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落里那些妇孺们惨烈的呼喊声不知道何时停了。 “有一队鞑靼兵从北边偷偷入了张亮堡。为殿下而来。”谢太初说,“十五人。入村后,由看守带队,意欲行刺殿下。却贪图这个机会,入了民宅奸淫抢夺。被我斩杀了七人,带队的看守也被我斩首。剩下的骑马往黄河而去,妄图过河保命。” “剩下的蛮子,不能饶过他们。”赵渊将自己的大氅披在了英子肩头,声音沙哑低声道。 “我这便去追。” 他扬手一甩,道剑上血液飞溅出去,然后转身要走。 “等等。” 赵渊对狄英道,“照顾好自己。” 狄英抽泣着点头。 赵渊盘腿坐在地上,却奋力直起腰杆伸出手,抬头看他。 “我与你同去。”赵渊说。 他浑身血腥,半张脸颊不见肤色,另外半张面容血色斑驳,眼被鲜血浸润成了猩红色,黑色的眸子镶嵌其中。周身再无半点温和恭良的郡王之姿,倒有隐约有倾轧之压迫感扑面而来。 谢太初敛神,将长剑收在腰间,横握住赵渊的手,使劲一拽,已将他从地上拽起来,打横抱在自己怀中,出门。 大黑马亦知战时已至。 并不畏惧,昂首挺胸,踢着蹄子,跃跃欲试。 谢太初搂着赵渊翻身上马,一拽缰绳,黑马嘶鸣,箭一般的冲向东方。 追击而去。 * 看守尸体倒毙在地,血迹喷射出烟花般的痕迹。 并不止于此人。 街道上无数蜿蜒的血迹汇聚在了一起。 村落陷入死寂。 敌人的尸体和血液与族人的尸体与血液混杂在一起。 苍天寂静,慈悲如常。 无人在意。 无暇在意。 * 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樵苏。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注1】 ---- 【注1】《己亥岁二首·其一》唐*曹松
第27章 心头的火 (二合一) 谢太初搂着赵渊翻身上马,一拽缰绳,黑马嘶鸣,箭一般的冲向东方。 冻土之上听见清脆的铃铛马蹄声急速而来。 谢太初将赵渊护在怀中,引马直行。 急速中他弯腰掠地,从地上死掉的鞑靼兵尸体上捡起重弓长箭,又轻松起身,灵巧的犹如燕子,丝毫不曾耽误追击的进程。 一出村子,视野便开阔,再往前十里便是黄河大堤,逃逸的鞑靼兵正往黄河而去。那几个人吆喝着说着鞑靼话,一路慌乱而逃,冲上了黄河大堤,又往北走。 大黑马几乎神力,背驼二人,竟已逐渐逼近逃兵。 肉眼可见逃兵身着皮甲,头戴毡帽,几根小辫子在魁梧的背后晃荡。 “殿下扶稳。”谢太初说完这话已松缰绳,赵渊连忙抓住马鞍与缰绳,俯下身去。 接着就见谢太初自马背上拿起弓箭,挺直身体拉满这巨力重弓,他在颠簸的马背上瞄准前方,接着一箭射出,正中一敌人后背,那鞑靼人惨叫一声从马上跌落。剩下的人根本不敢回头,顿时提速。 谢太初不再迟疑,长箭连发,支支命中。 前面七人逐一落马。 快到浮桥时只剩两人,那二人知道自己绝不可能保命,已然癫狂,大吼一声拔刀冲了回来,不消一个回合毙命于谢太初剑下。 他重新抓住缰绳,亦握住了赵渊的手,在抵达浮桥之间,挽绳勒马。 大黑马嘶鸣一声,停了下来,回头踱步。 二人向来时路看去。 地上的躯体一动不动。 没了主人的战马茫然的四散。 旷野中弥漫着寒冷的肃杀之意。就在这个时候,自黄河另外一侧遥远的传来了喊杀之声,二人不约而同地回头去看。 在宽广的黄河北侧,狼烟早就散上了天空。 然而自地面上另有缭绕的烟雾升起。 “是火铳,还有火枪。”谢太初道,“只是不太多,国库空虚边疆之地的军费贫瘠,多年不曾新增枪炮弹药了。” 话音未落,自黄河那头沙坝之上出现了一列人群。 若仔细去看,便知道是宁夏总兵步项明的副官。 此时他腿上有伤,肩膀上还有一支箭羽射中,一看便是浴血奋战之人。他带着几个同样伤痕累累的士兵从坝上引马冲了下来。 边往这边,边对浮桥北侧的驻兵高喊。 “总兵有令,烧浮桥!” “总兵步项明有令!烧浮桥!快!” 与此同时他们身后一行百余鞑靼骑兵矣追赶了上来, 北侧浮桥处驻兵听闻立即拿起一只燃烧的火把,又有几人泼上桐油,两只火把扔上去,羊皮囊绑着的浮桥瞬间燃烧起来,火星子一下子顺着易燃的桐油窜过了整个右岸的浮桥。 顿时自河心岛屿往右半侧黄河上起了一道燃火的屏障。 副官越过挖好的战壕,冲入驻兵人群,合拢后,大端军人约百人。 驻兵推着狼牙栅栏阻击在外,又点燃了战壕内的麻油之物,堵住了鞑靼兵第一次冲击,然而剩余鞑靼骑兵便撵着前人尸体一跃而过。 双方对冲,混杂在了一起。 有人在混乱中高喊:“守住浮桥!别让他们过河!” 话音刚落便遭劈砍。 又有人喊:“横竖都是死,跟这群蛮子拼了!” 马蹄横飞,鲜血直溅。 在以三四人耗一人的损耗战中,鞑靼骑兵被拉下了马。接着便开始了贴身肉搏。 有鞑靼兵妄图冲上烧起来的浮桥,被大端的汉子扑上来,滚在了火焰之中,一并烧成了火团。又有宁夏驻兵一刀捅入鞑靼人的腹腔,却被鞑靼人削掉了脑袋。 惨叫声从对岸遥远的传过来。 像是隔了一道看不见的墙壁。 这一侧的宁夏镇寂静安详。 那一侧的岸边数百人杀红了眼。 有一种无形的东西,在黄河两侧蔓延,消耗着人命。 赵渊拽紧了手中握着的缰绳,他手一动,便发现谢太初依旧握着他的手。与此同时,谢太初也引大黑马转向浮桥方向。 不约而同地默契让他们彼此看了一眼。 眼神中有什么闪过,快得令谢太初不敢确认。 只需一个眼神,便可以点燃心中的炬火。可那些情谊还存在吗? 危急时刻,不容他细想。 大黑马开始起步,向前冲去,从木桥上一路狂奔,犹如飞驰的流星黑火,冲向了湖心岛屿。 几起几落,他们已站在湖心岛屿最高的岩石上。 谢太初勒马。 “冲过去。”赵渊道。 “殿下……” “对面危机万分,焉能束手旁观?”赵渊急问。 谢太初看他,欲言又止。 赵渊一顿,又道:“你放我下来!你自己去。” 谢太初缓缓摇头,下马,拿起箭囊长弓,站在了湖心岛边缘,向着混战人群。 箭囊中还剩下十箭。 他仔细观察对面人群,抬弓便射。 直入对面几个精锐胸膛,一时间竟对局部的扭打产生缓解。对面有鞑靼人发现了他的存在,亦射箭过来。 谢太初不避,反而又去看众人,然后道:“那个人,是他们这队骑兵的头目。” 那人远离核心战斗区域,在沙坝马上观察局势,因距离湖心岛位置远超射程范围,自然没有在意他们。 “最好的黑羽箭,最强的长弓,射程不过一百五十步。他的位置距离我们在三百步以上。”赵渊说,“太远了。” 谢太初摸了下腰间箭囊。 三只黑羽箭。 他沉吟片刻:“我可以。” 战场局势瞬息万变,机会亦转瞬即逝,他说完这话不再犹豫,挽袖拉弓拉满弓,蓄力朝天而射。 第一只黑羽箭冲上了天空,划出一个弧形飞到了对岸半空。 与此同时,谢太初第二箭比以第一箭更快的速度射了出去。 在到战场上空时,第二箭追上了第一箭,竟还有余力猛然爆发,撞击第一箭箭尾。 第一箭本已力竭,却因借力竟在天空中划过一道寒光,笔直钉入了那鞑靼首领的左胸膛,刺穿他的胸膛,往出了一截。 他被巨力一带,从马上跌落,口吐鲜血,身后长箭支撑仰面跪在地上,睁目而亡。 战场上一时间鸦雀无声。 就在此时,谢太初第三箭又至,射穿了鞑靼战纛。 大旗倒地。 端兵有人大呼:“鞑靼首领死了!蛮子败了!” 一瞬间大端士气大振。 战场局势顷刻变化。 鞑靼人少了首领,慌乱不堪,如无头苍蝇四处乱撞,刚还骁勇善战的异邦人,此时却没了主心骨,潮水后退,前后碾压。 那些在战壕深沟旁的被自己的族人挤入了深沟,死在了沟底的不可计数。 这一波百余人被撵上了沙坝,向着北方逃窜,大端军兵乘胜追击。 黄河边危机暂时化解,赵渊长长地松了口气。 他双腿并不能维持身体平衡,全靠两手紧握马鞍才得以稳定,此时已是强弩之末,直接从马上栽了下来。 谢太初伸手一揽,将他抱住,平安安置在地上。 岸边石柱你泥地上插着十几只自对岸而来,力竭失了准头的黑羽箭,赵渊一看,浑身僵了。 “殿下?” 他自身侧把出那长箭,仔细去看箭羽。 “我自来宁夏圈禁,每五日十框羽毛,仔细挑选,伤了腰伤了眼。挑出的雕尾羽送出去做上品好箭。这样的箭羽我一眼便识。而这些鞑靼人,配着的箭。” 他将那箭递给谢太初。 “是雕尾羽箭。”他说。 “雕尾羽乃是制箭上品,做重箭箭羽,百步可破甲。而鹅翎羽为中品可伤骑兵。下品的鸦羽和杂羽才发给普通士兵用,五十步便没了准头,上了战场生死看天。”赵渊咬牙笑了一声,“好箭原来都卖给了鞑靼人。鞑靼人杀我们大端子民用的乃是我们亲手做的箭羽。” 心头那把黑火像是加了一瓢油,又烧烈了几分。 “这就是边疆生意?”赵渊问他,“这就是金吾在操持的营生?他赚得巨额金银去了何处,给了何人?!” “金吾乃是舒梁嫡系。”谢太初道,“拉拢派系、豢养私兵。这都需要巨额银钱疏通。殿下知道是谁。” “边防凋敝,民不聊生。军户逃散,十室不存一人。如今竟有为牟利自制武器卖外夷而杀族人的禽兽之事出现!这样的苦日子,如何过得下去?这样的边防如何守得住?” 他扶着那石墩子妄图站起来,然而双腿无力,又得谢太初扶持在缓缓站定。 赵渊看向那黄河对岸。 此时北岸战事已了,尸横遍野。 然而沙坝后的喊杀声却依旧隐隐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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