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人规矩的应了一声“是”,端着茶盘走了。 许心远犹豫着没有说话,谢文喆也不着急,只拿茶杯的盖子轻轻的在茶碗上撇茶沫,好一会,才听到许心远开口道:“进来繁阳城中流传的谣言,相爷可听到了?” 谢文喆就知道他是为此而来的,此时也笑着应到:“如今繁阳里传的沸沸扬扬,我自然也听闻了这个消息。” 许心远犹豫一下才又问道:“那要是相爷来看,这消息到底几分真几分假?” 谢文喆见他如此关心,心中颇为满意,面上却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来。 “许爵爷何有此问?” 许心远抿了抿唇:“那我便与谢相直言了,明人不说暗话,君上从未与我提过要在宗室里选嗣子,可这消息却顷刻流传起来,可见此事蹊跷,想必这并不是君上的主意,偏朝中众人却都信了传言,此时纷纷去我府上拜访,实在叫我为难……” 谢文喆端茶轻抿一口,笑道:“许爵爷过虑了,无论这消息是真是假,若真有那么一天,爵爷你都是宗室中的不二人选,如今官员们纷纷提前表态,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许心远面上现出了一丝恼怒,他顿了顿,再开口时,语气中便带了几分讽刺:“谢相这话说的倒是有趣,细想起来,便是右相郭振海也不免来我府上探问一二,怎的就左相这般沉着,竟是一点也不关心此事的样子呢?想来只怕是谢相一早便知这收继嗣子之事乃是谣言吧!” 谢文喆一愣,他倒没想到许心远还能想到这一层,如今倒是要小心应付。 垂眸吹了吹茶梗,谢文喆轻笑道:“许爵爷误会,如今我身兼数职,皆是要紧的朝政,一时间倒没顾上这个,想来是叫爵爷多心了,谢某在此给爵爷赔个不是……” 未等他把话说完,许心远便打断道:“谢相不必如此!我此次前来也并非是要怪罪相爷,眼下只你我二人在,我们大可不必揣着明白装糊涂!” “这话是怎么说的……”谢文喆还想再装傻,许心远却不给他这个机会。 “你我都心知肚明,曲炳君不可能立任何人为太子!” 这位许爵爷简直就像是豁出去了一般,半分表面功夫也不肯做,开口便是一声惊雷。 谢文喆也被他这般的直白震了一震,但他向来谨小慎微,怎会轻易在许心远面前吐露心迹,当即在面上堆了假笑,语气中满是劝慰:“许爵爷这话未免有些偏颇,君上如今尚无子嗣,以宗室继承大统乃是礼法所在,如今是以爵爷早做准备,也是理所应当之事……” “曲炳君将一个籍籍无名的道士封为国师,每日只埋头钻研丹道,”许心远冷笑一声:“他这是要琢磨着炼丹长生一统万年江山呢,哪里会突然要立个什么太子!如今众人仅凭流言便一个个来朝我示好,怕不是嫌我这日子过得清闲了!” 谢文喆有些意外,他未料到许心远竟然能够在看似触手可及的权势面前保持着这般的冷静,此时对他倒不敢轻视了。 “许爵爷慎言,这等言论且说不得,要让人听了去,只怕你我都有麻烦。”说罢,谢文喆又叹了一口气:“爵爷的为难我是知道了,只是谢某对此也是无能为力……” “谢相放心,我今日来左相府拜访,也并非是要求着谢相做什么,只是这流言蹊跷,我想请谢相帮我分析一二罢了。”许心远面上浮现出一抹讥嘲来:“文良前些日子刚刚与我说了些担忧,我当时还信誓旦旦的说不会发生,谁知不过几日便出了这事,倒叫我不得不多心了。” 这便是明晃晃的指责了,许心远的言下之意是在向谢文喆表明,他知道这事儿就是谢文喆在背后策划的。 谢文喆丝毫不慌,他做戏是习惯了的,只抵死不认,那对方也奈何不得。 他将茶盏在桌上一放,面上神色微恼:“许爵爷这话我倒是不明白,怎的还提起文良来了……” 许心远打断了谢文喆的话。 “正是因着文良的关系,我才肯将这话与谢相言明,我二人亲近,所以爱屋及乌,我便也不拿谢相做外人待。”他盯着谢文喆的眼睛,缓缓道:“大曲王族向来没个安生的时候,为争王位不知惹出了多少事端来,有人趋之若鹜,也有人避之不及。我今日与谢相交个实底,在许某眼里,便是用整个天下也换不来我与文良的悠闲度日。所以不论是谁动的什么心思,都是白费功夫罢了!” 这一番话倒叫谢文喆有些动容,他原也没想到许心远能为谢文良做到这个份上。 不过有些事情,也不是嘴上表态就万事大吉的。 “许爵爷这份初心可贵,可是这世间总有许多的不得已。”谢文喆语气中透着几分凉薄,“纵是爵爷心志坚定,可若真有大厦将倾的一日,爵爷当真能抛下家国,只顾自己逍遥么?况且覆巢之下无完卵,那时爵爷若不挺身而出,只怕身家性命也难保万全,又谈何逍遥呢?” 许心远听了这话,低头良久不语。 谢文喆也不催他,只是又将茶盏捧在手里,食指无声地敲着杯盏。 厅堂内陷入了窒息一般的沉默。 “谢相。”许心远抬起头来,语气中透着坚毅:“谢相这话当真算的警示良言,许某亦有这等担忧,故而今次来左相处拜访,还望相爷为我解忧。” 谢文喆垂眸思索片刻,只微微一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眼下谢相不如与我细细分析,若我真做了曲王,谁才是最大的获利者。”许心远目光凌厉:“如今希望我成为太子的肯定不是曲王,想来便只剩朝中权臣才会如此行事了。毕竟如今曲炳君在位多年,君王威势已不易撼动,倒不如立了我这样一位无根基的太子,从此便可以我为盾,挑战瓜分王权为己所用。倘使我真有登上大位的一天,这人亦有从龙之功,倒可以继续做他的权臣,把持朝政。” 说完,许心远定定的看着谢文喆,一字一句道:“谢相,许某的分析可有些道理么?” 谢文喆便是这朝中最大的权臣,此时许心远的言中之意,他心中明白的很。 “许爵爷这话是怎么说的。以爵爷的才智,便是真登临大宝也将是一朝明君,哪里会有把持朝政的权臣呢!” 许心远微微一笑:“谢相这话说的很有道理,想来,若是真有个权臣妄图将我推上王位,只怕也是搬石头砸脚,得不偿失罢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谢文喆再装傻便是要与许心远结仇了。 他垂眸沉思片刻,方露出个笑来:“得遇许爵爷,倒是文良运气不错了。既是爵爷已然打定了主意,那我也不妨帮上一帮了。您若真心只愿悠闲度日,那我为着文良,也定会叫爵爷顺心遂意,做个富贵闲人罢!” 许心远起身深施一礼:“如此,许某多些谢相体谅了!” “许爵爷这是做什么!”谢文喆急忙去扶,宾主二人不复方才的剑拔弩张,厅堂内充满了温馨的空气。 然而谢文喆面上微笑,心里却是惊涛骇浪。 这许心远表面上是个只知玩乐的宗室子弟,然而实际上,这人心机深远的很。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要什么,随后像蜘蛛一样在猎物身边织了网,只待猎物撞上来,他便死死缠住再不放手。 自己的那个傻弟弟,真是救不回来了…… 想到这里,他不禁叹了一口气。 自己也就罢了,眼见着弟弟文良这也是要绝了后了…… 不知道谢家老爹知道了会是个啥表情…… 算了,反正他真的是尽力了,谢文良自己选的路,以后是好是坏,便交给时间去证明吧。 作者有话说: ——许心远:“别装了就是你干的!” ——谢文喆:“啥~?你~说~啥?” ——许心远:“我当上曲王立马对张家军下手!” ——谢文喆:“嗯!你说的对!我弟弟的幸福最重要!你不想当曲王我一定帮你!”
第190章 盘算 带着一脸假笑将许心远送出了门去,谢文喆回到厅堂时,就见张野已经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正坐在他方才的位子上喝那一杯残茶,见他回来了,张野笑着放下茶盏道:“人送出去了?” 谢文喆点一点头,走过去坐在他身边,轻轻的叹了一声。 “怎的唉声叹气的,这倒不像我认识的阿喆了。” 谢文喆懒洋洋的横他一眼:“那你倒是说说,你认识的谢文喆是个什么样?” 张野自谢文喆腰间抽了折扇出来,讨好似的给他扇风:“我家阿喆向来智计百出,哪里有什么愁事呢!” 谢文喆只将一手支在桌上扶额道:“你哪里知道,我这还有个叫我没辙的弟弟呢!” “说起来……”张野显然有些好奇:“你弟弟跟许爵爷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唉,别提了,孽缘啊!” 张野笑起来,道:“你弟弟与许爵爷是孽缘,那你我又是什么呢?” “这还要问?”谢文喆一字一句:“咱俩这叫天赐良缘!” 严已律人宽以待己,谢文喆向来是其中佼佼者。 张野被他逗笑了:“得了这等的天赐良缘,怎的还要叹气,快别发愁了!” 谢文喆往太师椅上一瘫,闷闷道:“我就是可惜,好好的一步棋,眼见着是废了……” “那便罢了吧,瞧着如今这位许爵爷不肯做棋子呢。” 闻听此言,谢文喆坐直了身子:“做我的棋子哪里不好了!最后还能混个曲王当当!多少人想要做这样的棋子还没机会呢!” 张野却另有看法。 “要我说,许心远倒也不是真就将王权视若粪土,只是当王权与心中人取舍时,他做了自己的决定。”说着,他看向谢文喆,轻笑道:“细细想来,若有一天让我在你与王权中取舍,我亦是如他一般的选择。” 谢文喆愣了愣,手指在茶盏上摩挲着,迟疑半晌,幽幽道:“若有一日你能夺了王权,我倒要欢喜……” 张野只将手中折扇一拢:“怎的又提起这个来了,我不是与阿喆你说的很清楚了么,只因着我如今是大曲的将军,若是真以叛乱篡位,轻则大曲刀兵四起,重则我张家世代清名一朝颠覆,便要万古背负篡权骂名,我如何面对张家九泉之下的英灵?” 谢文喆连忙笑道:“你怎的急了,我便是说着玩的……”见张野仍是不悦,谢文喆又将他手中的折扇抽了出来:“想来,这许爵爷不肯当这曲王也不见得就是坏事,他如此心机,若真做王,只怕要比如今的曲炳君难把控……至于以后王位要如何传……便走一步算一步吧,眼下还是先应对南方太子遗孤才是。” 谢文喆轻笑着展扇给张野扇了扇:“此一战想是无法避免,阿野可有万全把握?” 张野轻叹一声:“南方甚少起战事,那太子遗孤便是倾尽民力仍不过是一地私兵罢了,如何能敌张家军。只是此去路远,西疆与你,我都放心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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