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祁云岚却是听得一愣,不知道话题怎么忽而扯到了太子,清亮透彻的眼底写满不解和疑惑。 严风俞看着他的眼睛,心底忽而柔软成一片,早就准备好的话,便似一根鱼刺一般,卡在了嗓子眼里,再难吐出来。 杀父弑兄的仇人之子忽而成了自己朝夕相处疼爱有爱的小徒弟,这样的事,放在任何人身上,恐怕都难以接受,即便是眼前这个,已经在一团淤泥里摸爬滚打七年之久的青年人。 可事已至此,他已没了选择的余地——若放任那些蝇营狗苟之辈,继续肆无忌惮地互相攀扯撕咬下去,大梁朝不消外敌来侵,自个儿就能把自个儿作死,朝代更迭,苦的从来都是黎民百姓,虽然只是一介杀手,严风俞也清楚明白这个道理。 再者,与其让祁云岚从旁人口中得知这一消息,不如自己再当一回坏人,至少他可以在祁云岚难受的时候,送他一个肩膀,给他一个拥抱,至不济,把自己这个人交给他,任他揉圆捏扁来泄愤,也是极好的。 “小太子他……就是成运。”严风俞踟躇半晌,终于还是说出了口。 祁云岚一怔,随即一下子睁大眼睛,声音也陡然拔高起来,“你、你说什么?成、成运他……怎么会……” “我知道你一时很难接受,”严风俞的声音依旧沉稳,依旧有力,就好像排演过一万遍一样,他抬起手,按住祁云岚的肩膀,缓缓揉捏,好像试图通过这个方式来给他安慰一样,“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的这个消息……” 准确来说是从药王谷出来之后,看见了成运本人,他才知道祁云岚口中成运就是天衍处与禁卫军找了大半年的当朝太子萧成运。 那时,说实话,他就没想过要把这个消息告诉祁云岚。 因为,一来,那时候的他并不知道祁云岚已经猜出了他的身份,冒冒然提到成运的小太子身份,未免太过突兀。 二来,那时候的成运中毒已深,就连药王谷的神医都没有办法,那时候,他对成运并不了解,只把他当成一个不学无术又任性妄为的庸碌之辈,这样的储君于朝政无益,于大梁无益,于百姓更加无益,再加上他师父的事……于是,他就一直想要找个机会,干脆结果了成运……若成运早早去了,祁云岚也就没有必要再去了解他的身份。 “……七个月前,他带着一个随身的小太监,偷偷跑出宫后就再没了音信,禁卫军有所顾忌,不敢大张旗鼓地找人,皇上就把这个任务交给了天衍处,我是半年前接到的任务,去青城山也是为了找他,在山下遇见你是意料之外的事情……” 严风俞把二人相遇后,与成运有关的所有事情,一五一十地讲给祁云岚听。 他讲得很细,祁云岚听得认真,神色也渐渐平静下来,然后,就在严风俞以为祁云岚是强撑着维持表面的平静,打算安抚他的时候,祁云岚竟掸了掸衣裳下摆站了起来。 “我知道了,”他道:“你不用再说了,走吧,时间差不多了,再晚了就看不成热闹了。” 【作者有话说】 严风俞:信息量太大,祁云岚宕机了,一定是这样。
第144章 净月湖(十八) 他这副模样实在有些古怪,严风俞心中难安,刚要开口,再说些什么,祁云岚已经撑了伞,走了出去……青年站在草棚门口回望过来,“走啊,发什么呆啊。” 严风俞于是不再多言,从他手中接过了伞,与他一道往净墟洞走去。 到了洞外,除了季阳平,其余人都已经等候在那里。 细雨朦胧,寒风萧瑟,翁柔扎着羊角辫,裹着狐毛大氅,看见祁云岚二人,蹦蹦跳跳地跑过来,“祁大哥,你们来啦!” “嗯。”祁云岚摸了摸她的脑袋,笑道:“里头情况怎么样了?” “不知道嗳,估计快了吧,干爹不让我们进去,只让我们待在门口等消息,嗳,好冷啊,他们再不出来,我都想回去了……” 隆冬腊月,淫雨霏霏,对于没有内力的人来说,这样的日子的确有些难熬,祁云岚刚要开口,叫翁柔早些回去,就听见洞内忽而传来一声声嘶力竭的惨叫。 是成运的声音! 怎么回事?不是说今天就能出关了吗?难道临了了,竟出了什么意外? 惨叫声还在继续,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祁云岚心中难安,一把丢下伞,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沈叔叔,发生什么事情了?你们还好吗?” 进了山洞,他就看见成运躺在那张石榻上,石榻有机关,成运的各个关节都被牢牢束缚住,然而即便如此,他依旧在死命挣扎,他面色涨红,浑身的青筋根根暴起,亟待吞噬血肉的野兽一般,口中发出非人的声音,一声接一声,声嘶力竭,如果不是手脚被缚,此刻的他恐怕已经原地暴起,扑向山洞里的每一个活人……这情形,分明跟傀儡蛊发作时一般无二! 这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难不成五毒蛊那样剧毒的毒虫都驱逐不了傀儡蛊? 祁云岚大骇,几步上前,与沈郁与薛安一起,奋力按着挣扎不休的成运,“沈叔叔,这是怎么回事?成运他到底怎么了?” 可是沈郁根本没空跟他解释。 隆冬数九,寒风瑟瑟,沈郁忙得满头大汗,他一面死命按住成运的肩膀,一面把一根拇指粗的木棍塞进成运的嘴里,做完这一切,他就快速走向一边的木架子,在那些落满灰尘的瓶瓶罐罐间翻翻找找,口中还念念有词,“有办法的,一定还有其他办法的……” 沈郁翻找得格外专注,一本本古籍被他迅速翻开,又迅速丢弃,祁云岚搞不清状况,又不能上前打搅,只能一面照看成运,一面留意他那头的动静。 这时候,一直不曾开口的薛安忽然直起了身体,他看向沈郁,面色纵然还有些踟躇,语气却颇为坚定,“沈先生,您别找了,没其他办法的,只能用情丝蛊了!” 半步上前,“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可如今情况紧急,再不用的话,成运他、他……” “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沈郁却是失了风度一般,朝他大吼一声,薛安被他吼得一愣,一时语塞,沈郁很快平静下来,飞快地瞟了祁云岚一眼后,任凭薛安再说些什么,都不再言语。情丝蛊? 祁云岚从他二人的对话之中捕捉到这一关键字,然后他就想起来了。 情丝蛊,又称幽荧蛊,顾名思义,这种蛊虫成对出现,又成对服下,服下情丝蛊的两个人外表看来与常人无异,却可获得异于常人的能力,这种能力包括但不限于,感知彼此的情绪,感知对方的位置……亦可以在一方受伤时,替另一方承担伤势。 在一方受伤时,替另一方承担伤势? 祁云岚一怔,立刻想通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成运之所以会有此反应,并非只是傀儡蛊单方面的作用,而是傀儡蛊遇上了五毒蛊,二者互相厮杀,争夺成运身体的控制权所导致。 五毒蛊胜则成运活。 五毒蛊败则成运死。 而成运现在需要做的…… 祁云岚低下头,一把按住成运的肩膀,大声喊道:“成运,成运,你给我听着,小英子还在等着你去救他,你要是就这么死了,小英子肯定也活不成了,你不是说他是你最好的朋友吗?你要还是个男子汉,你就给我撑过去,听见没有,你给我撑下去……” 可惜成运听不见祁云岚的声音,他的口中开始溢出鲜血,暗红色的血浆混合着一小片一小片的碎肉源源不断地从他的口中往外冒……这是脏器受损的标志,再等下去,成运恐怕就要性命不保! 祁云岚再也等不了了,“沈叔叔,你把情丝蛊给我,我是他师父,我来帮他撑下去!” 如果说薛安的话于沈郁来说,就好像一阵风,这头进那头出,那么祁云岚的话对沈郁来说,就好像唤醒梦魇的当头一声棒喝。 听见祁云岚的话,沈郁终于有了反应,他翻书的动作停了下来,转头看向祁云岚,他神色平静,祁云岚几乎在这一瞬间读懂他眼神里的含义,心里咯噔一声响,祁云岚的头脑中冒出的第一个想法便是:他知道了!沈郁早就知道成运的真实身份了! 正因为知道成运的身份,所以沈郁不愿让祁云岚吃下情丝蛊。 正因为知道成运的身份,所以沈郁不愿让祁云岚帮着成运分担伤害。 因为他不清楚五毒蛊与傀儡蛊相互厮杀会对人体造成多大的伤害,如果这伤害太过巨大…… “沈叔叔,”短暂的震惊过后,祁云岚很快回过神来,他对沈郁道:“我是他师父。” 沈郁依旧看着他,神色无悲无喜,祁云岚一字一顿,“沈叔叔,我是他师父,我答应过他,我会救他性命,至于其他的……” 他顿了顿,语气忽而变得严肃,目光忽而变得坚定,“我爹在世时,曾跟我说过,他说,强者从来都不屑于欺凌弱小,只有最无能的人才会选择迁怒。” 「强者从来都不屑于欺凌弱小,只有最无能的人才会选择迁怒。」 所以他在得知了成运的身份后,选择释然;所以他在看见了成运的伤势后,选择出手。 他不是罗时平,不曾心怀天下,他也不是吕施,心胸并不宽广,他是临州城的祁小公子,一介纨绔,区区游侠,但也因此,他更要坚守自己做人的底线。 ——他答应了成运要去救他,就不会食言而肥,言而无信。 ——成运唤他一声师父,他便要成全二人的师徒缘分。 沈郁瞳孔一缩,继而笑了,“你确定?” 祁云岚点头,“确定。” 一个棕褐色的小药瓶在空中划过一条弧线,祁云岚吸了吸鼻子,劈手接住,他拔开瓶塞,倒出一黑一白两种颜色的小药丸,白的那个塞进成运嘴里,黑的那个……他仰起脖子,往自己嘴里丢去——这时候,一个人影忽而闪至他的身后。 这是一个男人的身影,身量比他高些,肩膀比他宽阔些,身上还带着叫他熟悉的冷冽香气。是严风俞! 祁云岚几乎立刻意识到严风俞出现在他身后的目的,他想要躲闪,可严风俞的动作比他快上许多,只见那条黑影一闪而过,那枚黑色的小药丸已经落到了严风俞手中。 严风俞哈哈一笑,手里把玩着那枚黑色的小药丸,毫不在意地道:“情丝蛊是吧?俞某一直都很好奇这些小玩意儿是怎么工作的,今日正好有机会,正好了了俞某多年的一桩夙愿。” 说罢,不等沈郁说些什么,不等祁云岚反应过来,他就把他那枚黑色的小药丸丢进了自己嘴里。 “你干什么?!那是药又不是糖,你跟我抢什么抢?”祁云岚目眦欲裂,欺身上前,刚刚靠近,他就看见严风俞身体踉跄,单膝跪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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