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我做甚?”钟离望满脸写着荒唐,说着还挪开身子,生怕上官泽动手,“真把我当百晓生,哪个肚里的弯弯绕绕都摸个门清?” “外人道你雅乐署与世无争,”眼下屋子里就他们两人,上官泽自然不肯罢休,他一拍钟离望肩膀,“搁我这儿你还装什么傻!” 钟离望不由哼笑,“你说我装傻,我瞧那陈家二公子说不准才是装傻充愣!” 上官泽都要靠上凭几,听罢猛然直起身,“什么?” 这陈休言痴傻之事人尽皆知,也不是单等陈恒敬下狱那天才变成这样。上官泽见钟离望的神色,一时倒摸不准他是不是在开玩笑。 “陈母早亡,说起陈家这两个兄弟,他们打小就形影不离,恨不能穿一条裤子。谁料那夜不知因何事而争吵不休,”钟离望向来过目不忘,他眯起眼睛,视线越出四方窗外,仿佛在回忆那夜的情形,“追逐间这位陈二公子不慎跌落石阶,再醒过来竟是认不得人了!” “可这装傻又能有什么好处?我不夸口,那夜我去陈府,陈休言就如同陈休文的心肝肉一般!”上官泽抚掌一拍,“既然这样要好,便是那夜陈休言错得再离谱,难不成还能真被兄长厌弃?” 若按常理自是没有半分错处,可钟离望既然发此一问,难道还会是什么寻常道理么? 只见钟离望手执便面,听到一半便皱眉掩唇,嫌弃得要命,“你还真是个直肠子,”他扫过案几遍上的箩筐,“就是因为太要好,才会铸成大错!” 那盖子在箩筐落地时都抖开一半,露出里面金灿灿的春橘。刚出正月,春橘并不常见,能得这一箩筐品相极佳的,想必上官泽费了些心思。 “你说他们俩!” 不过陈休言死得悲凉,现在推测其是否装傻已无意义。钟离望深吸一口气,消化着上官泽的大嗓门,随即从中挑了个最大的,点到为止,“这大梁乱世,不想倒是涌现许多痴情人。那陆思卿又何尝不是想保护谢家二郎?他为人向来谨慎,也只有在谢元冲的死因上才会急功近利,这才被我趁虚而入。” 上官泽也想吃橘子,可他不想动手,只瞅准了机会,单等钟离望剥好了才抢过两瓣,“这话倒叫我听不明白了!你说陆思卿此举是为报仇,可他不是要拉李令仪下马,难不成——”清甜的汁水在嘴里迸溅,上官泽猛然反应过来,“难道是李令驰?” 钟离望只一脸浅笑,并不说话。 “又跟我卖关子是吧!”上官泽咽下抢来的橘子作势要走,路过案几还指着地上的箩筐,一副追悔莫及,“我真是吃盐打滚闲出毛病,千里迢迢送信来,还搭上一箩筐春橘!” 可他都要走到门边儿也不见钟离望来拦,只好磨蹭着偷摸转身—— 钟离望已然笔下不停,翻脸不认人,“你走啊?” 上官泽就彻底炸了毛。 正这时,一名钗环甸甸的女郎端着水壶推门而入,见着上官泽这副模样,不由弯了嘴角,“上官大人如此气愤,想是茶已凉透,奴家这就给您换杯热的。” “原是瑶瑟小娘子,”上官泽顺着台阶自己下,边走回来边还呛钟离望,“这话说得可比你家大人要好听百倍!” 钟离望顿时搁了笔,抬眸叫薛瑶瑟评评理,“听听,这不是见色忘义是什么?” 上官泽自然不甘示弱,赶着向薛瑶瑟解释:“我这叫求真务实!” 只见薛瑶瑟跪在案前,恭恭敬敬端了新茶与上官泽,巧笑道:“上官大人请用茶,莫要听我家大人诨话!” “永圣元年,新帝即位不过半月,彼时洛都盗贼四起,为祸京畿——”薛瑶瑟奉完茶却不急走,反而提起陈年往事,“此案上官大人可还有印象?” 上官泽点点头,端了茶又是一饮而尽,“我自然记得!此事平息不久,那会儿你家大人管我要那些封存的卷宗,还知道用人朝前笑脸相迎。我向廷尉史好言相求许久,这才准允偷偷带出来。”说完上官泽疑惑道:“可那又怎样,与今日的流民坑杀案又有何干?” 薛瑶瑟看了眼上官泽,“我记得彼时两位大人同翻案卷,上官大人难道真的全无印象?” 上官泽摸不着头脑,在薛瑶瑟与钟离望之间茫然来回,那厢钟离望终于看不下去,“我的好妹婿,那些被劫财灭口的人中,是不是恰巧有个雅乐署的女伎?” ……不错!”上官泽一拍脑门,恍然大悟,“我记得她的丧事还是瑶瑟小娘子代为操办的吧!” 钟离望又翻了只橘子剥,闻言嗤笑,“哼,你这廷尉监倒是称职!” 薛瑶瑟见惯了两位大人斗嘴,瞧上官泽又要发作,忙斟了茶递过去,“您就当他服了寒食散要发散,多担待些罢!” 上官泽也哼一声,偏坐到钟离望边上,继续抢他的橘子吃。 “那名女伎名唤司巧,她兄长司杰生前就在秘书局事洒扫。入冬之时,谢家那个小病秧子险些殒命,彼时大内太医令都前去诊治。谢泓更是遍请朔北名医,这才将人从阎王殿前拉了回来,”钟离望话锋一转,“可后来司杰司巧就死在了盗贼手中,你就不觉得蹊跷?” 上官泽堂堂一介廷尉监,出门在外向来凭现成的证据拿人,自然没有钟离望那般敏锐。 只是在雅乐署为伎,到底不算什么肥差。若是名满天下尚且还有达官贵人的打赏,可如司巧这般默默无闻的乐伎,根本没什么钱财可夺。再者乐伎平日侍奉官员,总是有几分心眼在身上的,断然没有这样叫人一刀毙命的道理。 更重要的,是有段时间薛瑶瑟总觉得司巧心神不定。 当然,这些终归是细枝末节,此事也并非钟离望立即就察觉的,也是到了江左,局势逐渐明朗,司巧原先的情郎公冶骁统管二卫营升了职,钟离望才将桩桩件件缝补起来,拼成一个大概的猜想。 “当年洛都谢氏灭门一案,表面看来是五部铁蹄所为,”钟离望见上官泽仍是一头雾水,叹了一口气才道:“可咱们这位护军大人与之分庭抗礼多年,难道就没有半点取代之心?” 上官泽瞳孔骤缩,“你是说——” “此事陆思卿不肯罢休,咱们却只用紧睁眼,慢张嘴,坐山观虎斗。”钟离望说完了便彻底靠回凭几,安安心心做他的太乐令,“不过现下这结果倒也不算太坏,我与陆思卿互相捏着把柄,这可就安心多了。” “没能要了他的命,”上官泽却不觉得,“这你也能安心?” “他要对付的从来不是我,我这招偷梁换柱没能换下陆思卿的脑袋,”钟离望抬眸看他,洋洋自得,“可为着更多的情报,难保日后他不会再相求于我!” 钟离望如此坦然,眼下岂止陆思卿,钟离望知道的事情越多,看起来如临深渊,实则却越安全——世上从来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只要有人想杀他,那么必定有更多的人愿意保他。 大殿一时三刻不会散朝,上官泽偷摸在雅乐署躲懒,三人正吃着橘子挑别的闲话家常,不多时外头脚步匆匆,下一刻廷尉衙役便进门来报—— “大人!” “衙门有事——”上官泽嘴里塞着橘子脱口而出,转而又认出前来的衙役正是他吩咐留在殿外打探消息的那个,紧接着他直身而跪,把着案几问:“可是殿中出了什么事?” “正是!”只见那衙役伏地跪答:“陈休文入殿,在主上跟前突然翻供,反咬中书大人才是幕后主谋,御史中丞紧随其后当堂面呈证据。人证物证俱在,中书大人百口莫辩,刚刚被扣押下了天牢!”
第063章 求情 恐怕除了手握铁证的御史中丞, 谁也没料到陈休文入殿面圣,竟还敢攀咬李令仪就是幕后主使,顺便还能将陈恒敬畏罪自裁的罪名反扣回他头上。 李令仪本来也还要负隅顽抗, 可在看见御史中丞随即呈上的一箱赃银后骤然瘫坐在地, 那正是坑杀流民一事尘埃落定, 李令仪亲赏的封口银, 而且是底部盖了戳的官银! 当年皇室内乱疯起,官府几乎不再铸造官银,御史中丞所呈还是来源于靖襄年间的那一批。而朝臣皆知,官银一向用于赋税、解贡以及恩赏等等,并不在民间流通,它是银子, 更代表天家皇权,每一笔都有据可查。 这些年皇权式微, 官银被重新铸成普通银锭也是常有的事, 陈恒敬这一手倒是藏得完整,不仅密令字条,坑杀名录,连同事后恩赏一并保存在案。 当真是铁证如山! “护军大人, 春寒料峭, ”郑蕃想扶李令驰又顾忌他的左右副将, 最后换了拱手的姿态, “午后日头又晒, 忽冷忽热的怕是易于贵体有损, 还是快请起来吧!” “昔日种种, 皆是李中书为安定主上后方所为,如今李中书下狱, 老臣也没有忝居高位的颜面,”李令驰垂眸不去看郑蕃,句句卑微,字字诛心,“不如就请主上撤职,也将老臣一同下狱罢!” 便是全盛时期的靖襄帝,也不敢贸然撤换六军统领,当朝大护军。李令驰这一问是让步也是逼宫,没的叫这位永圣帝忘了,以为他李令驰是什么可以轻易拿捏之人。 “护军大人这是哪儿的话,主上岂会不知护军大人的苦心,”郑蕃果真被这句话给吓到,慌忙解释道:“只是您看这如今皇权式微,天子朝堂皆由世家把持,主上便是有心偏帮,也难寻良机啊!” 此案由御史中丞揭发,谢氏父子一力追究,永圣帝从头至尾不过是架在建康宫金色御座上的摆设。难道永圣帝开口,谢氏父子便会酌情放过吗? 但案子审到现在,永圣帝不可以一直坐视不理。 李令驰抬眸,一眼叫郑蕃生生往后退了半步,“那主上便是打算弃李中书于不顾了?” “主上万万没有这个意思!”郑蕃连连摆手,扫过周遭寺人,附耳上来,“只是眼下正在风口浪尖,大内往来人多眼杂,主上特命我来,是劝护军大人千万要耐住性子,眼下中书大人的性命便全系在您的一念之间了!” 说完这话郑蕃便得回去伺候永圣帝,当朝护军跪在阶前,殿门外的寺人不敢打盹,更不敢抬头,一时只有风穿过廊下的无边萧瑟。 “明公,”赵云清弯腰候在一边,低声问道:“您真要继续跪吗?” 大梁护军是个杀神,赵云清几时见过他的护军大人这般卑躬屈膝,他言辞间听不出愤怒,却是攥紧了双拳,咬碎一口铁血蛮牙。 李令驰垂眸晦暗不明,倒是没多不适,“先礼后兵,寡人自然要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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