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曲的脚步一顿:“什么?” 谢昨秋便抬起眼来,神色虽然局促,却莫名显出几分义不容辞的坚决:“阿露姑娘……或者说,就是阿鹿。他今天没有投我的票,否则和你平票的就该是我了。我很高兴,我知道,他还记得我,所以……我想知道,现在陪着他的你,对他是怎样的看法?” “……你也是为了‘那个’而接近他的人之一吗?”
第063章 第二夜 脚步声从两人的头顶传来。 楼梯上徐徐走下一道身影,步子犹如凿在骨缝一般,莫名给人以警告的意味。伴随着一股清淡的香风,不戴幕篱、也不蒙眼的秦鹿来到二楼,描有金竹纹饰的玉镯一抖,瘦削白皙的手腕正向凤曲递来。 凤曲本能地一接,二人掌心相合,秦鹿的话音同时响起: “——谢少侠在同我夫君说什么悄悄话呢?” 他来得正是时候。 一同下楼的还有桑拂和灯玄二人。 他们刚刚似在三楼谈话,这会儿灯玄和秦鹿都神色如常,桑拂的脸上却是阴云密布。看到凤曲在此,桑拂才压下眉间隐隐的不悦,对他抿了一个客气的笑。 谢昨秋被秦鹿一点,立刻收敛了之前质疑的口吻,转道:“只是闲聊。阿露姑娘在找倾少侠吗?” 秦鹿笑答:“正是。”他极其自然地拉过凤曲,把人往自己的身后一护,接着道,“既然谢少侠只是闲聊,妾身倒有些私房话想和夫君说道,先失陪了。” 谢昨秋的表情变了又变,却像对秦鹿深怀忌惮似的,最终没有做声。桑拂和灯玄也与秦鹿告别,三路人客气而礼,各自散去。 凤曲惦记着谢昨秋口中的“那个”,但他说得太过隐晦,任凤曲怎么琢磨,也只能猜测是关于“天权”、“瑶城侯世子”之类的身份。 直到秦鹿领他返回房间,脚步一停,转首见凤曲毫无察觉,仍在低头苦思,就这么亦步亦趋地跟进了自己的卧房。秦鹿扫他一眼,喉间泄出一声笑来,恢复了平素的男声:“……小凤儿,这是在投怀送抱、自荐枕席?” 凤曲悚然一惊,后背渗出汗来:“啊。” 他急忙退了几步,本想退出房间,秦鹿恰好弹出一指劲风,房门倏地关合,同凤曲后退的脊背相抵。 “玩笑而已,不是有意冒犯你的。”秦鹿看出他毫不掩饰的惊惧,收敛笑意,虚空对桌边的圆凳一指,“……要喝茶吗?” 凤曲乖乖坐到凳上,鼻尖萦绕着轻浮的香气,是从窗边探进的一藤凌霄。秦鹿挽袖倒茶,动作间全无在外人眼里那副亲昵无度的意味,反而循规蹈矩、客气疏离。 温热的茶烟喷在下颌,凤曲的脸也跟着发红。待秦鹿坐好,凤曲开口:“你以前认识谢昨秋吗?” 秦鹿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怎么说?” “……他和我都报问灵,你若支持我,又不认识他,为什么不投他的票?总不能你真觉得桑栩是叛教者吧?” “唔。”秦鹿反问,“照这个逻辑,我不该也投九万里一票?” 凤曲一呆,思考片刻:“当时九万里最后发言,好像没什么人提到他。就算投他,他也不会出局吧?” 秦鹿轻声笑笑:“这不是能想明白么。” 和单纯的游戏不同,他们这帮人并非陌生,而是有着千丝万缕利益冲突的不同团体。十二人中,就有五支队伍和两个形单影只的个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哪怕只是为了积分,也绝不可能单纯地把游戏当作正经。 他们不是真的要推翻叛教者,也不是真的要让自己的阵营获胜。而是要思考出最有利于自己的办法,让自己的队伍利益最大化。 更不提还有暗中的谋算……像谢昨秋、桑拂、云镜生,凤曲都笃定他们不可能只是为考试而来。 “但是,就算你投谢昨秋,他也不过是和我平票辩论。你是怕他被置于险地?” 秦鹿的表情却莫名地明亮起来:“……小凤儿,这话听着怎么有些吃味?” 凤曲一愣,脸色遽然涨红:“我只是没想明白,而且他自己也这么说,说你没有投他,是还记得他。” “他这么说?” “他这么说!” 秦鹿眼神一撇,带笑的表情蓦然冷了下去。他端起茶又抿一口,金光湛湛的眸子一转,目光定在凤曲身上,淡淡道:“他唬你的,谢昨秋不该这么笨。” “所以你果然认识他!” 秦鹿却答非所问:“我不投他,才不是为了保他。相反,他心里不可能不清楚,我这么投票当然是要保你。” 凤曲眨巴眼睛:“保我——?” 他不明白。 谢昨秋对他的敌意明显胜过桑栩,要是留下来的是桑栩,明天再投票时,自己的胜算肯定要更大一点。可秦鹿弃了桑栩而保谢昨秋——在凤曲看来,这才是奇怪得不得了。 “……幸好不是你单独考试,否则一定会死无葬身之地。” 阿珉便不高兴了:「他什么意思?」 凤曲连声安抚:“你是你,我是我,你比我聪明。” 阿珉:「聪明多了。」 凤曲无奈:“是是,聪明多了。” 秦鹿继续道:“你猜,叛教者会坐视问灵今明两晚查人身份,继续在白天报出叛教者的名字吗?” “啊……” “问灵必须在第一天表态,否则好人找不到方向。但问灵也很难活到最后,因为叛教者的刀时刻悬在问灵头顶。”秦鹿慢条斯理说,“当然,你不是问灵,但你也逃不掉叛教者的狩猎吧。” 凤曲心下一惊,头皮发麻:“这是什么话?难道你——” 难道你也查了我??? 秦鹿抿唇一笑,倾身靠近过来。衣上清淡的熏香便包围住了凤曲,他用气音笑眯眯地点破:“我说错了吗?内应。” 凤曲:“……” 凤曲:“不愧是真正的问灵。” 秦鹿继续道:“所以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投谢昨秋了?” “……”凤曲眼中含泪,“不知道。” 这回轮到秦鹿沉默了。 沉默着沉默着,他又忍俊不禁,掩面叹笑:“小凤儿,总是依赖旁人,这可是个坏习惯——自报问灵的只可能有三种人,第一,真正的问灵;第二,想要掩护问灵的好人;第三,冒充问灵,试图带偏票型,或者逼真问灵表态的叛教者。” 凤曲点头:“这个我懂。” “那么,叛教者不知道你是内应,在他们眼里,你是问灵的候选之一。当时你、谢昨秋和九万里三人下场,你认为你们当中会没有叛教者吗?” 凤曲恍然:“你准备今晚再查谢昨秋?” “不。”秦鹿平静道,“今晚我会查一刃瑕。” 凤曲只觉得脑袋都快晕了。 他试图放弃跟随秦鹿的节奏,转而向阿珉寻求慰藉:“你能跟上吗?” 阿珉答:「我睡着了。」 ——就这还“聪明多了”呢!! 秦鹿看出他的懵懂,耐心解释:“谢昨秋和九万里之中,很大可能有一个是叛教者。假定是谢昨秋,他要在夜晚淘汰问灵,就要在你和九万里之间二选一,反之,九万里亦然。让他们二选一,无论如何都胜过晚上选定了你。” 所以,他必须保下谢昨秋,让叛教者在夜间动手时不得不多一重犹豫。 “但万一谢昨秋是那个叛教者呢?” “九万里的可能性比他大。因为九万里在尝试白天驱逐你,晚上淘汰他,这对叛教者而言是最优的结果,两个可疑的问灵都能一网打尽。”秦鹿淡道,“而我说晚上要查一刃瑕,也是因为九万里白天的举动太不遮掩,好像根本不在乎自己暴露……恐怕是一刃瑕的身份让他有些底气。” “一刃瑕是好人,所以他作为叛教者输了也无所谓?” “……不能肯定。不过你和谢昨秋任何一人在今晚被淘汰,他们都会把脏水泼给你们当中的另一个。谢昨秋不是蠢货,只要他是好人,就该知道今晚怎么部署。” 说得也是。 谢昨秋和楚扬灵是队友,楚扬灵又和邱榭是同门。于情于理,谢昨秋掌握的人脉实际就覆盖了楚扬灵、邱榭和华子邈三人,已经算是这次考生中相当不得了的情报网了。 凤曲好歹理解了他力保谢昨秋的动机,微妙的不适也随之散去。但想起桑栩多半是一个无辜的好人,凤曲又不禁歉疚:“桑栩和他姐姐的矛盾恐怕更深了。” “桑拂有桑拂的用意,别管外人了。”秦鹿平静道,“今晚,你去查云镜生。” 尽管直觉叫嚣着秦鹿对他多有隐瞒,但凤曲暂且打消了刨根究底的念头。秦鹿素不出手,可出手必占胜机,考试在前,他也只好先跟着秦鹿,至于两人的恩怨……姑且抛之脑后吧。 又有些对春生等人的愧疚了。 凤曲垂首想了一会儿,忽然问:“你……赵春生也是你杀的吗?” 秦鹿话语一停,没有如先前一样以笑带过,而是定定看向了他。片刻,秦鹿郑重道:“他不是。” 他今晚真的要为春生烧一炷香。 浓烈的愧疚要把凤曲绞碎,但听到秦鹿如此斩钉截铁的回答,凤曲的心上仍然涌上一种莫名的感动。这种感动是不对的,他很清楚,他不能因为和秦鹿的私交就忽视他先前的残忍和欺瞒,可秦鹿字斟句酌,对他说,“他不是”。 变相地,秦鹿在承认,其他的乞丐的确是他。 凤曲感到煎熬极了。 他终于等来了秦鹿的坦诚,可这份坦诚带来的欣喜,又让他再不敢回忆春生期待的眼眸。 假如他原谅秦鹿,春生该怎么办,死去的乞丐该怎么办? 他有权利原谅秦鹿吗? 亲眼见证了活生生的人命的消逝……他要用什么借口来名正言顺地谅解秦鹿? 秦鹿似乎从他墨色翻涌的眸中看出了什么。 一声叹息之后,秦鹿道:“今天就到这里吧。” 凤曲僵着身子站起,甚至顾不得行礼:“那我走了……嗯……说起来,晚上的药,你有应对的办法吗?” 秦鹿反问:“你要应对那碗药?” “我不想再睡过去。” “很难。” “我本来想找青娥帮忙,但现在还不能找她,所以才——” 凤曲话语一顿,缓缓看向秦鹿:“‘天权’大人,你不是第一次玩这个游戏,也不是第一次喝这种药吧?” 竟然让他在这样微妙的时刻又想起“玉衡”再三强调的“天权”。 联系起秦鹿所有的分析,与其说那是思考,不如说更像是经验。 吸取了之前的教训,凤曲决定把心中的疑虑都开门见山说出来。哪怕明知秦鹿会不高兴,但他不想再和同伴之间互相猜忌。 而秦鹿也微笑着看他。 “本座在竭力保你,你却在想,本座是不是和偃师珏别有勾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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