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是我纠缠, ”赫连诚不再逗弄,只拉了拉他的左手,那上面戴了赫连诚送的约指,赫连诚挑指扫过,触手沁脾,“你可好些?” 柳濯缨被赫连诚拉着, 只觉安心,他点点头, 随即看向屋外, “可我来更衣,你又来做甚?” 这句倒不是骂他,不过他们二人一前一后离席,若是被瞧见厮混一处, 难免惹人非议。赫连诚听罢满不在意, 随手指向屋外的池塘, 道:“我来钓鱼啊!” 申时, 私宴散后, 陆家马车悠悠往家去, 随车的僮仆突然靠近帘子, 对车内小憩的陆思卿道: “陆公子,赫连大人说要分你一尾肥鱼, 是他刚从池子里钓上来的。” 柳司马与赫连太守一前一后离席,期间尉迟晗拉着他去寻人,却是空手而归,众人见方才席间赫连太守显然对柳司马有意,还道这人大抵已被赫连太守截了胡,可风月佳话刚起了头,那厢赫连太守已拎了两尾白鱼姗姗而来,边向主父琰赔罪,边赞他这池广鱼肥还吐泡泡,实在忍不住抓了些。 又过一会儿,柳濯缨身后跟着个侍婢,也终于回来,尉迟晗再度问起,他只说是醉酒难醒,便独自去园子里闲逛一会儿。 只是脸上愠怒未消,残存一片薄红。 此事在主父府自然算是揭过,可陆思卿攒了一肚子正要算账,他想到那两尾活蹦乱跳的鱼,登时气不打一出来,“谁要他的鱼?” 听僮仆的声音似乎犯了难,“啊这——” 不过陆公子在外向来恭而有礼,陆思卿顿了顿,又说:“你去回他——” 可下一秒赫连诚竟是直接上了马车,嬉皮笑脸,“不敢劳动陆公子家的人,在下亲自送来!” 陆思卿猝不及防,瞧他手上那一尾活鱼还在蹦跶,下意识退到车驾一角,“你怎的上来了!”他随即想到什么,又追一句:“无耻下流!” 赫连诚并不反驳,反而拱手道谢:“在下实在惭愧,也多谢方才陆公子解围。” 那种欢爱的声音即便细微,也无法瞒过陆思卿这般灵敏的双耳。陆思卿见赫连诚并非来者不善,防备地盯着他看,半晌才侧过身,仍是没个好气,“说吧!” 明人不说暗话,赫连诚眉眼一挑,开门见山,“敢问那副对子究竟是何意?” 陆思卿道他兴师动众要问什么,听罢翻袖一挥,“你当着我的面都敢如此,如此对他,”陆思卿不是放荡不羁的人,委实说不出口酸话,于是吞了后半句,只说:“这种陈年琐事,你何不当面去问他?” 赫连诚倒是坦荡,“我怕揭他伤疤。” 方才席间,不过是对了副对子,已叫他心神激荡久久难平,赫连诚思来想去,总觉得不止因为故人相见。陆思卿一个白眼,心说自己何尝没有疤?只是想到二郎心里又是一痛,垂下眸去兀自伤感。 赫连诚还算有点眼力见,一句话勾起两人心伤,他见陆思卿也不好受,又递了台阶,“若是陆公子也不想说,在下自不强求。这鱼新鲜,陆公子拿回家可做鱼脍,也可炖汤,在下这便告辞——” “等等!” 赫连诚的手刚搭上车帘,闻言回眸,“陆公子请说。” “二郎曾说,”陆思卿闭了闭眼,“四弟的命格太过贵重,要小心看护。” 赫连诚一怔,谢泓已是位极人臣,所出之子能比大梁二品中书令还要命格贵重——难不成是九五至尊? 天命难改,人意难违。 那么是谢元贞的天命不可改,还是谢泓的父命不可违? 陆思卿看赫连诚似乎陷入沉思,也有些犹豫,究竟该不该同他说这些紧要的话,“大梁开国时,灵台丞曾进言,说三十年后铎州将有王气,这也是铎州地处江左,却成副都的缘故。”谢家这几个儿郎中,二郎与大郎年岁相当,走得也近,所以陆思卿偶有所耳闻,他回忆那时与二郎一起的光阴,嘴角不自觉起了微微发苦的笑意,“靖襄帝信赖谢家,两京一主一副都要他们谢家人来做刺史。可如今靖襄帝驾崩刚过三十年,谢氏已经要夺他慕容氏的天下了。” 赫连诚后牙一紧,眉头皱起,“你的意思,季欢他——” 命格贵重,三十年后铎州将有王气,这几件事连在一起并不难猜。可不过一句谶语,当真能叫谢泓拼上一家老小的命不后悔,且谶语真能成真么? “老实说,我也不知他遇上你,究竟是他的福,还是他的孽。你救他于危急,我亦心怀感激,可如今四方离乱,来日群雄逐鹿,谁都有坐御座的可能。” 陆思卿盯着面前这个人,赫连太守惯会伪装,一副吊儿郎当的皮囊下不知藏的什么野心,陆思卿始终看不清他的来历,也看不清他的归路。 于陆思卿而言,赫连诚始终是个祸患。 不过因着谢元贞的关系,陆思卿不得不向他坦露天机,他叹了一口气,“我不信谶语,不信天命,可倘若你二人日后注定为敌,那不如现在就不要成为彼此的羁绊,免得来日剪不断理还乱,又闹出许多追悔莫及的事来!” 赫连诚不置可否,只追问道:“所以谢家拼上满门性命,也要保他一人——此事他可知晓?” 陆思卿又看他一眼,隐隐觉得他这话是在关切,“二郎常说,这几个儿子里,数季欢最肖其父,如他这般七窍玲珑心,又怎会猜不到?”说到这里,陆思卿索性将话摊开,“再者季欢自己也会占卜推算,他先前便已算到谢家或遭大难,如何算不到自己日后会成为万乘之君?” 赫连诚却摇头,“这是推断。” “是推断亦或揣测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告诉你来日他有可能做帝王,”陆思卿一字一顿,是要问赫连诚的真心,“赫连诚,你会与他争这天下吗?” 赫连诚斩钉截铁,“不会。” 这回答实在太快,叫陆思卿一时分辨不清,两人对面而坐,静静对峙半晌,陆思卿才说:……最好是真话!” 他言之未尽,只是倘若赫连诚今日所言有半句虚假,自己也会想方设法杀了这人! 除了谢元贞,陆思卿与赫连诚话不投机半句多,两人又坐一会儿,陆思卿终于忍不住抛开风度要赶客。 “你还不走?”他眼神不乏嫌弃,在那尾半死不活的鱼与赫连诚之间来回,“送我一尾鱼,还要跟我去家中吃上一口回本吗?” “不了不了,私以为还是大司马家的饭食比较可口,不过这条街正去司马府,在下忝颜是想搭个便车,再寻个最近的巷口下车罢了。”赫连诚在师戎郡出手便是千金,在陆思卿面前却要装穷酸,连辆马车也雇不起,只能蹭他的顺风车,“陆公子胸襟开阔,不至于不肯让在下搭这个便车吧?” 陆思卿轻嗤,赫连诚这话问得好,答不答应不也都坐了半程路,他不想再与这人作口舌之争,于是偏头掀开帘子,马车正经过民巷一带,路边席地坐着一对夫妻,身边还有个衣着光鲜不少的小郎君—— 正是胡长深。
第096章 相守 陆思卿与胡长深成点头之交皆是因为谢元贞, 两人匆匆打了个照面,各自都不方便,也就没有开口寒暄。 车马远行, 街口的郎君还抱着妻子, 只见那夫人双目紧闭, 眼下乌黑, 两颊发青不似活人,便是不通医术的人看了也觉得棘手。 郎君见胡长深把了半晌的脉象也不吭声,急躁溢于言表,终于耐不住问:“胡大夫,内子这是怎么了,怎的突然就昏死过去?” 这对夫妻此前是世家的衣食客, 土断推行之后才被放出来,这些人无依无靠, 想必是遭了世家不少压迫, 所以才叫这位夫人落下病根。 胡长深看了一眼郎君,心里不由发虚,其实他根本摸不到脉象,观夫人衣摆又隐隐见湿, 大抵是没救了, 可他见郎君如此着急, 又有些不忍心, “令正这病——” 郎君一听胡长深如此犹豫便更急了, “大夫您悬壶济世, 万不能见死不救啊!” 这一带的百姓几乎都是胡长深一手诊治, 他在这群人中的名气越大,于他这般心软的人便越是束缚, 此前胡父也曾告诫过儿子: 若所遇已是回天乏术,天意难违,也莫要过分求全。 胡长深回回都好声应下,可哪回也不见他真放在心上。 看这情形,胡长深又有了冲动,咬牙道:“我试试——” “她早没救了,你强试什么?” 一个少年气的声音忽然自胡长深耳后传来,如晴天霹雳,更醍醐灌顶。 胡长深猛然转身,小郎君脖上有一道疤,很浅,但胡长深一眼看出那是刀伤。 浅灰色的疤痕触目惊心,胡长深不由多打量了这个小郎君几眼。 那郎君仍抱着夫人,眼见这个不知打哪儿来的小子口出狂言,是害怕,更是愤怒,“你胡说!你小小年纪又不会医治,做什么诅咒内子!” 胡长深被郎君的声音拽回神,即便不甘愿,他心里也认同这个小郎君的话,单是一眼便能断生死,想来他的医术比自己还要高明几分。 但一出口,胡长深还是那副犹犹豫豫,“这——” 救命稻草就在眼前,郎君不愿也不许胡长深退缩,他死命揪住胡长深的衣袖,声嘶力竭,涕泗横流,“胡大夫,您常年在这一带行医,救死扶伤无数,我知道您一定有办法,一定有办法救内子,求求你救救她!” 街边的百姓闻言也都转过来看向胡长深,期许的目光是最难以挣脱的枷锁,胡长深到底没能拗过郎君的意思,鼓足勇气,最后又重复道:“我试试!” 东风吹马耳,世人总是这般,小郎君也不愿再多说什么,只丢下一句不可救药便负气而去。 那郎君眼见人已走远,才啐了一口唾沫在地上,“我呸,不懂装懂!” 曲水流觞宴后,谢元贞回家便吐了血,他不想声张,便自己一点一点清理干净,照常吩咐僮仆准备饭食, 却不打算吃。 快到寅时,屋外风动,赫连诚跨门进来,见着一桌子的菜还没动过,嘴角咧上天,“怎的不用饭,等我么?” 明日并非休沐,谢元贞当赫连诚要赶回师戎郡,倒不知他此时还要过来,紧接着匆忙站起,字里行间明显有些慌乱,“你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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