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谢含章尽力克制,极短粗的叫声惊走那几个士卒望山瞄准的猎物,下一刻他们跟着起身,径直就往谢含章这边看过来。 “什么东西!” 谢元贞立时捂住谢含章的嘴,抱着人缩在一块石壁之后,一动不敢动,硕大的汗珠竟就这么落了下来—— 正是公冶骁的声音! “许是流民吧,”他们往谢元贞的方向走来两步,随即便听另一个声音响起,“这几日他们沾了景曜的光,否则这冰天雪地的,上哪儿找这么些个野味儿?” 脚步声便停了。 “晦气!” 待到脚步声逐渐远去,山林中除了兄妹彼此间的喘息,再无人声,谢元贞才从石壁后探出一双眼——人影消散,他们果真回去了。 好险。 谢元贞长舒一口气,又过一会儿,兄妹二人才重新往前走。吃过一堑,谢元贞便只敢猫着腰带人一步步挪,生怕一个不小心再将人引过来。 “别怕,”谢元贞轻声道,他对谢含章说,也是对自己说:“阿蛮别怕!” 雪越下越大,天越来越黑,正当他们快要走到方才那群士卒停留的附近时—— 一个黑影突然又冒出头来。
第025章 海寇 “谁!?” 贾昌一手摁在腰前, 定了定身形,又厉问一句:“哪个在树边!?” 暮色之下,兄妹二人与贾昌相距不过十步, 彼时谢含章正叠在谢元贞身后, 冰凉的汗珠滑落脸颊, 流至嘴角, 那里惨白之中艳红滴血,早已被她咬得一塌糊涂。谢元贞将心提在嗓子眼儿,他死死攥着谢含章的手,眼角瞥过那头,下一刻愣是将人塞在树根背后,自己疯魔一般胡言乱语起来—— “不, 不要吃我!”他抱头的瞬间将发带狠狠一扯,声音全然变了个模样, 听起来更像个干瘪的汉子, “我没吃我老母,没,没吃!” 昏暗的林中,黑乎乎的身影披头散发这般发疯, 边还隐隐欲呕吐一般, 仿佛真要将方才吃进去的东西吐个干净, 一时倒将贾昌镇在原地。 “又是个疯子?”贾昌面露犹疑, 但不想脏了手, 他就这么站在原地琢磨, 好一会儿之后才转身离去。 夜幕彻底降临, 草木间危急丛生,谢元贞自凌乱的发间去看贾校尉, 他不敢停下,边叫边后退去拉谢含章,拉起人的瞬间才换回原本的少年声色:“跑!” 而八盘岭的另一侧,赫连诚率府兵疾行两日,眼见前面就快要到师州城。 短暂的喘息间,斥候樊令来报,只听她话未说完,那狄骞反问一句—— “师州还有海寇?” “是!”樊令跪在地上,樱红发带迎风飘扬,英姿飒爽,“属下估摸着约有两百余人,他们自城东外的师州港上岸,此刻正盘桓于西门外的一线天,相距此地十二三里。”她顿了顿,字里行间满是愤懑,“海寇所到之处烧杀劫掠,实在猖獗!” “师州以东便是极海,前夜安涛一笔带过,他口中海寇不足为患,”赫连诚一个抬指,“想是师州果真群龙无首,由得这两百来人翻天覆地。” “其实不止,”樊令站起身,眉间却没有丝毫松懈,“师州以北直面大漠,其间仅一道鸣沙关作为铜墙铁壁。眼下五部来犯,师州刺史便将城中兵力尽数压在鸣沙关附近,严阵以待!” “这些个州官真他娘的三尸五鬼之辈,半点实话都没有,咱们要真撂在师州,看他们如何与护军抗衡!” “咱们以忠君之名过万斛关,他们自是默认我赫连诚刀山无悔,火海无怨。”赫连诚看了眼狄骞,又问:“樊令,前方地势如何?可有设伏点,对方兵器又是什么?” 既然鸣沙关暂无战讯,那么眼前的海寇便是当务之急。 “一线天外的山道两侧有密林,可埋伏四五十人,那些海寇身形矮小,步兵作战,却持长枪长刀,还有那长弓——”樊令百思不得其解,沉声道:“恕属下孤陋寡闻,那长弓所出之箭,其尖头形似燕尾,射程虽不如大漠弯弓来得远,几个百姓中箭却几乎都是当场毙命,实在凶狠!” “如此厉害?” 樊令偏向狄骞,“千真万确!” 他们远自塞外而来,对海寇确实知之甚少,要打或许不难,只是眼下圣驾尚未得见,如何保存兵力才是重中之重。 赫连诚略作思忖,道:……们一路而来,已然折损不少家将,眼下军中,新老可是三七之数?” “正是,步骑兵合五百二十六人!”狄骞点点头,“府君是打算——” “安涛要做他的忠君之梦,我却不能真当他的垫脚石。”赫连诚捏着缰绳,沉吟道:“他要我护送司南车,但倘若司南车就此没了——” 狄骞猛然一皱眉,“可东西一旦落入海寇之手便如石沉大海,到时他们反咬一口,给咱们定个护送不利之罪,咱们又该当如何?” “不过是演戏,他们演得,我便演不得?”赫连诚猝然与之对视,“既然海寇所到之处寸草不生,我赫连府兵可不是望京戍军,节节败退又有什么稀奇,待事后飞鸽血书一封,再看望京如何虚与委蛇!” “那府君是打定主意,投靠那位护军大人?”狄骞从赫连诚眼中看到久违的杀伐之气,心中欣慰却又笑不出,“只是司南车要落入海寇之手,咱们再拿什么作投名状?” 只听赫连诚又是一哂。 “我与安涛陈情司南车落入海寇之手,可未必真得让它往那海寇手中走一遭。投名状又有何难?”他轻描淡写,话至尾音冷若冰霜,“我一送护军忠君之名,再送护军平寇之功。只是既然护军伴驾,何以会独独落下司南车?前些日子我苦万斛关难入,如今跳出局外,我只怕这司南车来得不妙,是柄杀人的刀!” 狄骞听罢一惊,“那咱们可还要平寇乱?” “樊让还没回来?” 赫连诚话锋一转,樊令立时答道:“府君昨日遣他去探大驾行至何处,若是顺利,今日总该回程复命。” “寇乱要平,司南车却必得要瞧准时机,”赫连诚点点头,看向前路,“咱们绕过大驾颇费了些时间,眼下两日已过,樊让既还未归,那么最迟一日之内,咱们必得擒住贼首!” ……寇凶悍,新兵恐抵挡不住,”时不我待,狄骞追着赫连诚的视线,提议道:“可要老兵携司南车——” “不,这司南车要送与海寇,自然要他们放心大胆地拿——王崇!” 骑兵之后,马儿层层退开,一八尺大汉飞身而上,砰的一声跪在地上,扬起一圈浅浅的积雪。 “属下在!” 赫连诚马鞭轻点,“你率新兵扮作流民,携司南车与财粮去引海寇。” “是!” “樊令,你率三十弓箭手埋伏在密林之中,先射贼首,再灭长弓!” “得令!” 追颰翻动乌蹄,赫连诚打马向前,最后一句如裂石穿云,“剩余骑兵换了马槊待命后方,听我号令!” 说罢赫连诚又看向狄骞,师徒同心,狄骞只了然一笑,“属下明白!他们见了马槊要往回跑,咱且得送他们一壶大的好滚回老家!” 风雪飘摇,白茫茫之下赫连府兵整军待发,正开拔时,队伍之外,忽闻身后又有人在喊—— “府君,樊让来迟,请府君恕罪!” 樊令远远一听便已喜上眉梢,回身一瞧却又凌厉起来—— 只见樊让身轻如燕,山路旁的岩壁之上,一眨眼便是排排浅淡的脚印,在他身后,两个府兵紧跟着押解一人,摁着肩膀在府君面前跪下。樊令杏眼一扫,乍见这人五花大绑,端的一张煞冷的面孔。 是谁? 赫连诚盯着地上的人,双眼微眯,只先问:“无妨,大驾现下行至何处?” “回府君——”樊让声音浑厚,打眼与樊令足有七八分相似,“大驾浩浩荡荡,眼下才行至半路!” “大驾早咱们两日出发,距今已有四日,两州官道不过百里,他们怎的还在半路?” “属下在大驾左右潜伏,远远见着那位护军大人焦心如焚,他亲奉汤药进出——”樊让嘴唇干裂,下意识咽了咽,“似乎是其二亲病了!” 下一刻便有水递到他嘴边。 “宁可不忠,不可不孝,”赫连诚瞧着这对兄妹,平日里为一句谁长谁幼争论不休,心下却比谁都关切对方。他没喝着水,心里无端尝出更多的滋味,到底捏紧了马鞭,面上不显,“这一病可正是时候,咱们凭空多出几日时间。你且先下去休息,今日一战尚不用你。” 可樊让止了渴,搔首踟蹰,却不见走。 “还有何话?” ……下一时不察,”只见樊让一抹脑门儿,竟是又跪了回去,“似乎被护军身边的副将所察觉!” 狄骞抢先一句,“那你又是如何脱身的!?” “是那信使!” 三人循声而去,跪着的人听见樊让叫自己,只耳朵微微动弹,却连头也不愿抬起。 “属下谎作他的同伴,拿住他本想撬了信——”樊让自怀中掏出个指甲盖儿大的纸团,眼见皱得不成样子,“可被这人先一步吞进嘴里,等再抽出来已字迹模糊,看不清了!” 说着他往前一递,掠过樊令时,她不由皱了皱眉。 “路上可有拷问?”赫连诚俯身瞧过,也没接。 樊让收回纸团,再扫一眼,自己也觉得恶心得紧,闻言只摇头,“回府君,这信使嘴硬得很,不求死却也不肯招。” “不求死——”赫连诚意味深长地打量那人,蓦地高声道:“那便先带下去好生看押,此战之后,再做定夺!” 兵分三路,王崇率新兵摸黑往师州挪,靠近一线天那会儿刚过寅时,风莽得简直要吃人。大牛一只胳膊抵着四面八方来的风,攥死了手也攥不出知觉。 “府君倒是喜欢让咱们这些人打头阵!”他一张口,风雪便满嘴,他几乎是用喊的,才勉强听见自己的声音,“方才俺听他们说海寇不比五部好多少,那一人多高的长弓,箭射进身体便是一命呜呼,吓人呐!” 离他最近的是刘柱,头几个字他没抓住,待听清后面的话,便忍不住道:“先前那次也算府君半推半就——”他啐出口碎雪,一纳气又吃进不少,“府君让我们扮作流民,是因为咱们就是流民,即便投入府君麾下,也尚未训练多久,遇着那帮子海寇自然更不容易露出马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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