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这时,文官一侧突然哄闹起来,人群中几个官员异口同声—— “散骑侍郎这是怎么了!” 赫连诚的事情尚未论出个所以然,谢远山这边险些栽倒朝堂之上,令永圣帝也有些吃惊—— “谢卿这是怎么了?” 谢远山被左右搀扶,颤颤巍巍地拱手作揖,“臣无碍,只是站久了有些头晕。” “谢卿一向身体强健,”这理由太过稀奇,永圣帝反而仔细打量起谢远山,“怎的今日脸色如此苍白?” 谢远山周遭的官员闻声应和—— “是啊,散骑侍郎虽是文官,但其体魄与武官亦可相提并论,不应该啊。” “我记得半月前散骑侍郎曾有几日告了病假,不会是旧病还未痊愈吧?” “寻常风寒不过几帖药的事,散骑侍郎这是生了什么大病,半月有余都还未康复?” 永圣帝听这话越说越不像样,怕他最后一盆脏水要往自己头上浇,当即打断那些七嘴八舌,“散骑侍郎若是实在支撑不住,不如早些下朝回府休息,这几日孤免你上朝。” “臣无碍,”谢远山自己站直了身,倒是没有再细说,“区区旧伤,莫要因臣而耽搁朝堂大事。” “这朝堂可不止是孤的朝堂,也是你们这一众朝臣的,臣子的身体自然也是大事,”永圣帝一语双关,既然臣为君着想,君便更要宽容待下,“你说你身怀旧伤,那是因何而伤,又伤在哪里?” “臣惶恐,”谢远山遭永圣帝暗讽,垂眸掩饰内心的不忿,“只是半月前府里来了匪贼,臣一时不察,被他当胸一剑。若非家君以多年珍藏的山参吊命,怕是险些见不到主上了!” 永圣帝眉眼一皱,“竟有此事!” 百官顿时一片哗然,谢公绰好歹也是京师府尹,谢远山又是散骑侍郎,谁敢刺杀当朝正五品散骑侍郎,当朝二品官员之子? 答案太过显而易见,殿中霎时一片死寂,谁也不敢再说下去。 百官还沉浸在震惊之中,江豫川最先反应过来,“半月前的事散骑侍郎怎的拖到今日主上问起才说,”他身为李氏门生,矛头亲指百官心中所想,反而是要借机洗清李令驰的嫌疑,“且刺杀当朝命官事关重大,若不查清,难免叫坊间流言四起,说什么当朝重臣又因党争而遭灭门。二则京师皇城根下竟然还有匪贼四起,其中是否也有府尹失职的缘故?” “当年六军二十万兵马护驾,主上尚且还要受伤,万幸眼下主上并无大碍,否则臣可是万死难辞其咎!”谢远山身心不痛快,开口更不留情,“臣虽至今没能捉住那匪贼,但也从未断过搜捕。若是哪日叫臣抓住了,臣必当杀鸡儆猴,没的叫别人以为,咱们京师城防形同虚设!” 这朝堂挂着慕容氏的名,实则是李谢两派唇枪舌战之地,永圣帝听得厌烦,改问起匪贼本人,“那匪贼身手竟如此之好,举城之力也难以抓住?” “主上有所不知,匪贼之所以难抓,就在于其精于改头换面。匪贼虽身形健硕不似寻常人,但那日月黑风高,又一袭黑衣蒙面——臣自当加强防范,不叫主上梦中惊魂。”说这话的时候,谢远山有意无意斜睨赫连诚,他倒是沉得住气,脊背微弓却不塌陷,“不过那匪贼倒也不算尽占上风,彼时我府中侍卫也刺中他一剑,想必这些时日他正躲在哪座荒山野岭,不敢出来了!” “哦?那他比谢卿伤得还要重,”永圣帝端着一张冷脸,还要继续关怀,“会否已在哪处咽了气,才一时没被搜出来?” “这倒没有,微臣下属只刺中他的屁股——说来,我记得赫连大人的身手也是个中翘楚呢!”谢远山心血来潮般突然点了赫连诚的名,他人还没抬头,后面的王崇已然以眼神杀了过来,“我开玩笑的,赫连大人切莫紧张,我那下属招招没个轻重,想来便是当世高手闭门修养上半月有余,此刻也必定是坐立难安的!” 赫连诚要轻拿轻放,温孤翎却是乘时乘势,“赫连大人,散骑侍郎这是怀疑你呢。不如委屈你当着咱们的面儿脱了裤子,也好叫同僚之间疑心尽消!” “赫连大人还未定罪,他还是大梁天子的朝臣,”这话可以是玩笑,但崔应辰要当真,便是百口莫辩的铁证,“你当众辱他,居心又何在?” “居心何在?”谢远山与之一唱一和,“自然是在搅弄朝局!温孤大人到底是背靠大树好乘凉,诬陷辱骂朝廷命官竟是信手拈来,实在叫下官不得不拜服!” 朝堂之上剑拔弩张,眼见两方人马又要再吵起来。 “提及刺杀,不知护军大人可还有印象?”灵台丞郗延真突然开口,“此前令弟流放岭南边境,途中也曾遭遇伏击,后来护军大人抽丝剥茧揪出了钟离望,谢府刺杀一事,有无可能是他的残余党羽仍在作祟?” 钟离望死得究竟是否冤屈并无人在意,关键是世家风闻他手上竟有一批暗桩,这倒是足够惊世骇俗。百官私下宴饮往来,这些家伎之中突然少了谁都经不住细问,世家平白遭受背刺却不能戮尸泄愤,这些家伎更是烫手山芋,摆在家里光看着就能窝一肚子邪火。 谁叫多年来皇权式微,世家以为关起门来自己便是九五至尊。若是叫他的暗桩搜集到什么不该公诸于众的东西,其后果如何,这次李令仪的落马就是最好的证明:一份名录,一箱白银,还有大海捞针也能寻来的人证。有此血淋淋的前车之鉴,世家才当真惶恐,这些年来从他们府中搜集到的东西究竟是否致命?途中究竟转过几次手?最终又流向何人? 细思极恐,越往深里想,真是没有一处不叫人头疼。 世家凌驾皇权之上并非一日两日,因此会否获罪于天还另当别论,他们更怕出身同等地位的所谓盟友两面三刀。沧海桑田,世家门阀的昌盛与没落终有定数,但绝对不该是因为有这样的把柄捏在对方手中! 廷尉淳于霑也是心知肚明,于是赶紧顺着灵台丞的话,“灵台丞所言有理,彼时为求一网打尽,护军大人直接绕过三审七决将钟离望一干人等处以极刑。虽说乱世当用重典,可未经三审七决终究太过草率,此案说不定还有冤假错案的可能。”他以一副老臣的姿态表拳拳之忠,“臣以为散骑侍郎遇袭是个警示,咱们是否该重新审理此案,否则难免叫大梁臣民以为朝廷暴虐无道——民心不复,得不偿失啊!” 这一日早朝从天未亮到天大黑,散朝的时候,百官谁也没了心思再寒暄。 赫连诚既放言要修复司南车,永圣帝便要他言行抱一,索性将司南车修好了再送归国库。 昏暗的砖石路面,主仆二人匆匆往宫门走,王崇在前提灯,目光不时往后瞥,“大人,方才真是好险!” “你怎的才来,”赫连诚眼角注意周遭,声音压得几乎听不见,“可有人拦你?” 王崇听罢正要详述,谢远山被府中小厮背着,脸上一派悠闲,“赫连大人可真是辛苦,下了朝还要连夜渡江赶回师戎郡。”主仆二人听见动静,只好停下来等谢远山姗姗而来,在他们面前停下。 “所幸今日并非无功而返,赫连大人,”谢远山这话听着是寒暄的口气,字里行间却分明是在警告,“得了兵器便好好练你的兵,可千万不要再存什么非分之想!”
第075章 药浴 隔日卯时四刻, 本该回到师戎郡的赫连太守突然出现在谢府偏院,谢含章提前得了信,正守在廊下等他。她见赫连诚一跃而下, 语声清越, 行步如风—— “兄长尚在药浴, 特地要我在此等候赫连大人, ”她捧了茶奉与赫连诚,大方又周到,“大人先饮盏热茶暖暖身,兄长一会儿就出来。” 赫连诚有些受宠若惊,小心接过茶先抿一口,沾湿了嘴唇便问:“他的伤——” “兄长说那夜大人已是手下留情, 您不必介怀。”谢含章说着扫过门扇紧闭的浴间,到底关心则乱, “只是兄长的身体, 日后少不得要精细调理,也不知究竟要养多久,究竟能养几分回来。” “谢小姐,”花朝节当夜谢元贞的话真真假假, 有一半是为免赫连诚担心。赫连诚不得实情不肯罢休, 那么他的亲妹便是缺口, “六年前的三九雪夜, 你们是否遭遇过伏击, 他可有再受伤?” “赫连大人唤我少珏吧, ”谢含章弯了眉眼, 三言两语道尽其中坎坷,在赫连诚听来却是触目惊心, “我们渡江而来,途中险些被人认出,船家趁乱推我们入江自保。可寒冬腊月,兄长入水便伤了肺腑,哮症发作之后又被公冶骁追上,如今兄长的右…… 两人在廊下说了会儿话,赫连诚突然耳尖一动,“有人来了!” “从弟!” 这声音如此熟悉,赫连诚听罢便要上院墙。倒是谢含章眼疾手快赶紧拉住人,反手就往浴间的方向引,“大人这边来!” 待赫连大人回神过来,自己竟已被人塞进了氤氲叆叇的浴间。 与一/丝/不/挂的谢元贞共处一室。 “从——”谢云山进院子的时候,谢含章正关门出来,见她的神色隐约有些慌张,问:“从妹,你兄长还在泡药浴?” “从兄来得不巧,”谢含章很快恢复了镇定,恭顺地行过礼,“兄长刚进去。” “我记得往日这会儿他早该泡完了,”谢云山这一趟扑了空,若有似无地懊丧,“还有个好消息要说与他听。” “兄长受伤之后,今日还是头一遭泡药浴,”谢含章顺着从兄的话,模棱两可,似是而非,“好像是晚了些。” “无妨,”既然谢元贞眼下不方便,谢云山便径直往外走,只是转身的时候,他眼角突然瞥见楣子上的青瓷茶盏,盏身与盖间的缝隙里还冒出一缕白雾。谢云山脑中思绪飞快,脚下不停,“那,我一个时辰后再过来。” “从兄慢走。” 浴间内,谢元贞神思倦怠,他被热汤熏红两颊,正闭目养神,忽然听见房门开合的动静,还以为是僮仆进来加水—— “谁?” 等他话音落地,睁眼见到青松屏风后的人影奇伟,却踯躅不前,谢元贞顿如响之应声,骤然坐起身,“赫连诚?” “你妹妹塞我进来的,谢云山方才来寻你,”一/丝/不/挂的明明是谢元贞,隔着屏风,赫连诚急不择言,反而比谢元贞更紧张,“他没见着你应该就走了,我还是出去等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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