五百万石粮食来自哪座粮仓,谁人批复,谁人经手,哪支队伍负责运送,走的哪条路,路程几何,何时到达漠北?” 霍城紧握着剑,声音逐渐颤抖:“臣敢问皇上,为何漠北发往长陵的求粮信您一封都不看?敢问皇上,西海那一批霉变的粮食究竟运往何方?” 秦芳若脚底一软,忽地扑倒在赵渊脚边。 霍城缓缓松手,最后问道:“敢问皇上,是谁,拦了靖北十万将士回家的路?” 赵渊脸色一变,失去阻拦的剑猛然抬起。 霍城手上的血滴滴答答垂落在地,他不躲不避,眼睛不眨看着那把剑从头顶而落。 就在此时! 一双手突然抓住了赵渊,长剑擦着霍城左臂落下。 赵冉抬起赵渊的手,让剑架在自己脖子上:“父皇,儿臣恳请皇上,彻查西海运粮案!” 遍地群臣以首叩地,沉闷声音此刻振聋发聩:“臣恳请皇上,彻查西海运粮案!” 赵渊不敢置信地看着赵渊,看向霍城,看向地上跪着的,他的臣子。 “你、你们……” 鲜血从霍城指尖滴落而下,他小心在身上擦了擦血迹,然后从怀里郑重地取出一叠泛黄的纸。 “靖北王的亲笔书信,皇上,时至今日,您还是不想看吗?” 纸张飘扬而下,飞落满地。 赵渊惶惶看过去,密密麻麻,那些用字堆砌起来的,是边关将士们死守不让的疆土。 广垣宫紧闭的大门再次打开。 风忽地灌了进来。 林霰出现在门外,一袭白衣胜过漠北冬天瓢泼的大雪。 “臣,戚庭霜——” 他一步步走来,直视着赵渊的眼睛,不卑、不亢、亦不请求。他用自己,堂堂正正地问这个国家最有权力的那一个人,要一句交待。 “代表靖北军十万将士,找陛下要一个公道。” ---- 作者有话要说: 侯爷:我要死了。 庭霜:还可以救一下。
第138章 柔和的日光打在林霰后背上,仿佛将他镀上一层浅浅的金。 他踩着光走进来,轮廓被光影晕染开来,模糊了他的容貌。 赵渊脑中轰鸣作响,震怒的心在胸腔狂乱跳动,他看着步步逼近的林霰,一瞬间竟想不起他应该有的长相。 霍城抓住林霰的手腕,警告道:“你来这里做什么,立刻回去。” 林霰视线一低,瞥见霍城受伤的手掌,危险地眯了一下眼睛,对边上太监说:“侯爷的手受伤了,请太医过来。” 霍城攥着林霰的手微微用力,低声叫他的名字:“庭霜!” 林霰顿了顿,推开霍城的手:“这是戚家家事,与侯爷本无关系,您不用再管了。” 霍城手一松,再要去抓却扑了一个空。 林霰忍辱负重十年,改头换面,没有片刻不在忍受煎熬。一个人要彻底否定自己,再转变成另一个人,那个过程太痛苦了。 养在侯府那十七年,霍城很用心在教导戚庭霜,幸而没辜负戚时靖的嘱咐,没将戚庭霜养歪。庭霜是个很优秀的孩子,光明磊落,率真善良,他虽然生养在长陵,心中却住着草原,不曾忘记过父母的期许,也始终以为漠北战斗为毕生志向。 可那场战争改变了他的一生。 为了活下去,他吃过很多苦,也可以做任何事。为了替父母兄弟讨还公道,为了证明戚时靖不是历史的罪人,他抛弃了自己,步步筹谋,精心算计,亲手杀死了那个美好的戚庭霜。后来的戚庭霜时常憎恶自己,他为了报仇不择手段,再不是磊落君子,他还是走了歪路,给世代清正的戚家蒙了羞。所以他不肯承认自己是戚庭霜,他首先无法面对自己,其次无法面对向他投来的和从前一样目光的故人,那会让他觉得自己不配。 但戚家的仇要报,他要向赵渊讨一个公道,这件事只能也必须由他来做。 戚庭霜什么都没有了,他的背后站着的是十万忠良的冤魂,任何一个人都不能代替他站在这里,任何一种身份都没有资格代表靖北军。他拼了命从地狱里爬回来,就是为了这一天,堂堂正正站在赵渊面前,问问他,十年前的血仇究竟该怎么算。 在场所有人的表情都极其扭曲,他们以同一种怀疑的目光看着林霰,试图将他和“戚庭霜”这个名字拼凑在一起。 赵冉的震惊不比赵渊小,他回忆着回澜山上和林霰初见的情景,想他们那天说过的每一句话,林霰自称是戚家旧部,说自己受戚庭霜所托,带回靖北军虎符,立誓要为死去的人报仇。 原来那真的就是一双来自故人的眼睛。 改头换面,装成互不相识的样子,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为他做了那么多。 赵渊手里的剑抖得厉害,他双目圆瞪,眼里不仅有惊,竟然还有几分惧意。 “你……” 赵渊恍然醒悟,林霰将他身边的羽翼一一折断,走到如今这个位置,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报复他。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赵渊默念着,明白过来,原来真正想要逼宫篡位的不是赵珩,而是林霰……不,是戚庭霜!戚家果然意图不轨,他们占据这大历最广袤的一片疆土,日夜觊觎他手中的皇位! “好一个苟且偷生……”赵渊嘴角歪斜,笑容扭曲变形,“好一招偷天换日……” 赵渊将剑锋贴近林霰的脖颈,一擦便是一道痕:“朕真没想到,身边竟还藏着个戚氏余孽。” “皇上,戚家抗旨有罪不假,可‘余孽’这个词,臣确实有些当不起。”林霰轻眨眼睛,幽幽道,“不过皇上既然已经认定戚家罪名,臣也想问问,当年送往漠北的五百万石霉变粮食,究竟是谁的主意?” 调粮送粮国之大事,还能是谁的主意?林霰此言一出,谁都知道,他是在质问皇上,为什么要给漠北送五百万石坏粮。 “你休要在这里兴风作浪,无中生有。”赵渊剑抵着林霰往前走了一步,眼中浮现浓重杀意,“你隐藏身份潜入宫中,祸乱朝纲、欺君罔上……” “戚庭霜?”赵渊冷冷笑道,“你自己送上门来,朕这就送你下去,让你们父子团聚!” 赵渊猛地抬高剑。 林霰不躲不闪,迎着剑锋“哦”了声:“今日臣肯请皇上彻查西海运粮案,皇上要杀了臣,南林侯请皇上查案,皇上要杀了南林侯。来日,天下万民请愿求皇上彻查西海运粮案,皇上也要杀尽天下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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