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星看不下去了,无可救药地动了恻隐之心,叹了口气说道:“算了,安公公既已知错,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啊?就这么算了?”周祺阳显然意犹未尽,“你也忒好打发了。” 南星扯出一抹苦笑,不然呢——他一个芝麻大的小官,人微言轻的,人家好歹是内务府总管,见好就收吧。难不成非让安耀廷自己把自己抽死,闹出人命才算完事? 但在安公公心里,却是截然不同的另一种解读——也不知面前这位郁太医,究竟哪路神仙下凡,大燕上下统共三位皇子,其中两个都恨不能把他捧在心尖儿上,动人家一根汗毛,要得是你一整条命,这谁招惹的起! 安公公为能活命,自然就不能要脸了,这顿嘴巴抽得,当真是下了“血本”,几下便把自己抽了个眼冒金星,直到南星替他求情,这才晕头转向地收了手,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这一番举动,让他手背上殷红如血的胎记从袖口中完完全全地露了出来,南星倏地皱起眉,开口问道:“安公公,您手上……” 话音未落,忽然一阵石破天惊的哭声在身后乍响,众人皆被吓了一跳,纷纷寻着声音看了过去,只见一个还没有成年人腿长的孩子,仿佛是受到了巨大惊吓,正浑身颤抖着,嚎啕大哭。 “坨坨……” 南星浑身一僵,结结实实地怔在原地——自从他第一眼看见坨坨,这个小家伙无论是灿烂的笑,还是伤心的哭,从来都是默默无声得让人心疼。 南星曾无数次幻想他开口,该会是怎样一种天籁般的美妙,却从没想到,竟是今天这般撕心裂肺。 听到哭声,他来不及惊喜,先慌慌张张地跑了过去,“怎么了?别哭……乖……告诉哥哥。” 坨坨颤抖得像片风中枯叶,噙满泪水的眼睛死死盯着安公公,哆哆嗦嗦地举起小手,指着他喃喃道:“娘……娘……” 南星瞳孔皱缩,飞快地反应过来,随着坨坨手指的方向,惊疑不定地看向了安公公。 突如其来的一幕让安耀廷一脸懵逼,完全没能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虽然自己是个阉人,入宫做了太监,也不至于被这矮团子大庭广众之下地喊娘吧?再说,刚才那些巴掌都实打实扇在自己脸上,疼也碍不着别人,他哭个什么劲儿呀? “安公公,别来无恙。” 安耀庭:“!!!”
第七十七章 败露 怕什么来什么,人对于危险与恐惧的直觉,往往准得出奇。 这一声嗓音凌厉,听上去轻飘飘的,却仿佛裹挟着数九寒冬最彻骨的冷,冻得安公公结结实实打了个寒战,险些连三魂七魄也跟着一起结了冰。 安耀庭瑟缩地像是只待宰的鹌鹑,眼睁睁地看着周祺煜由远及近地走过来,方才脸上的懵逼之色悉数褪去,转而被一种极度恐惧取而代之。 周祺煜似是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出,这一路走得闲庭信步。他不慌不忙地从南星手里接过坨坨,低声安慰了两句,也不知到底说了些什么,那孩子原本震耳欲聋的哭声,竟奇迹般地偃旗息鼓了。 “安公公,”周祺煜眉目不惊地偏过头,一双眸子像是盯住了猎物,一眨不眨地说道:“你究竟做了什么坏事,把我家孩子欺负成这样?” 抖如筛糠的安耀廷,张着嘴哆嗦了半天,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苍天啊,他这辈子干过的坏事海了去了,这是说的哪一出呀!再说庆王爷尚未婚娶,什么时候有的娃?这都是哪跟哪啊! 安耀廷上牙打着下牙,磕磕绊绊地回了话,“奴……奴才从未见过这位小友,更不敢行事冲撞,这……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安公公管理内务府日理万机,恐怕是贵人多忘事,那本王不妨提醒提醒。”周祺煜难得有耐心道:“你若是没见过他,兴许见过他哥哥。” 安耀廷怔了怔:“他哥哥?” 周祺煜清冷的眸子闪过一丝阴鸷,一字一顿森然道:“史三这个名字,你可曾听说过?” 安耀廷:“……” 晴天霹雳当空砸下,一度让安公公以为灵魂一起出了窍。他用尽全身力气,足足调息了半晌,这才勉强找回了颤音,睁着眼胡说八道:“不……不认得。” 对于安耀廷的矢口否认,周祺煜并不怎么在意,他将怀中的坨坨重新交给南星,自己则好整以暇地拖了张椅子坐下,不紧不慢开口道:“史三一家老小险被灭门,只留下这名遗孤,方才见孩子对你反应强烈,本王还以为,他认出了凶手不成。” 安耀廷的脑袋“嗡”地一声,又是一道天雷劈了下来。周祺煜敢把话说到这份上,分明已经知道了些什么。 他用残存的理智权衡了片刻——史家灭门,的确是他遵照皇后旨意在现场督办的,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实在想不明白,究竟哪里漏了一环。可事已至此,倘若就此招供,按照律法,杀人偿命,他绝无活命的可能;若是扛住不招,有皇后娘娘罩着,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想到这里,安耀廷勉强挤出一个扭曲的笑来,故作镇定道:“奴才虽然愚钝,可这些年在宫里兢兢业业,向来恪守本分,绝不会做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想必这孩子年龄小,兴许看差了,这才认错了人。” 周祺煜垂着眼没吭声,脸上的表情喜怒难辨,听完他的话,罕见地没有追究,云淡风轻地点了点头。 安耀廷觑着他的脸色,浑身肝颤地等着他开口,见他一时无话,还以为此事终于告一段落。正想着满怀希冀地呼出一口劫后余生的气来,却见庆亲王忽然抬起眼,像是盯住猎物一样盯着他道:“安公公这次来得正好,大理寺魏大人也有些问题要找你请教。” 安耀廷:“……” 他一朝入狼窝,赔罪都赔成三堂会审了,钝刀子割肉割起来没完,分明就是事先挖好了坑,专等他往里跳! 眼下又有庆亲王这个煞星坐镇,简直逃都没得逃!好在大理寺卿魏云文,没这么多弯弯绕,见到他也不客套,直奔主题道:“安公公可认得一个名为“夙玉”的人?” 来不及反应,又是一个五雷轰顶! 夙玉,正是先前被南星开棺验尸,让人用一把山火,烧得面目全非的小倌儿。魏云文翻出旧案追查至此,恐怕又有什么把柄,落在他手里了。 安耀廷负隅顽抗,装傻充愣道:“咱家常年在宫里,怎会认得青河馆的小倌儿?” “哦?”魏云文长眉一挑:“我只不过说了他的名字,安公公怎知……他是青河馆的小倌儿?” 安耀廷蓦地一僵,脸上的血色褪了个一干二净——方才他一时性急,脱口而出,竟不小心说漏了嘴,连忙打了个哈哈找补道:“这名字听着像是个小倌儿,我瞎猜的,还真就猜对了哈。” 魏云文不置可否,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直到把地上的人盯了个冷汗淋漓,才继续问道:“去年六月初三,安公公可曾出过宫,做了些什么?” 安耀廷再不敢再胡乱开口,斟酌着词句回道:“去……去年?时间太久,咱家记不得了?” 魏云文不紧不慢道:“您再回忆回忆,当天是不是去过西南城郊龙望山附近?” “记……记不得了。”安耀廷摇了摇头,将装傻充愣进行到底。 魏云文见他一问三不知,也不气恼,语气淡淡地说道:“没关系,好在有人帮您记着。” 说完,他朝着一旁的侍卫招了招手,片刻之后,只见一个粗布青衣,灰头土脸的人被领了过来。 那人大概没见过什么世面,一路低垂着头,走得甚是拘谨,直到他站定,看到了不远处的南星,二话不说,先是一阵激动,顺势就要跪地磕头——此人正是不久前,被南星治好肺痨的李四。 “李大哥,您近来可好?”南星连忙上前将他扶起。 “托您的福,好的很。” “富贵呢?许久不见他了,叫他过来玩呀。” “在家呢,越来越调皮,不敢过来打扰大人。” “哎——对了,您还没见过,这位就是庆王殿下。”南星指了指身旁的周祺煜介绍道。 李四一惊,本能地又要跪下,被周祺煜拦住道:“无需多礼。” 审案审到一半,这厢三人先客客气气地唠起了家常,再看跪在地上的安耀廷,却是一副见了鬼的模样。 魏云文见缝插针地干咳了一声,先是对庆亲王点了个头,又对李四说道:“这次把您找来,是想让您帮忙认一认,去年五月初八您见到的,是不是他?” 李四这才收敛了笑意,顺着魏大人的指示,看向了安耀廷。 安公公做贼心虚,生怕被他认出来,低低垂下脑袋,恨不能一头扎进土里。 李四倒是十分地契而不舍,为能看清他的脸,较着劲儿地放低姿态。 在一边旁观许久的小皇子周祺阳终于忍无可忍了,不耐烦地数落道:“安公公,你害个什么臊呀!不就是让人看看脸么,你倒是抬个头呀。” 李四追逐着安公公那张躲躲闪闪的脸,仔仔细细地辨认了半天,忽然睁大眼睛道:“是他,就是他!” 安耀廷彻底慌了,吊着尖嗓否认道:“你胡说,你血口喷人!” 他这一嗓子,喊得李四更加确认,“没错,就是他!那天他化了妆,嘴上挂了个大胡子,可这声音化成灰我都认的!” 安耀廷的心里防线“轰隆”一声碎成了渣渣,他向着庆亲王膝行了两步,“王爷,他说谎!奴才不认得他,夙玉也不是我杀的,是他,都是他陷害奴才!” “不是你杀的?”周祺煜倏地抬起眼,目光有如实质,冷冷道:“安公公自称不认识夙玉,又怎知……他已经死了?” 安耀廷:“……” 装傻充愣需要很久,精神崩溃却只在一线间。 他终于再也支撑不住,一屁股瘫倒在地。 “安公公,”魏云文没给他喘息的机会,将手中一枚通体血红的血玉扳指递到他面前,“您认一认,这是不是您的?” 魏大人用他一贯温文尔雅的语气说道:“这么精美的扳指,全大燕怕是找不出第二件来,您若不认得夙玉,为何这枚扳指会出现在他的房里?” “人证与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是太子!”安耀廷脱口道:“夙玉是太子杀的!奴才只是奉命善后罢了,还请王爷和魏大人明鉴啊!” 周祺煜的眉头蓦地皱了起来:“你可知诬陷当朝太子,该当何罪?” 哎呦祖宗啊!命都快没了,哪里还顾得上诬陷太子呀! 安公公把头磕得“哐哐”响,坦白从宽道:“奴才以项上人头保证,句句都是实话啊!” 东窗事发,安公公被抓,东宫与鸾凤宫一起乱了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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