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项明转身扫视,眉头紧皱:“张亮堡就这么些人?!” “是!壮年不到一百,十五岁以上老幼男子各三十。马匹二百三十一,都装上了马具。”副官说,“兵器库里火铳二十,没有弹药。只有普通鹅羽箭五百,也都分下去了。张亮堡库房里还有一千刚做好的上等黑羽箭呢!没有金监军的调令,拿不出来!” 他压下怒气问:“除了张亮堡,半个时辰内还有多少急兵可调。” “雷福堡、李纲堡、姚福堡还有三支人马共计五百余人从前面过黄河,其中骑兵三百,跟咱们在对岸汇合。再远一些的洪广、镇朔、常信三堡暂未清点完人数。” 步项明终于怒火中烧,他扬鞭指黄河对岸,“鞑靼人能一口气推到横山,至少有一千人以上,行动极快,先锋精良骑兵至少在八百以上!张亮堡已经是宁夏镇附近最大的马场,只有两百军马?整个宁夏前卫五堡紧急时竟然也凑不到六百骑兵!” “若然从中卫求助,调三千人马——”他副官颤巍巍建议。 “放屁!中卫人马到了宁夏镇周遭村落全都死绝了!”步项明大骂,“老狄!” 狄边平出列。 “开仓!把那一千黑羽箭拿出来,出事了我担着。”他说,“大不了军法处置,让个阉人杀头。” 狄边平应了声是,与骑兵统领同去取箭。 不过片刻,沉重的黑羽箭便分发到了每一个骑兵手中。 一人几乎不够十箭,却已经是如今最好的配置。 步项明瞧着这些面无惧色的士兵,忽然心有不忍。他极力克制这种情绪,深吸一口气,扭过头去——浮桥那头,又有烽火台起了狼烟。 鞑靼人已不足百里。 军情危机,容不得他思考。 “众将士听我号令!”他拔出腰间长刀道:“过黄河,杀蛮子!” 数百兵卒高喊:“过黄河!杀蛮子!” * 军队轰轰烈烈地离去。 张亮堡安静了下来。 “老先生会平安回来的,你放心。”赵渊安抚狄英,“不要怕。” 小姑娘回头看他,咬着嘴唇,眼眶有些红,却还是倔强道:“我没怕,也没哭。” 赵渊从善如流:“嗯,英子没哭,英子最勇敢了。” 她擦了擦脏脏的小脸:“我未来木兰从军,也成保家卫国的大英雄。” 赵渊点了点头,他抬头看天。 狼烟在远处滚上天空,天边留下一片阴霾,寂静的村落中一种恐慌的情绪在无声地蔓延。 为了安抚狄英,也为了让自己慌乱得心安定下来。 他捡了个树杈,回忆着大端北边总图上的情况,在地上粗略地画下了宁夏卫的样子。 “英子,你看。”他说,“我之前听你爷爷说起过,今年冬天极寒,鞑靼人鲜少劫掠,想必是众人都大意了,如今他们引兵自东南而来……” 他在粗糙的轮廓上指点。 “速度极快,出乎意料。横城、红山、清水一线肯定已陷入战火……鞑靼人过了黄河,到贺兰山之前一马平川,看上去是直指宁夏镇而来。”赵渊思索,“要劫掠,最好是在边墙两侧骚扰,从村落里掠夺粮食人口。缺盐的话,更是应该过了长城关往南的盐池去。为何冬日里要来宁夏镇?目的是什么呢……” “他们宁夏镇来得少,我记忆中这也不过第二次。中间隔着黄河呢,不走贺兰山,烧了浮桥他们的骑兵回不去。”狄英说。 赵渊本来还在困惑,狄英一说他猛然清醒。 这队鞑靼人马来势汹汹、却没有打算过黄河。他们在黄河那头虚张声势,为的是调走宁夏镇周遭驻兵。 宁夏镇周遭空虚,那么…… 赵渊还没来得及再想,紧锁的柴门已经被人一脚踹开。两个头戴毡帽,留长胡须,系辫子,腰间别弯刀的鞑靼兵便闯了进来。 后面跟着的乃是看守他的守备军。 “是他?”鞑靼人操着不熟练的汉语问,“割断他的喉咙,砍了他的头,你们的金公公会送给我的部落无数钱粮?” 那看守见他,对鞑靼人笑道:“是他,就是这个残废。” 赵渊看着鞑靼人拔出弯刀,向他缓步而来。 宁夏镇周遭空虚,便可乘乱杀了他。 鞑靼人的目标是——张亮堡。 是他赵渊!
第26章 刀与血 那带头的鞑靼人身形彪悍,听完看守的话,两步已经冲到了赵渊面前,一把拽住他的衣领,轻而易举的提了起来。 赵渊被勒住了脖子,一时无法呼吸。 那个鞑靼人眯着眼睛仔细看赵渊,对另外一个鞑靼人说:“听说是从大端都城送过来的,原来汉人的贵族老爷跟女人差不多。” “阿木尔,杀了他,我们走了。”另外一个鞑靼人道。 抓着赵渊的阿木尔眯起眼睛盯着他挣扎,将弯刀缓缓收在了腰间刀鞘中。 “这群娇滴滴的男人,手不能提肩不能扛,霸占着宁夏这么肥美的地方。”他说,“听说汉人兴男风,不知道贵族老爷是什么滋味。是不是跟女人一样舒服?” 赵渊本来在空中被勒的几乎晕厥,然而猛然间听见了这话,瞬间便愤怒挣扎,只是他已几乎没有力气,打在阿木尔身上的拳脚也并不能阻碍他的举动。 阿木尔哈哈大笑,一把将他按在地上。 本被拦在赵渊身后的狄英冲过来抓着他的腰,疯狂捶打:“你放开我大哥!” “苏拉,女人归你了!”阿木尔一手拽着狄英扔入另外一个鞑靼人怀里,“还没成年呢,睡了他,带回去给你生孩子。” 另外那个年轻一些鞑靼人本来有点犹豫,听他这话,被戳中了心思,抓着狄英怔了怔,然后回头去看。 看守撤到了门外。 院子里没有旁人。 他们一行十五骑兵,入了张亮堡。 那些年长些的都开始在抢女人抢粮食,周遭传来不少凄厉的哭声和惨叫。 “你还挑三拣四,我告诉你,出去了连女人的衣服你都摸不到的。这个不错了,还是个处女。” “放开她!”赵渊哑着嗓子怒喝。 他话音刚落,阿木尔一巴掌就甩过来,扇得赵渊满嘴血腥,两眼发黑。 在他能够动弹前,衣服撕碎的声音响起,陌生的禽兽掐着他的腰,几乎是急不可耐的在他胸膛亲吻。 恶心的感觉让他有呕吐的冲动。 凌乱的挣扎,急促的喘息,他从缝隙中瞧见狄英被另外一个鞑靼兵按在了地上。曾经坚强的少女在这一刻被恐惧袭击,她哭喊着挣扎着。 “不要——!不要!啊啊啊——!”叫声惨烈凄厉,换来的是衣服被瞬间撕裂,露出大半白嫩胸膛的结果。 苏拉眼都直了,兽欲燃烧,扑了上去疯狂啃咬。 没有用。 她。 他。 这个村子里的女人、女孩。 远处硝烟中的倒在鞑靼人铁蹄下的男人。 在战争中被抹杀了一切鲜活的存在,是兵器、是需要被推倒的防线,是战利品、是奴隶。 唯独不是人。 身上的野兽像是漆黑的山,沉重的压上来,把他整个人都压制住,无法逃离,无法呼吸。 难熬的一刻,时间被无限的拉长。 混乱、绝望、血腥、令人作呕的气息,比任何以往都要来得真实来得猛烈。 赵渊被捂住了鼻口,掐住了脖子,无法呼吸。 他略微有些直觉的双腿被人拉开,他几乎要放弃了…… “救我。救救我!……哥、哥……”有人似近似远哭泣。 “大哥!!!救我!!!” 狄英凄厉的惨叫在这一刻划破了所有昏昏沉沉的绝望,撕开了所有的一切。 赵渊这一刻,想起了行在大营那个晚上,龙纛陨落,被自刎而亡,首身分离,身后污名的太子。 烈火中林奉安从树丛中跌跌撞撞救出来,放在他怀中的皇太孙。那孩子在父亲的怀中,气绝而亡。 被砍下来的冷硬的父兄的头颅,犹如污秽被扔进泥泞之中。父亲不甘的眼神,凝固的血泪,还有污浊的面容。 梦里的在血海中燃烧殆尽的肃王府,纷乱被杀害的府中人。那个院落,母亲的妆台,还有那个再也回不去的家。 被苦苦压抑在心底的那些恨意,那些不甘,还有那些漆黑的东西,钻了出来。魑魅魍魉般在他耳边神识中絮絮私语。 有什么东西在他心头燃烧。 爆发出从未有过的愤怒。 他抓住了鞑靼兵腰间的弯刀,在一刹那间拉了出来,接着毫不犹豫的插入了鞑靼兵的身体。 鞑靼兵惨叫一声,抓着他喉咙的手拽着他,将赵渊甩了出去。 赵渊顺势一滚,在苏拉身后跪起,他双手握着那柄弯刀从背后猛然插入了苏拉的心肺。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拼死一击。 本在女孩身上一逞兽欲的鞑靼兵动作僵硬了下来。 他低头去看。 寒光乍现,胸膛上出现了银白的刀尖,一滴鲜血顺势滴落。 狄英抓着胸前的残破的衣服,瑟缩着爬开,只留下那个裤子半褪的鞑靼兵呆在原地。 当赵渊抖着手拔出那弯刀的时候,鞑靼人回头去看这个残废。表情诡异,有些错愕有些茫然。 血从身后的窟窿里开始往出冒,将死的他爆发出巨大的力量,扑了上来。冷硬的地面如今被鲜血染红,变得泥泞潮湿,两个人在地上扭做一团。 以命相搏的抵抗漫长而折磨人。 没有言语。 没有对话。 只有时不时被迫的噪音,提醒着这场扭打,最终只能以一人性命作为代价决一胜负。 终于在无数次的斗争后,失血过多的苏达被赵渊反制在了地上,弯刀的寒光再起,插入他的喉咙。 “你——” 他话音未落,血如泉涌喷了出来。 飞溅赵渊一身,他的脸上、身上、手上全是鲜血。 这一刻,院子里一片死寂,只有液体咕嘟咕嘟的声音响着……血液蜿蜒成河流。 此处此刻,成人间地狱。 就在此时,身后受腰伤的阿木尔终于清醒,大吼一声,捂着涌出鲜血的腰踉跄的冲上来。 “汉狗!”他抓住了赵渊的发髻大骂,“汉狗,你敢杀我兄弟,我要你不得好——” 他话音未落,寒光划过,脑袋已经离开了身体,飞出去,落入了水缸中,溅起水花。 在他身后,谢太初正持剑而立,面容冷峻。 ”殿下,我来了。”他说。 赵渊浑身都在发抖,可是他并没有慌乱,更不曾恐惧。 鲜血见得多了,心便冷硬。 他丢下弯刀,往后一坐,在血泊中,急促呼吸着,用湿哒哒的袖子缓缓擦拭自己半张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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