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为此,他才千里迢迢来找落单的师妹。 他是大师兄,是首徒,是所有门生的英雄兼兄长。 只有接过师父“江湖第一”的衣钵,他才能如师父一般,在风雨飘摇的江湖中死守师门——他不能输给任何同辈才对。 “大师兄!”三更雪的呼唤叫醒了他,一刃瑕幡然回神,眼前的阿珉还未收剑,看他的眼神如视死物。 那是一刃瑕最熟悉不过的神态,他也曾不止一次像这样打量猎物。 “……” 那几个字实在难以启齿。 一刃瑕握着金钩的手仍在颤抖,豁出命去,他也想将此人绞于钩下。此子不除,来日必成大患,而他现在只要再进一步,牺牲一个他,就能换下且去岛引以为傲的首徒。 “大师兄,你认输啊!” 不过犹疑了几息,五十弦的声音竟然就压过了三更雪。 九万里也像被她点拨,跟着大叫:“大师兄,快回来、快回来!你还有伤,大师兄,先回来吧!!” 一刃瑕的嘴唇抖得更加厉害。 脖子边上的寒意却倏然远了,阿珉利落地收回了剑,垂下的目光只在金钩上一掠:“承让。” 他从来不在乎嘴上的胜负。 他赢了,他自己心里清楚。 - “倾凤曲”便在一夜之间声名大噪。前来拜会的考生络绎不绝,可都无一例外地吃了闭门羹。 还是坊间有了新的传闻,称倾凤曲在对决中身负重伤,不得不卧床休养——这才稍微平息了众人的怨气。 只有凤曲这个和阿珉共享一具身体的才最清楚。 他们在明城逗留近两个月,连他脸上那些伤痕都已脱痂愈合。这些客人一概见不到他的真容,都是因为阿珉不见外客而已。 阿珉他……自从接管身体,好像就变得更加害羞了。 “闭嘴。” 「……」凤曲颇有几分委屈地狡辩,「我只是自己想想,哪有嘴了?」 阿珉这些天都闭门不出,独自运着心法,日夜不停地修复伤损的筋脉。 然而他辛苦成这样,把身体搞得一塌糊涂的元凶还在乐呵呵琢磨他的人际关系——阿珉牙关紧咬,非但不能感受重掌身体的轻松,反而更怨恨起凤曲的泼赖。 “那就换你……” 话音未落,他的意识刚刚退去小半,身体就不由自主地往地上一栽。 凤曲在颅内叫唤:「不要不要不要——」 上次他打算交还身体时,凤曲就在地上躺了一天一夜,连饭都不吃,逼得他不能不接手。 美其名曰:「我希望阿珉能把人间体验个爽。」 ……说的比唱的好听,想的比长的还美。 心法运完一个周天,身体越发轻盈。阿珉呼出一口浊气,房门恰被人敲响:“凤曲,有客人。” 似乎料到了阿珉会拒绝,穆青娥特意补了半句:“是曹瑜他们。” 「哎呀,是老熟人,那可不能拒绝。」 “……” 「那就赶紧把人请进来吧!」 阿珉揉了揉微疼的太阳穴:“进来吧。” 曹瑜、明雪昭和阿绫三人便在穆青娥的指引下来到房间,敲了敲门,刚入内,明雪昭先笑着打趣:“倾兄现在好大的威风,拜谒的名帖都要堆成山了吧?” 曹瑜继续说:“子邈他们出城不久就听说了你和一刃瑕的对战,懊悔得不得了,说早知道就多留几天,现在还想快马加鞭回来亲自向你道贺。” 他们确实很熟,对谈间就已自觉落座。 虽然阿珉不像凤曲那样殷勤地倒茶,但两人都不见外,没有茶水也不会觉出异样,照旧笑眯眯地和阿珉说话。 只有阿珉如坐针毡,浑身都不自在。他本能地板着脸,也知道这副表情不适合面对熟人,可要他挂上凤曲那样甜丝丝的笑脸…… 他宁可不适合。 「阿珉,你是完全不会笑吗?」 “……”阿珉冷冷地回应,“多嘴。” “下一站,倾兄预备往哪儿去呢?”曹瑜问,“我们听说了信物之事……唉,明城这一趟实在惊险,失之交臂也是没办法的事。不过倾兄想必不是半途而废之人,再往前走,兴许还有机缘。” 明雪昭也叹:“我们一样失去了子邈和邱榭两个同伴,不知到了玉城能不能遇上有缘人。” 阿珉总算找回一点声音:“不问云镜生吗?” “云姐姐她……”明雪昭摇摇头,“她说自己受过沈大人的恩惠,所以在‘玉衡’软禁沈大人的时候冒险解围,因此成了‘玉衡’的眼中钉,脸上也落了那道疤。当时,是‘玉衡’的哥哥救了她,才让她不曾和沈大人一同罹难。现在,她只想陪着恩人,不愿再去别处了。” 陪着恩人。 但活着的分明是她的仇人。 阿珉低头不语,也没有拆穿云镜生的谎话。 曹瑜道:“谢昨秋也被押往朝都了,不知等他的会是什么。” “想来不会好过。”明雪昭目露怜悯,“他也只是想为沈大人平冤,怪可怜的。可惜今上雷霆手段,和沈大人又没什么情谊,恐怕不会网开一面。” “不过谢昨秋似乎和倾兄有过几次交流,倾兄对他印象如何?” 阿珉答:“没印象。” 一句话又把两人的好奇堵了回去。 曹瑜怔忡片刻,不禁关心:“倾兄今天好生古怪,难道真是一刃瑕伤到了哪里?既然这样,我们就不叨扰了。” 明雪昭也跟着起身,却听阿珉问:“你们去玉城?” 明雪昭一愣:“是。凤曲也去玉城吗?” “还没定。” “去玉城其实不错,现任的‘天玑’不愿干涉江湖,特意请了空山老祖来主持考试。虽说玉城都被‘鸦’和十步宗两派把持,但老祖在世,他们都还不敢翻了脸去。要我说,就得空山老祖那样的前辈才够坐镇大局。” 凤曲便问:「空山老祖是谁?」 阿珉答:“一个老家伙。” 「那玉城的考试难么?」 明雪昭分享说:“据说老祖设的考题很重团结,你们队伍肯定没问题了。” 凤曲:「团结啊?那前世的你肯定大有问题。」 “……” 阿珉的脸又板了回去。 - 曹瑜他们没有猜错,凤曲一队的下个目标,的确就是玉城。 告别曹瑜的队伍之后,他们也踏上了自己的道路。 虽然少了明城的信物,但对他们而言,这一程能全身而退就已不易。败在阿珉手下的一刃瑕也果真没有再强求五十弦,只是三更雪和九万里偶尔会来啰嗦几句,都止步于劝解,至少没再动手。 “大师兄虽然固执,但一向言而有信。他既然输了,短时间内总不会食言。” 马车颠簸前行,车上人语断续。 五十弦还在怀念当天阿珉的英姿,秦鹿恢复了平日蒙头大睡的做派,商吹玉在外赶车,阿珉则把嘴缝上,任凭五十弦唠唠叨叨,他都一语不发。 五十弦说得喉咙发干,埋怨道:“boss怎么都不理人,是端上‘前十’的名侠架子了吗?” 穆青娥给她倒一杯茶:“是你太聒噪。” “我哪有聒噪!小穆,你不能总偏心boss吧——” “我谁也不偏心。” “胡说,小穆你就是偏心!亏我还下定决心追随你们,受不了了啦,我要跳车!” 凤曲好心支招:「像这种时候,你就可以说两句话。五十弦性格跳脱,随便你说什么,她都能圆上话去,也能活跃气氛。」 耐不住凤曲的恳求,阿珉迫不得已开了尊口:“你想死吗?” 声如冰玉,冻彻人心。 五十弦:“……” 穆青娥:“……” 五十弦吓得眼泪直流:“我知错啦boss!别杀我别杀我别杀我!!虽说我主打一个凑人数的作用但我还是有用的!!!” 车正在下坡路上,现在跳下去滚上几尺,说不定就能撞上什么东西,然后脑袋开花。挺危险的。 阿珉觉得,他算是在表达关心。 而五十弦因此打消了跳车的念头,说明他的表达也算到位。 凤曲:「到底谁教你这么说话的?」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阿珉似乎极不擅长把握说话的语气和表情,不管说什么话,都像在对人宣战。熟悉些的还能忍耐,放到外人眼里,简直一言一行都在挑衅。 偏偏当事人还毫无自觉:“又不会输。” 就是这种得罪人也不知悔改的态度,让凤曲更加恨得牙痒。 穆青娥原本还想问问有栖川姐弟的事,但看阿珉这副表现,也不禁心生疑虑,犹豫再三,终究没有开口。 秦鹿则是早就看穿阿珉和凤曲的差异,别说找他搭话,连个眼神都懒得施舍。 马车在沉默中渐渐接近了玉城,好在两城相距不远,这次沉默也没有持续太久。 商吹玉“吁”地勒缓马匹,敲敲车门:“老师,玉城……” “少主——!” 一声高亢的惊呼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商吹玉眼眉微沉,暂缓动作。五十弦则从车窗探出头来:“好熟悉的声音。” 只见一团红艳艳的影子从不远的城内倒飞出来,像是被人投到半空。而那点红影在空中伸展四肢,唰地坠地,退出四五丈远,脚下激起了弥眼的烟尘,声势相当惊人。 “噗咳咳咳!!老祖你——你骑人大肾!!!”红影落得狼狈,还有两点身影从城中追来:“少主!您没事吧?” 被人从城里活活丢出来的,正是莫饮剑本尊。 离开明城,他便换回了自己最喜欢的红衣——放在外边显得高调,但在玉城,这是莫饮剑作为十步宗少主引以为傲的特征。 然而,此刻红衣上挂得满胸满腰的金钱吊饰都在激鸣不止,它们碰碰撞撞,一串串金光犹如一道刺青刻在脸上,争相向外人介绍: 这个被空山老祖丢出玉城的倒霉蛋,就是十步宗的莫饮剑。 这还让他怎么忍?! 偏偏前来救他的白不簪还咳嗽两声,小声提醒:“少主,是‘欺人太甚’,不是‘骑人大肾’。” “什么欺人人/妻的,本少主管不了了!”莫饮剑猛地捶地,乌刀出鞘,“空山爷爷!你要么杀了我,要么让我过去,不然、不然我就——” 像是为了回应他的撒泼,风中卷来一片落叶,啪地拍在莫饮剑的脸上。一道浑厚遥远的话音从空中飘来,却没有人能看到说话的人身在何处: “……你这浑小子,真是冥顽不灵。罢罢罢,就再给你一次进城的机会。五丫头,你来替老夫教训他。” 看热闹看得正起劲的五十弦浑身一震,来不及应声,莫饮剑转首瞪了过来。看到她从车窗里钻出的脑袋,莫饮剑磨了磨牙:“什么灵不灵的?你让我过去,就万事皆灵啦!老祖,你怎么就不信,挖你人参的明明就是这家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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