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孤翎借靖襄帝的事迹高瞻远瞩,谢远山听罢却要嘲他本人,“可温孤兄主天下财政税收,只进不出是本分,如何能舍得倒出整整一觚酒?” 温孤翎气不打一处来,当场倒了酒,从水中舀起一杯,就要往谢远山跟前推。 尉迟焘之子尉迟晗正与温孤翎相邻,他原本是拉陆思卿过来凑热闹,瞧瞧这位名满江左的大司马柳濯缨是何许人,不想酒令没行过几个,大小争吵先听过一堆。 尉迟公子正当风华,又承廷尉正家训,见状不由做起中正官,“都说了这是私宴,你们有多少恩怨都去朝堂上吵个干净,文思雅令岂是你们党争的工具?” 朝堂之上李谢两派越斗越狠,这种惯性自朝堂持续蔓延至于私宴,已然成了两派人当门对面下意识的本能。且裴云京带兵出征,明面上打的是玉氏叛军,实则还是李谢之争,岭南的硝烟冲天,此刻也在这群文官之间徘徊不散。 尉迟晗到底不在官道上行走,年轻气盛说话也不知轻重,陆思卿扯他,他还一副愣头青的模样。见状柳濯缨便去捞那羽觞,不料身边有只大手比他更快,整个包裹柳濯缨的指尖,连同羽觞一起迎了回来。 美酒掺了生水,入腹未必好受,柳濯缨回眸睨赫连诚一眼,想放手,赫连诚却偏不让。 赫连诚微微眯眼,眼底的柔情蜜意如丝般绵长,“柳大人的手太凉了。” 凉手够冷酒,赫连诚可不答应。 “摸够了吗?” 柳濯缨瞬间红了耳根,他顶着这张天人艳羡的脸,清谈之中谁想轻薄于他,好歹得先过大司马唇枪舌战这一关。 可唇枪舌战也敌不过赫连诚的脸皮厚如城墙。 众目睽睽,赫连诚得放大司马一马,他两指松了劲,滑过那细长的指节接过羽觞,打起圆场来更不正经,“还不是因为诸位都心系家国天下,譬如某这等俗人,三杯两盏下去便只知风月,”他指弹羽觞,“且让某来抛砖引玉:单青也是青,加点也是清。除却清边点,加心却为情。俗语云:似开未开最有情!” 春来桃花究竟是开是谢众人不知,倒是赫连诚这只金毛大孔雀,花屏妖娆几欲开出满天满地。 说罢他掐准柳濯缨捏过的位置覆唇上去,喉结一滚,眉眼一低,正扫过身侧粉面朱唇的俏佳人。 郗延真嘴里嚼着冷瓜,目光不时在两人之间来回,打趣道:“不想赫连兄还是个性情中人。” “是个俗人罢了,”青田美酒下肚,赫连诚显然没喝过瘾,说话间还捻起指尖,似回味无穷,“有清酒一樽,得心上一人,执子之手与之同乘骏马,就此浪迹天涯,此乃某余生之愿也。” 赫连诚坐姿不羁,并非刻意显风流,一字一句沉缓而清晰,惹那柳濯缨牵了嘴角,只低语一句浪荡。 尉迟晗的心思都放在柳濯缨身上,见他唇齿轻动,立即追问:“柳兄说什么?” “这就浪荡了?”赫连诚一笑,凌厉的五官柔和不少,柳濯缨的嘲弄是添柴加火,燎得赫连诚眉飞色舞,尾巴翘上天,“某不仅要执子之手,死后更想做这盛酒的容器,日日挂在心上之人的腰间,渴了念了,便对酌一口——柳大人,你以为如何?” 柳濯缨掩唇,垂眸不看他,“只怕你做不成酒壶,要做人家的夜壶!”
第094章 师兄 众人哄堂大笑, 心中暗叹柳濯缨这伶牙俐齿,骂人不带脏字,只一字之差却见天壤之别。 赫连诚被人嘲了并不恼怒, 甚至还觉得宾客笑得不够, 堆起自家门前雪, 还要往上添一霜, “那便白日做酒壶,晚上做夜壶,某甘之如饴,求之不得!” 柳濯缨:“.” “此前风闻赫连兄放荡不羁我还不信,今日得见果真如此,”郗延真看了半天热闹, 是欣赏亦是解围,“咱们柳兄于清谈之上向来无人匹敌, 难得被赫连兄堵得说不出话来!” 众人又是一笑, 不远处的廊下,主父琰姗姗来迟,顺着视线,他们这才注意到曲水往东的廊下, 隔着一段泼墨屏风。 背后影影绰绰, 正端坐一人。 “听琰老说, 此人姓金, 亦是樗里兄同门, 近日正好游历此地, 便自请来观清谈。不过他端的神秘, 只肯以字会友。”尉迟晗放低声音,只当那人听不见, 说完又问柳濯缨,“柳兄,此人你可认得?” 照理都是郗老高徒,没见过面也该听过,柳濯缨宽袖中的指尖陡然捏紧,却是反问:“姓金?” 不该姓钟么? “既是樗里汲同门,自然柳兄先请,师兄弟把酒叙旧。”谢远山捏着自己手中的酒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不知这同门里是否也有高下之分,那位金先生的学问可在柳兄之上?今日以文会友,不若你二人当堂比上一比,也好叫咱们开开眼界!” “曲水流觞,确是以文会友,”主父琰莞尔,大手一挥,“来人,去取金先生墨宝。” 侍婢很快取来一张纸,众人哄闹着上前,只见素白宣纸藏锦绣,墨缁狼毫走龙蛇,入目赫然是两行隶书—— 卦中阴阳对面绝 天命难改 “我道这位金先生是为玄谈,原是要对对子么?” “可这卦中阴阳当卜祸福,对面而绝又是何意?” 众人看向柳濯缨。 “世间成败转头空,”柳濯缨没有丝毫犹豫,负手起身,死死盯着屏风之后的人影,袖中指掌几乎攥出血来,“人意难违!” “好生悲凉,”尉迟晗听罢不由叹息,“倒不像是在对对子。” 赫连诚眼角一瞥,这个尉迟晗不经世故,却好似正说在点子上。 对完对子,柳濯缨便不再开口,倒是谢远山先摇了摇头,“柳兄才高八斗,不过这句下联我却觉得不大工整。” “哪里不工整?”尉迟晗第一个不服气。 工整与否是谈句子,但正如谢远山所言,他们二人既是文斗,更是叙旧。 当年洛都依风山上,谢泓与郗衡对面而坐,各自推算前后天下风云三百年,谢泓往后,郗衡往前,只是算到大梁末年之时,谢泓突然停了下来。 大梁谢中书怜其四子谢元贞,世人皆道因其天生质弱,是故自小深养闺中,其容貌几何从不为外人道,可这究竟是要他安心养病,还是为着别的什么? 谢元贞从未听父亲提及,即便心有疑窦,可论占卜,他不如父亲与老师,他能算到谢氏恐遭大难,到底没算出来这大难临头便是满门尽灭。 那么父亲与老师不相上下,他是否早已算到了自己的结局? 天命难改,人意难违,终究是要按部就班地走下去。 众人还在争相出风头,喧闹之中,赫连诚清楚地察觉身边的人在隐隐发抖,他眸色晦暗,只调笑道:“柳兄醉了呢?” 柳濯缨猛然侧过脸,强行按捺内心涌动,“是在下失态。” 主父琰向来惜才,对柳濯缨自是格外爱重,闻言又吩咐侍婢,“来人,快扶柳公子下去更衣。” 进了房间柳濯缨便挥退侍婢,金盆之中,井水触手生凉,他洗手净面尤嫌不够,最后整个人闷到盆里,用近乎自残的方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然而不过须臾,房门开合,一双大手奋力带他逃离窒息,柳濯缨大口喘息,难以抑制地眨着眼,睫毛晶莹,汪汪噙泪,只听赫连诚又急又气,“这是做什么!” 柳濯缨眼前景象朦胧,见赫连诚冲自己发火,莫名觉得委屈,“你怎的来了!” “我来截大司马的洋相,”赫连诚心里窝火,扯了巾帕,嘴上不饶人,出手却温柔备至,“夏日不可贪凉,你要冷静也不该这般。” 柳濯缨任他动作,泪水随井水滑落脸颊,啪地滴到手背,他似真不解,“那该哪般?” 赫连诚一愣,揩过他眼角正要再说,门外忽而又有动静。赫连诚四下环顾,最后拦腰将柳濯缨抱上房梁,两人一上一下紧紧依偎,双双做那梁上君子。 只听下一刻尉迟晗敲门问:“柳兄,我来看你,你可还好?” “咱们还是回去罢!” 柳濯缨耳边轰隆,叠着木门轻敲的声音,他从心跳声中分辨出那正是陆思卿,于是抬眸,只见赫连诚竖指贴上他微凉的唇瓣,转而用衣袖继续替他擦脸。 别出声。 赫连诚张嘴一字一顿,眼神多情而危险,每一丝细微的神态都在营造危急的氛围,可无声的三字落在柳濯缨耳边却如振聋发聩,如诉爱恋镌刻于心间。 “还是进去瞧瞧,万一出了什么事呢?”尉迟晗没听到动静不放心,拉扯间他径直推开门,两人几乎是撞进空荡的屋内。 “没人?” 尉迟晗实难料到,此刻柳兄就伏在头顶的宽梁之上。赫连诚款曲周至,擦到最后,想做人却又不想做人,眼见已是色心难遏,捏着柳濯缨的下巴就开始啄起来。 他仗着柳濯缨不敢发出声响,起初还一寸一寸厮磨,磨到后来擦枪走火,星火燎原暗潮汹涌,直逼得柳濯缨招架不住,满腹呜咽堵在喉间,指节扣住赫连诚肩胛,捏得泛白,直至陡然勾起,也不敢溢出一丝一毫。 “许是已经回去了,”陆思卿左耳一动,拉着人就往外走,“咱们回去瞧瞧。” 尉迟晗虽不愿,但陆思卿字里行间不知为何已然带了些愠怒,于是只好跟着回了筵席。 脚步声渐行渐远,周遭重归蛙鸣蝉噪,赫连诚长舒一气,带人翩然飞下,怀中柳濯缨譬如瓜熟落地,那瞬间腰身一歪,险些没站稳。 夏至的天儿不算太热,柳濯缨被赫连诚牢牢禁锢,只觉得方才的紧张与崩溃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巫山云雨,鱼水之欢。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敏感到极致,赫连诚甫一抬手,他便认命般地将眼睛闭上,那股子娇颤的劲儿纤悉无遗,尽数落在赫连诚晦涩的眸中。 赫连诚也压着燥火,他衔起坏笑,指尖轻动,最后只是将柳濯缨有些凌乱的发丝绕至耳后,替他正衣冠,平心绪。 柳濯缨大气不敢多出,就这么等了一会儿,感觉到对方并没有多余的动作,这才谨慎地睁开眼。 只见赫连诚弯腰贴近,端的眉清目朗,一笑春风,“愿如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第095章 天命 柳濯缨单等赫连诚没了欺负的心思才敢发作, 他侧过身,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还有些发烫, 想必看起来也是红透了, “谁要与你长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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