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灵毕也不推辞:“等我正式去了太学,是不是就能玩太傅的枪了?” “皇兄肯定不行,但以灵毕的资质,说不定呢。” “折炎又不止武功不行……” 应折炎气得张牙舞爪,完全没有了皇子的气度:“要你们管!我、我是大器晚成,天道酬勤!!” 满院的笑声闹成一片,应淮致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和慕容济相视一眼。 慕容济想起什么,压低了声音问:“听说你行宫后山的竹林被前几天的雷电劈了,山火烧了半宿,很严重吗?” 应淮致道:“是有点麻烦,不过火势没有影响到行宫,过两年竹子再长出来就好了。” “这算不算不祥之兆?” “灵毕出生的时候还赶上天狗食日呢,那时也说不祥。” “总之,你且注意着点……你最近应该没做什么坏事吧?” “哈哈。” 应淮致笑眯眯地没有接话。 直到孩子们吵闹着奔出了宫苑,应灵毕又要去御花园找久不归返的慕容麟。 应淮致重新端起茶杯,遥望着天际落日。夕云映进茶水,仿佛盛了一杯热血,应淮致低首吹散浮云,淡道:“坏事当然没有。别的么,就等天道来判吧。” 夏日的天气总是善变,晴朗的天幕渐而卷起乌云,阴沉沉的叫人压抑。 应灵毕很快拉着慕容麟跑了回来,慕容济正好起身接过儿子。 “这么急吗?我还想和阿麟再玩会儿呢。” “小世子,等您进了太学,就天天都能和阿麟一起玩了。”慕容济说着,打量着不善的天色,转头对应淮致道,“也不要事事都信天道,说不定,老天也有糊涂的时候。” 慕容麟扒着父亲的衣角,恋恋不舍地道别:“我、臣告退。” 应灵毕更是依依惜别,一路送到宫道还不肯停步:“阿麟,等我进了太学就去找你。你现在一个人不要害怕,折炎和赊月其实很好相处。” “可是……” “嘘,我知道,可他们毕竟是皇子和帝姬。但你别怕呀,你不能总逃避吧,我不在的时候,你也要勇敢一点才行。” 慕容麟一张脸急得通红,最后只能挤出弱弱的一句:“求你快来吧……” “我保证,明年就去了!” - “可你一天都没踏进过太学。”慕容麟抽泣着说,“襄王殿下和你都被禁足行宫,甚至直到襄王薨逝,你还是一个人住在那里……” 凤曲怔怔地看着他,看着空荡的观天楼。 这里有九层之高,岌岌不可逼视。仿佛登上楼顶,一伸手就能触及天幕。 模糊的梦境逐渐清明。 他听到了满脸血泪的男人最后的呢喃。 那天日暮,天空中再度降下巨雷。 雷电劈焦了后山的大片竹海,烈火如狱,竹节断裂的动静和男人的垂死呻/吟响在一起。 “灵毕……别怕父王……快过来……” 那是父王吗? 那个像野兽一样滥杀无辜的人是他的父王? 父王不是那样的。 父王不会杀人,父王没那么丑。 这是怪物。 这是坏人。 他一步步后退,男人的眼神也越发的绝望:“灵毕?” “不要靠近我!混蛋,不要过来!父王呢、父王救我——” 一道闪电划破长空,照亮男人死白的脸:“灵毕……” 山火和黑烟追了上来,缠上男人的四肢。 男人本可以逃掉,他已经挣脱了枷锁,天地间没有任何能够困住他。 只除了另一个仍在囹圄、哭喊不休的应灵毕。 “灵毕!别再退了,那边是火——” 男人纵身扑了过来,因为“螣蛇”发作而变得尖利的爪尽力收拢,而后用他当前能做到的最轻最柔的力道,将人托送出去。 “……” “………” “灵毕,别看。” 泪水模糊了所有的视线,应灵毕什么都看不清,只能听到男人嘶哑的话音,伴随着血肉被炙烤的滋滋怪响一起钻进耳朵: “灵毕,忘掉所有的坏事,永远不要心怀仇恨。” “……父王……?” “要开心,要幸福。不管遇到什么,都不要恨别人,更不要恨自己。父王对不起你,父王只希望你平安快乐。” - “这是扶桑来的有栖川野,从今天起,就由他来照顾‘螣蛇’的衣食起居。” “……” “‘螣蛇’,你那是什么眼神?难道你还希望我们称呼你‘襄王世子’,或者‘应灵毕’吗?” “………” “清醒点,你已经不是什么世子,更不是应灵毕了。 “你就安安心心做好‘螣蛇’,等待陛下的召见吧。”
第114章 帮凶其二 断断续续的噩梦渐渐连在了一起,组成他一直不愿面对的猜想。 凤曲甚至不记得那天自己是怎么走出观天楼的。 襄王应淮致、太子应折炎、帝姬应赊月……以及他旧日的好友慕容麟。这些名字都无比遥远,连同那些模糊的面孔一样,熟悉而又陌生。 凤曲有种隔雾看花的茫然。 “所以,现在的皇上是以前的折炎……” 「多半是了。」 “你呢?你先前都没见过他们吗?” 「见过皇帝。但护驾的太多,没说上话。」 “……”凤曲迟疑了一下,“你那是行刺吧?” 阿珉没有反驳:「去都去了。」 去都去了,杀个皇帝助助兴……正常人谁会这么想啊?! 凤曲无言以对,心情也更沉重了:“你当时都没有来玉城观天楼,见一见阿麟吗?” 阿珉:「因为在玉城我刚好醒悟,截杀其他考生就能拿到信物,我为什么非要考试。」 在民风淳朴的玉城觉醒了一个淳朴的思想。 可以,这就是因地制宜。 话虽如此,凤曲却能听出阿珉有意的安慰。他和自己分摊了一切的惊异和不安,这些情绪在阿珉面前都无所遁形。 同等地,也许阿珉也和他一样倍感焦虑。 面对曲相和失败的追杀、刹那间身首异处的商别意、此时此刻生死未卜的江容,以及眼前一点点浮出水面的过去…… 凤曲叹息一声:“都怪我。如果我那晚能杀了曲相和,大家现在就都不用担惊受怕了。” 阿珉却说:「不,换作是我,当时也杀不了曲相和。」 “稍等,你是在谦虚吗?” 「?」阿珉反问,「你到底把我想成什么样了。」 凤曲用嘿嘿的傻笑掩饰了心虚,阿珉没有计较,继续道:「前世我没有参与这场恶战,但商别意死在玉城的消息,应该是有听过。」 “……这是什么意思?” 「天命。」 “………” 「就算他没有死在曲相和的手上,以他的身体,也不可能走出玉城。」 那个清秀和善的青年早已油尽灯枯,每见一面,都比上一次更加憔悴。 以至于现在回忆起来,凤曲都不敢细想那把可怜的病骨是怎样强打精神和他对话。 阿珉的话很难听。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是现实,所以连秦鹿都没有表露出太多的悲哀。 “可是他原本不用死得那么——” “凤曲少侠?您是来看别意公子吗?” 映珠清脆的话音截停了一人一魂的对话,凤曲懵懵地转过头,才惊觉自己浑浑噩噩间,竟然走到了商别意停灵的义庄。 义庄建在偏郊,除非特意过来,一般少有人至。只是近日不乏城中百姓前来感念商别意的恩情,所以显得热闹了些,但也比不得城内。 映珠、商吹玉和秦鹿三人恰好也向此地过来,见了他,映珠面上含笑,商吹玉和秦鹿也先后颔首。 凤曲讷讷地点了点头:“我想看看。” 秦鹿问:“观天楼那边已经去过了?” 凤曲点首。 商吹玉则面露急切:“‘天玑’有为难您吗?您看上去闷闷不乐,难道是伤势发作了?” “没有没有,一切都好。阿麟他只是和我聊聊,没什么大事。” 映珠前来引路,她提了一只竹篮,内里摆了些许水果,好像只是去探望一位熟识的朋友。 秦鹿却从中拣出一只梨,问:“吃吗?” 凤曲:“……这是供品。” “别意又不会介意。”秦鹿顿了顿,“如果他能起来,现在已经给你摆上满汉全席了。” “……” 又感动又好笑又离谱。 凤曲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走到这里。 也许他早就该来,至少在和慕容麟的谈话之后,凤曲发现魂不守舍的自己好像总是会不自觉地向商别意靠近。 可能是因为他很聪明,又很亲切,不论心里怎么想,至少表情和言语都不会直白地说“你这个傻子”。 但还可能是因为…… “那晚的行动很失败吧?”映珠问,“他们不仅漏算了一刃瑕的造访,更低估了紫衣侯的武功。我听说,计划里唐惜朝那群人就该打到紫衣侯的面前,灯玄大师和慕容麒应该给紫衣侯造成重伤,最后公子只需要补上致命的一击……都那样了,公子为什么还要上呢?” 秦鹿接过话头:“‘君子不悔’放在那里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上与不上,是由掌握棋盘的莫饮剑决定,不是他能做主的。” 众人踏进了义庄,商别意生前喜静,嘱咐过不要过早告知山庄,更不要大操大办,大家都尊重了他的遗愿,所以连数日的守灵都只是在义庄进行。 听罢秦鹿的话,映珠有些出神:“……真的吗?那时就已经死了?” “‘白虎’只在人弥留之际才会觉醒,所以他在入水前就吞了毒药。”秦鹿默默看向庄内唯一的一副棺材,里面躺着玉城的异客,他的知己。 凤曲却蓦地打断了他:“不是的。那时他没有死。” 三人同时望了过来,秦鹿眉宇微抬:“为何?” 凤曲停在门边,迟迟不敢靠近商别意的灵柩。不知过了多久,久到三人都已经不再期待他的答案,凤曲才说: “他知道我的身份,他从未对我下过杀手。” “是啊!”映珠道,“公子很清楚凤曲少侠的身份,他在最后时刻也知道不能伤害且去岛的弟子……” “不是的。”凤曲定定地说,“他是知道……我是共犯,是‘帮凶’。” - 他从曲相和的杀招下救走“白虎”的瞬息,能感受到那具身体突然的放松。但紧随其后,“白虎”又紧绷起来。 不是因为曲相和的杀气,更不是因为对自己的敌意。 二人同处绝地,凤曲在一刹那,听到的是和“白虎”一样的东西。 ——那是岸边百姓压抑的悲泣,是无数犹如诅咒的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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