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一向怕痛的他居然不觉得痛了。 只有满腹不安还争先恐后地宣泄:“阿容呢?阿容怎么样?” 这次却换来了更长的沉默。 良久,穆青娥喂完了药,起身道:“你先见一个客人吧,她在十步宗外等你很久了。” - 中元夜后,千里县破天荒地下起了暴雨。 这场雨持续了三天之久,洗去连秋湖上刺目的血腥,却洗不去人们心上厚重的阴霾。 而在暴雨之后,有人在十步宗外看见了一道跪着的身影。 没有人注意到她是从何时开始跪在这里,只是看她衣发湿透,蓬头垢面,中途几只乌鸦落在身畔,呀呀地叫唤,她都充耳不闻。 十步宗也有下人前来接应,请她入内休息,但少女依旧没有听从。 她只是默默地跪在宗外。 直到第五天,风和日丽,凤曲转醒。 在众人的搀扶下,凤曲撑起身体走到宗门。 他是一脸的病容,形容枯槁、孱弱不堪,然而宗外跪着的那位竟然比他还要狼狈,应声抬头的刹那,干涸的双唇溢出了血,无神的两眼终于绽出一道光亮。 却是呕泣一般的哑叫:“……boss,对不起,你干脆杀了我吧!” 凤曲默然良久:“别这样,先进来吃点东西。” 习武之人的身体虽然强韧,却也不能这样多日不进水米。在凤曲的授意下,两人一起坐上餐桌,各吃一碗稀粥。 五十弦一直低着头,吃着吃着,眼里落下一滴热泪,呜呜地痛哭起来。 她要撑不住了。不只是身体,更包括了她的精神。 系统邮箱里堆满了何子涵的警告邮件,但她一封也不想拆开,也完全不想如何子涵建议的那样离开这个世界。 五十弦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再把这里当成一个游戏、一本小说,更不可能把眼前生动的人们视作普通的角色。 凤曲伸出手,拂开她未干的鬓发:“你哭什么?” 五十弦啜泣着说:“我昨晚明明应该赶过来的,可是……” “笑话,”莫饮剑道,“你五十弦杀过的人就少了么?这会儿哭哭啼啼的,从前怎么没见你悔过。” 五十弦又是泪如泉涌:“你怎么能说这种话!这次死的可是老祖啊!” 谢天朗这一生都没有开宗立派、生儿育女,五十弦和莫饮剑都自幼长在玉城,平日往来,和寻常爷孙也没什么分别。 五十弦也不知道自己何必哭得这么厉害。 她跟着凤曲等人的初衷不过是想苟一条小命,总不至于真对纸片人动什么感情。 可是朝夕相处的日子久了,当她听闻商别意惨死,倾凤曲重伤的结局,一瞬间感到的完全不是打败了成长期boss的爽快——而是极致的愧疚和担忧。 五十弦更不敢看秦鹿和商吹玉的眼睛。 商别意的死状……听说身首异处,不成人形。她根本不敢想象。 “我明明也算是‘鸦’的二把手,如果我再多留意一点,说不定就能阻止这些事。”五十弦轻声说,“我……你们打我骂我都好,我什么都可以做!但是、但是不要赶我走,我真的很抱歉,我——” 双方又不约而同地沉默下去。 凤曲问:“我和曲相和注定不死不休,到那时,你能旁观吗?” 五十弦的肩膀缩了一下,这些天她几乎流干了眼泪,整个人潦倒到了极点。 凤曲的要求已经再简单不过了。 他只要她旁观,没有要求她也拔刀朝向义父。 但五十弦还是结结巴巴,半晌说不出话。 穆青娥柳眉倒竖,质问道:“难道你还想助纣为虐?” 面对穆青娥的控诉,向来伶牙俐齿的五十弦却毫无反击的余地,只能泪流满面:“他……那也是既定的剧情,是剧情要他那么做的!我知道我不该,可是、可是他养了我这么多年,能不能让我和他再沟通几句?” “曲相和的罪行早就罄竹难书,只是大家都敢怒不敢言,你要和他沟通什么?” “不是的、不是的。父亲他私下里也很亲切,他还会救助流浪的动物。小时候他教我武功,其他师兄都反应很快,只有我笨,可是他从来没有嫌弃我……” 穆青娥冷声打断了她:“那凤曲就该死吗?还是说商别意和空山老祖就该死?睦丰县的十几条人命都是你师兄的杰作,以你来看,到底是那些百姓该死,还是你师兄该死?” 五十弦哑口无言,眼里蓄起汹涌的泪水,再也说不出话。 凤曲叹一声,换了一个话题:“阿容呢?他们为什么要为难他?” 五十弦的表情却变得更为难了:“我稍微打听了几句,可就连九万里也明显被人吩咐过,支支吾吾的不肯明说。我只知道他们已经关了江容很久,而且就是奔着他是你师弟才下手的。” “……果然怪我。” “对不起,我没能和江容说上话,现在也没办法再回去。”五十弦腾地起身,苦恼道,“不然我还是回去问问,我去问大师兄,他虽然无条件服从父亲,但有时候也很听我的话……” 穆青娥没好气地哼了一声:“喝你的粥。” 这就是驳回了。 “你也别动什么歪脑筋,那一钩距离你的心脏只差一寸。听人说,要不是商别意……曲相和的刀该把你劈成两半了。他们捉你师弟,无非是为了威胁你或者且去岛,犯不着和你师弟过不去。我们只要静观其变,总不会出大错。” 穆青娥警告似的看向凤曲,后者没有做声,秦鹿反问:“你和十方会的人一路,有听说什么消息吗?” 穆青娥的面色变了刹那,她抿了抿唇,别开视线:“没有。” 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回答有些奇怪,穆青娥又说:“只是讨论了关于考试的事,渐渐有些眉目。可惜老祖已经不在了,现在知道也没什么用处。” 秦鹿问:“讨论了什么?” “……是阿枝暗示过的,那孩子跟我和凤曲有过一面之缘。凤曲应该也记得,阿枝提醒过这里的五轮考试都和五行相关,独木桥是‘土’,两人结对时是‘金’,之后三人经过的地理环境是‘水’。” 穆青娥顿了顿:“老祖年轻时曾是儒士,所以我们推测,这五道关卡其实对应着儒家的五德。” 秦鹿微微颔首:“这种设计倒不罕见。土对应信,金对应义,水对应智……” 穆青娥道:“第四道关卡,也就是我们现在落脚的地方,应当主‘木’,也就是——仁。” 众人无一接话,只有秦鹿冷不丁地笑了一声。 在考察“仁”的地方发生了如此暴/乱,都不知道是老祖高瞻远瞩,还是天道都在嘲讽这所谓的“德行”。 凤曲还是放不下江容,以至二人的话里机锋他一句都听不进去。 但很快,映珠奔进院落,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凤曲少侠,有客人递了名帖,说想约你过几日见面!” 一边说着,她双手递来了一封名帖。 凤曲还未拆开,就见封皮盖有一块名章。秦鹿余光望见,眉宇微沉:“是慕容麟。” “‘天玑’?他找凤曲做什么?” “不清楚,慕容麟从小孤僻寡言,我和他没什么往来。” “凤曲,信上有说吗?” 凤曲正拆开信,展开信纸,眉头不自觉拧了起来:“咦?” 信上并非他以为的客气寒暄长篇大论,而是言简意赅的四个字: “你都好吗?” 你都好吗? 凤曲自认和他唯一的接触也就是连秋湖上,可是他们连眼神都没对上过,这句话的含义似乎只是问候他的身体。 这也有必要和他亲自见面吗? 映珠满是担忧地送了一件披风过来:“少侠还有些发烧,不能病上加病,还是注意些吧。” 凤曲谢过她,鼻尖却嗅到一股冷香。 正是先前递给他的那方丝帕,不知何时又被映珠抽了回去,现在束在映珠的腰间。 留意到凤曲的目光,映珠眼神微垂:“这是别意公子的遗物,二公子叫我先收着。” 凤曲折好信纸:“过几天我再赴约。你们这段时间有没有安排呢?不用分神照顾我,我感觉已经大好了,至多再躺一宿,明天我就能去找曲相和。” 穆青娥:“得了吧,你现在连门禁都闯不过去。” 商吹玉也劝:“不用老师亲自出动,我今晚就去看看情况。” 五十弦哭道:“让我去吧,我去赎罪!我就算被大师兄打死也要把人捞出来!” 秦鹿跟着啧一声:“本座早就派了影卫去追,但连他们都碰了壁,何况是伤重的你?” 任谁听了都觉得江容大难临头。 凤曲恨不能立刻肋生双翼,丢下唠叨的众人直飞而去。 嘈杂中,映珠默默收拾好两只粥碗,又给所有人倒上热茶。接着,映珠软糯的嗓音打断了所有人的抗议: “是在说且去岛的那位江少侠吗?他的情况确实不好,但‘鸦’短时间内不会伤害他的。” 众人同时一顿,疑惑的目光扫了过来。 映珠抬起头,谦逊地行了一礼,一双笑眼里却丝毫没有从前的软弱。 连秦鹿的影卫都无法探得虚实的“鸦”,在她口中却像一个信手拈来的玩物,映珠重复了一遍:“一刃瑕受了暗伤,两相欢也很不好受,三更雪从来不以武功见长,如果没有江少侠作为要挟,他们就拿凤曲少侠毫无办法,所以现在都不敢对他做什么。” 凤曲难以置信地坐直了身体。 眼前这个条理清晰的少女陌生至极,他完全不记得映珠是这样的性子。映珠继续道:“这些是我亲耳听到的,不用怀疑。” “……什么?” “因为公子给我的最后一道命令就是为他收殓,不想紫衣侯的人也有此意。巧合遇上,我就多嘴问了几句,可惜现在不能对质了。”映珠说,“因为他们都死了。” 五十弦带头软了下去:“哈?这次带来的明明都是精锐——” “映珠,”凤曲注意到的却比五十弦更多,“你没有自称‘奴婢’了。” 映珠微微一怔,接着笑眼弯弯,肯定地颔首:“别意公子说出了山庄就不用守那些规矩,时间久了,我就习惯了。” 凤曲茫然地看她一会儿:“让你和他走了,好像是件好事。可是,你一个人真的能对付那些杀手吗?” “是啊,多亏了少侠救我。”映珠依然笑着,“如果不是少侠,我就不会认识别意公子,也不能一步步走到今天了。” “……” 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凤曲心中有些说不出的别扭。 但映珠的笑容似乎真心实意,让他挑不出差错,眼前还有江容的事叫他心烦意乱,一时也抽不出空余去观察映珠的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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