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颅内的阿珉都主动出声:「有人搭话。」 凤曲却还是怔怔地立在原地。 半晌,他的话音低若蚊讷:“……有香气。” - 慕容麒败后,还有谁能力压曲相和一头? 濯缨阁里的人都已露过面,有宗主和他的夫人,有观天楼的“天玑”慕容麟。怨恨曲相和的人都已上过战场,无能为力的人也都聚在桥头岸边。 还差了谁? 到底还差了谁? 直到一股不同于桂花的暗香浮上当空,不知何时飘近了他的鼻端。 难怪孔清兰直到此时才撤去“君子不悔”。 “君子不悔”登场的用意根本不是防范曲相和,而是防范另一个即将发作的子蛊…… 一个答案呼之欲出,几乎就到了嘴边。 - 双钩破浪,仿佛金银二龙。哗地震响,湖中画舫彻底散了架。 风浪无限冲击着湖堤与阁楼,飓风倾袭,摧枯拉朽一般撕毁了一切。此夜的噩梦在人群绝望的目光中再度莅临。 曲相和冲破了镜面似的湖,衣发尽湿,身上破开几道野兽一样的撕裂伤,细小的血流汩汩而下,面色因为极怒而变得微红。 而后拂袖一甩,一朵水花在白堤上炸开,清明的水里却好像混合了什么异物。 等到潮水退去,人们才看清那是一具奄奄一息的肉/身。 他的腹部被钩尖破开,脏腑缓缓流了出来。面部更是鲜血如注,蓬头残衣,身体禁不住地抽搐。 “那是……” 濯缨阁里却传来清脆的落子之声。 孔清兰清冷的话音隔空响起:“‘白虎’,站起来,距离你的目标还差得远呢。” “………” 瘫软如一团烂肉的人影轻轻一抽,好像听到了孔清兰的话音,又像只是无知觉的动弹。 周围响起人群压抑的啜泣。 今晚的月亮惨白一片,黑云虽然散去,鸦群却再次纠集。 白堤长岸,朱楼碧湖。 鸦落点点,血溅处处。 “站起来……站起来……”人们的祈祷声远远传去。 他们不剩什么可以依傍了,只有这个陌生的、未知的、好像能给曲相和带去一点冲击的……不知男女老少的“东西”。 这个“白虎”。 曲相和已经走近过去。 银钩悬而将落,好像无情的审判。 所有人的心都随之高高束起,祈愿声扼在了喉咙,一双双眼睛惊惶不已。 一线青光犹如闪电掠来,倏忽弹开了那把夺命的银钩。 来人宛若灵蛇一般游走自如,从曲相和凛冽的杀意下卷走了那团血糊糊的影子。 紧跟着,他灵敏地纵去对岸树梢,杀落几只黑鸦。 众人张目结舌,只见一道浅碧色的长影凌视苍生,一手抱住刚刚救下的“白虎”,仗剑道: “今晚你要任何人的命,都得从我的尸体上踏过。” 商吹玉看向空落落的身侧,恨不能立刻紧追上去。秦鹿把他一按,看着远方的二人,愁眉轻拧,却没有开口。 濯缨阁中,孔清兰垂首长叹,莫怜远则是抚掌大喜。 战局似乎又变了风向。 “……”曲相和怒极反笑,“小贼,今晚你不藏了?” 少年神清骨秀,屹然傲立。 扶摇剑噌地出鞘,那双眼眸无声地转冷,凌厉眼刀越过了冽冽湖光,淡然道:“不巧,轮到前辈你来藏了。”
第110章 白虎生 “你啊,又在捣鼓这些东西了。” 有人轻启柴扉,沙沙的脚步同舍外的蝉鸣响成一片。 角落里窝着一团影,他正背对着来人,跟前彩墨点点,几支毛笔落了一地。听到动静,画画的少年转过头来,五颜六色的脸庞挤出一抹笑:“师弟你来啦!” 江容刚练完剑,一身热汗淋漓,本来满腹牢骚,可见到大师兄这副表情,又有些一拳打上了棉花的无奈。 他鼓着脸酝酿一阵,终究只挤出了一声有气无力的冷笑:“是啊,还没累死呢。” 少年凤曲赔着笑起身,用自己的衣摆给他打扇。 江容一屁股坐在灰扑扑的地上,打量四周:“你又在画画,画出什么东西了么?” 凤曲摇头。 江容叹道:“我是真搞不懂你。你到底是想记起以前的事,还是不想记起?要是真的好奇,问问师父不就知道了。要是不想,这些画就该一并忘了,谁知道你做的那些噩梦究竟是真的记忆,还是你画画画得入魔了呢。” 他的大师兄实在和海内话本里的英雄太不一样。 别的英雄都是正直英勇,天不怕地不怕,走到哪里都像神明一般带去希望。 可自己的大师兄呢? 练剑谈不上积极不说,为人还一堆数不清的毛病。一会儿怕黑,一会儿怕血,一会儿怕被丢下,一会儿怕陌生人。 每天就知道缩在荒废的茅舍里画画,说是画了自己的噩梦,可画出来的还不是成片的竹林,和且去岛毫无二样。 江容拂开凤曲扇风的手,没好气儿道:“晚课你可不能再缺席了!师弟师妹都盼着你去授课,难道同门之间,你也想藏拙不成?” 凤曲无辜地眨了眨眼:“我不知道能教什么。” 江容说:“你什么都可以教。他们看到你就高兴了,大师兄,你今后是要执掌且去岛的,传出去说一代岛主沉迷作画不思练剑,海内那些门派岂不是笑掉大牙!” 眼见他又要搬出平日小大人的做派喋喋不休,凤曲连忙求饶:“不画了不画了,今晚一定去。” 江容如愿以偿,勉强哼出一声。 他的目光又落到了凤曲未完成的那幅画上:“所以这又是画了什么?” ——又是竹子! 江容深吸一口气,满腹的说教到了嘴边,却听凤曲道:“我昨晚真的梦到了竹子。竹子里有一座很大的房屋,还有一个男人……那好像是我以前的记忆。” 江容问:“那房屋和男人呢?” 凤曲答:“我不会画啊。” 江容:“……那不还是只画了竹子吗!” 凤曲大笑起来,一侧身躲开他的飞踢,却顺手执起画笔,朝墙角那张纸上猛地一挥。半成的画卷好像被人从中撕裂,一道伤疤落在其上,江容蓦地愣住:“你干嘛!” 凤曲却拍了拍手:“我不画了。” “那也不用这样吧?这幅都快画完了,还挺好看的啊。” “没画的都是想不起来的。” “万一今晚又梦到了呢?那不是关乎你的记忆吗?” “……哎呀,我画烦啦。” 凤曲丢下笔,残墨如梅,一朵朵开在他的侧脸和衣上。小少年摇了摇头,好像丢掉所有似的,拉上江容,大步流星走出了那方逼仄狭窄、久蒙灰尘的茅舍。 盛夏的阳光从竹叶缝隙里洒落如雨,一瞬蒸干了茅屋带来的阴湿和晦暗。 江容还有几分犹豫:“真的……不画了?是我说什么话,你不高兴了吗?” 凤曲噗地笑笑:“没有,就是不想画了。” “骗人,你之后肯定又要偷偷过来,别让我逮到。” “啊——阿容,太严格啦!” 但之后多年,江容的确没有再在竹林里逮到他。 好像缩在茅屋里,依靠绘画来寻找往日记忆的那个孩子已然消失,只有墙角桌边褪色的墨痕还记得那段日子的造访。 凤曲也不曾对任何人提起: 那个无法画出的噩梦里,是遍地不成人形的断肢残尸。宛如阿鼻地狱一般,犹在梦中都能闻到腥臭的血气。 而那鲜血淋漓的杀场的元凶——一道青衣孑立的背影,他已经被人折断双腿,当胸一个血洞,却依然如野兽、如飓风,如无常的天道在此间肆虐。 凤曲想,他绝不能再深究下去了。 - 带着气若游丝的商别意,面对举世无双的第一杀手,明眼人看了都会为这个年轻的剑客捏一把汗。 但当双钩直袭命门,宛如蛟龙出水,杀气腾腾。阿珉怀抱商别意,左闪右避,几回险之又险地相擦而过。然而钩芒好像生了灵的长蟒,照旧穷追不舍,频出杀招。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少年几个回合就要陨落之际,他却仰面一闪,身体弯成不可思议的弧线,遒劲的树枝亦被他的重量压弯,仿佛张满待发的一道弓。 二蟒铰断他飘飞的鬓发,宛若堕落的乌羽,与鸦尸相混。但在羽落之后,蓄势已久的树枝倏地弹起。 黑沉沉的夜空中,亮起了一线不同以往的冷光。 那道寒光是流逝的夜星,是划空的劲矢,是夺目的电闪。 是无数双眼睛等待多时的希望。 商别意的累赘丝毫不影响阿珉的剑势,青锋在他掌中自在写意,如一支从容游走的画笔。这一撇是劲瘦的竹干,那一蘸是弥天的云雾。 再一落,是幽冷砭骨、彻人心寒的杀气。 曲相和连纵数步,瘦长的身形犹若鬼影。 腾挪之间双袖被剑网围逼,不得已破开几道小口,他却忽然弃去二钩,掠湖取走了两相欢手边的刀,再跃帆上,惨白的雪刀映出一双森冷的瞳:“不错,不错。你很不错。” 他听说过爱徒和倾凤曲的切磋,但彼时有秦鹿在场,有些胜负未必磊落。 后来又见这小孩畏畏缩缩,软弱不堪,心中更是大懈,丝毫不曾把这尚未束冠的毛头小子放在眼中。 不成想—— 倾九洲的儿子,和倾九洲竟然是截然不同的两套路数。 倾九洲恐怕做梦也想不到,她儿子的剑势弃去了且去岛引以为傲的光明,余下的只有犀利和冷酷。 曲相和森然一笑,枭月似的刀斩向了空中少年。 他一换了刀,先前观察的细小破绽立即消失。阿珉心下微冷,意识到先前所向披靡的战绩,竟然还不是曲相和是全部实力。 但战中刻不容缓,扶摇剑紧成守势,迎向曲相和极致的一斩。 二人重又战在一起,刀剑激鸣,千光寂灭。 他们默契地放弃了一切地势的利用,转为直白的碰撞。这是纯粹得不能再纯粹的交锋,双方都做好了在此战殒灭的准备。 曲相和的刀不愧为群英榜首,森寒逼人的刀意摧崩群山,斩向当中渺小的少年。另一端,引、游、刺、撩,阿珉的每一式都精准到了极致,漫天剑花错如百莲,一样惊得层湖翻浪、百峦失色。 “那小子的剑法……”莫怜远面容微滞,今夜初次露出了惊艳的神色,“比起我们儿子,简直超出一万倍啊!” 孔清兰看得动容:“他才十七岁。” 莫怜远喃喃说:“不,不止是胜过那个逆子。就算是年轻时的老子……现在的老子……” 即使是现在的他,若要面对如此惊天地泣鬼神的一剑—— 莫怜远实在自愧弗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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