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地,女声彻底消灭,之前声声都似幻觉。 取而代之的,是一阵缓慢的脚步。来人推开了尘封的门扉,“吱呀”的响动让凤曲不觉紧蹙双眉,可眼皮依旧粘在一处难舍难分,叫他残余的清明都在唾弃自己的无能。 脚步逐渐逼近,伴随着一声轻松的口哨。 又是一滴冷汗砸在了地面,凤曲感到眼前垂下一片阴影,对方似乎蹲了下来,近在面前。 “醒了?” 男人沙哑的声线钻进耳朵,他抽了一口叶烟,吐出的气息熏得凤曲极其难受。 可男人好像存心捉弄他,见他挣扎,反而接连又吐了几口。 “你爹不沾烟酒,无趣,你居然也随了他,无趣。”男人站了起来,道,“但你娘可是海量,千杯不倒,厉害得很。喝上大几斤的酒,还能跟空山老祖彻夜对弈,越斗越精神。” 凤曲的反抗渐渐弱了,好像听得聚精会神。 男人笑笑,问:“爱听故事?你师父都不讲给你听么?关于你那传奇似的父母,那可真真是大虞建朝以来屈指可数的神仙侠侣。” 凤曲闭着双眼,艰难地换了一口气。 良久,他找回一点声音,哑声道:“你到底是谁?” “好问题。”男人说,“你觉得,我有可能是谁?” 凤曲想了想:“……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知道我爹娘?你们是熟人?或者,你只是诈我。不过我不知道他们的事,就算你骗到我的信任,我也说不出任何有用的东西。” 男人没料到他的警惕心这么重,当即大笑起来,十分快活地拍拍凤曲的脸: “你这小鬼,居然还很细心?不错不错,不枉我留你一命。你嘛,虽说作为倾九洲的儿子是逊色不少,但要把你当作普普通通的一个小辈来看,也算是年少有为,有点东西了。” 凤曲又不做声。 对于男人的夸奖,他一点也提不起心情。反而被他这么说,更显得自己愧对父母,所以心情更加压抑下去。 他知道自己面对男人的无力。 那份无力,不知换作阿珉是否能有所不同,但他确实是无能为力。麻木的手指渐渐收拢,无意识地蜷成了一个紧握的拳头。 依靠指甲抠破掌心时传来的丝丝痛楚,凤曲才得以确定,自己的双手还没有完全失去知觉,四肢都还完好无损地在他身上。 男人把他所有的小动作都看在眼里。 须臾,男人熄灭了烟,将烟草敲掉,又从怀里摸出一颗蜜饯,丢在嘴里嚼一嚼。 他走到凤曲跟前,再次蹲了下来,唇间呼出香甜的气息,好像一瞬间变成了另一个人:“——孩子,这些年过得很辛苦吧?” 凤曲骤然僵住,久久不知该作何反应。 “我去得太晚,让倾五岳抢了先。否则那时在崖底找到你们母子的,应该是我才对。”男人顿了顿,“或者,但凡你爹娘还有一个人在世,都会亲口告诉你……我可是你半个干爹啊,臭小子。” “你说半个……?” “哼。”“半个干爹”哼笑道,“另外半个已经进了土,但你肯定也听过他的名字。就是沈呈秋咯。”
第090章 新队友 沈呈秋、他的父母,以及眼前这个自称“干爹”的男人,在男人口中成了一队感情甚好的知己至交。 可凤曲的后颈疼得厉害,所谓的干爹在劈晕他时毫不留手,这让他的话又显得可疑起来。 凤曲尽量振作精神,一边尝试和阿珉对话,一边和男人周旋:“你说你是有意留我一命……所以,你原本想杀我吗?” 男人摸了摸胡子拉碴的下巴,笑眯眯地:“那是自然。”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我说,为什么杀我?”凤曲顿了顿,小心地试探,“你和偃师玦、一刃瑕都没关系吧?除了他们,我想不出谁要杀我。” 男人大笑出声,忽然伸手探向凤曲的衣襟。 凤曲刚想反抗,却发现动作迟钝得惊人,别说抵挡男人的袭击,就连正常行走都难以做到。好像身体都不属于自己,显而易见,是眼前这家伙给自己下了什么药。 男人在他身上摸找一阵,翻出了一只皱巴巴的烟袋。 凤曲呼吸一滞,认出那是花游笑留给他的信物,不禁紧皱起眉:“别碰它!” 他伸手试图去抢,却被男人轻轻松松地躲过。 男人直起身子,把着烟袋端详:“花瞎子的烟袋,他干儿子转送给你了?”一边说着,男人掂了掂掌上烟袋,“嗯,错不了,这里边没抽完的烟叶子是我亲手送他的。” 凤曲眼眉微压,问:“请问,你到底想要什么?” 男人又恢复了那副高深莫测的神态。 他的外表看上去并不打眼,耷肩弓背,肤色暗沉,眼周也聚着疲惫的乌青。以凤曲的见闻,还从未听说过这么其貌不扬的高手,虽说人不可貌相,但男人和他听说过的前辈都不沾边,以至于凤曲根本想不到可能的人选。 可这确实是能轻松制服他的家伙。 男人慢悠悠地用小指掏了掏耳朵,跷腿坐到一边,将烟袋一抛一接,哼哼唧唧道:“嗯……我想要什么呢?好问题,我得想想。” 接着,男人自言自语似的:“我想让秦鹿给我下跪?” 凤曲眉宇蓦地皱紧,男人却摇摇头:“罢了罢了,他才无所谓这点表面的折辱。我该让商吹玉花万两黄金赎你,这还比较实用。” 凤曲:“……前辈,我要是能值万两黄金,我早就把自己发卖了。” “那剩下俩丫头片子也换不了什么啊。”男人皱眉苦思,“除非五十弦去给她义父下个毒?曲相和那老小子,老子早看不惯了。” “……” 很狂野的设想。 很荒谬的言论。 男人似乎也知道这些想法有多可笑,说完自己先笑了半天,远远地把烟袋丢还过来,稳稳落在凤曲的头顶:“收好咯,别辜负了花小子的义气,留着这个弟兄,今后有你的福气。” 凤曲顿时不敢动作,唯恐烟袋滑下脑袋。 男人趁机走近过来,并指捏了捏凤曲的鼻尖:“记着,干爹我行不更姓坐不改名,幽州人士康戟是也。专门找你一趟,是为三件事,接下来,可得竖起耳朵仔细听好。” “其一,空山老祖曾经也是观天楼人,那个老古板,江湖习气他是看不惯的,所以别学莫饮剑那蠢蛋,眼界再开阔些,出剑之前,要想想你的道义; “其二,凡是姓有栖川的,没一个善茬,离他们远点; “其三……” 康戟长长哼出一声,捏他鼻子的手指骤然加紧,疼得凤曲溢出一声闷哼。 康戟才道:“以你现在的水平,就别去朝都送死了。你师父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岁,他自己也该清楚——就算没有扶桑的蛊,他也不剩几年寿数。” 凤曲蓦地睁大眼睛:“你胡说!我师父是天下最厉害的剑客,他还这么年轻!” 习武之人向来强健,何况倾五岳一向无病无痛,怎么可能不剩几年寿数。 他的反应却都在康戟的意料之中。任凭凤曲怎么失态,康戟负手闲庭信步似的又走远几步,仰头看向窗外将出未出的旭日,没来由地一笑: “好人不长命的道理,自古而今都是如此咯。” “你——” “倾五岳忘了太多教训,才把你教得这么循规蹈矩。实际上,不管是你父亲,还是沈呈秋,都足够说明……”康戟转回头来,“打晕看守私自潜逃的,真的是「你」吗,倾凤曲?” - 被那双带笑的眼睛直视,凤曲竟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他不知道康戟是图什么,但他的确没有从康戟身上感受到什么杀气。康戟始终都是一副平静从容的模样,好像对他的一切都尽在掌握,就连他和阿珉之间的差异…… 可寻常人真的会猜到这种鬼神之事吗? 凤曲压下心惊,尽可能保持表情,扭头说:“就算是我一时想偏,难道那样就算失败了?” 康戟探身推开窗户,日光大片倾落入内。他从窗外折了一节树枝,搭在掌心把玩。 “我说过了,老祖最烦那些喊打喊杀的江湖习气。你们小孩听多了大侠名号,真以为独行江湖是什么风光无限的好事,才不懂那些临到头了只剩一人的家伙……”康戟话语一顿,眼神不知何时暗了下去,淡淡说,“若有选择的余地,谁稀罕当什么‘名侠’。” 凤曲便乖觉地噤声了。 如果康戟的同伴真是沈呈秋和他的父母,那么康戟口中“临到头了只剩一人”的家伙,显然就是指他自己。 “再不行,你就隐退吧。”康戟道,“再换个名字身份,藏在市井之间,也别回且去岛。” 他说着,从树枝上咬下一片叶子,其余残叶被他摇落,簌簌飘了一地。 康戟却似心不在焉,信口说:“变数太多,连老祖也力不从心……居然说一个十六七岁的小辈能毁了大虞?我不信。说那妖怪能挽救大虞?我更不信。” 凤曲抬眸看他,康戟的指间夹着树枝,转玩两圈,忽然朝着凤曲一掷。 凤曲急忙向旁一缩,树枝堪堪擦过眼睛,穿过散乱的发间,重重插/进了身后的墙壁。 “唔。”康戟拍掉手上的灰,“还欠火候、还欠火候。” 他伸了个懒腰,屈指弹出一道韧风。 指风击在凤曲的穴位,原本僵硬的四肢立即如释重负,变得活泛起来。 而康戟懒懒地打个哈欠,拨开乱发:“记住干爹的话了没?别理有栖川、别去朝都、别回且去岛。” “我欠你父母的恩,还你一次。之后你要么退出这场考试,要么想想你学剑的初衷,除非能打动老祖,干爹可不管你咯。” 谈话间,康戟挥了挥手。 在他指间信手搓成团状的树叶随着动作飞迸而出,一击在门,穿出一个刺眼的洞来。木门却如遭遇重创,豁然摇摇欲坠,与门框薄弱的连接悄然崩散,整扇门重重倒了下来。 康戟抬手挡住炽热的阳光,拿起烟杆,缓步走将出去。 “哎呀,是个明媚的晴天呢。 “那么,九洲她崽,有缘再会。但愿那时你还活着。” 凤曲定定看着他,走出去时,整个人好像被日光吞没。一眨眼,康戟的背影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昨晚那口井还在原地,井边留了一根鱼竿,佐证着这次的会面不是他的幻觉。 是了。 这家伙是和他娘一辈的高手,至少也得和师父、和曲相和相提并论。自己不过刚从未央的残魂手中过得几招,怎么可能是这种人的对手。 只怕连前世的阿珉,都不一定能从康戟手上讨得好处。 ……对啊。 即使前世且去岛已经不再,曲相和、康戟、空山老祖这些前辈总还在世,怎么会落得只剩商吹玉来制衡阿珉的结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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