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殿又剩下主仆两人,娜仁欲言又止,“夫人,您把俄勒昆搁在她身边,万一说了不该说的怎么办?” “你别瞧俄勒昆这个人有几分本事,他可是个死心眼,事关北靖,事关巴瓦部,他不会说,”左夫人欣赏着镜中的面容,皱纹是她与岁月搏斗的痕迹,每一笔都值得庆祝,“不该说的别说,不该问的别问,这是每个做奴才的本分。” “也不知道卜师的法子管不管用,”娜仁发愁,也从没见识过人的性命能从星象上瞒天过海,“夫人您说,他们会不会察觉她还没死?” “所以前几日我才又寻了个卜师试验真假,”左夫人抚摸面容的手一顿,这几日的所有事中,唯有这一件还让她难以放心,“他们若是真察觉,不会带走那具尸体,只要他们将尸体下葬祖坟,便可证明这法子奏效。” ……若罗长得就同咱们不一样,”娜仁始终放心不下,“大梁那头能瞒过去,在咱们北靖也能瞒过去吗?” “你别忘了,她阿翁便是梁人,只不过当年趁虚而入强迫了我,这才有了她。一个人能忘记过去的一切,本性却不能抹杀,她一定会对她的父亲恨之入骨,一定,会对大梁恨之入骨,”左夫人瞥见墙壁上的画,话锋一转,“而且当年月后的儿子也半点不像五部人,你可曾见有谁怀疑过世子的血统?” “可当年翟雉大汗对月后如此宠爱,”娜仁不敢再说下去,换了个更顺耳的借口,“右夫人痛失上将军,一定会伺机报复的。” “所以咱们才得提防着她的狐媚妖术,免得她又在合罕的枕边吹什么妖风,”说到这里,左夫人忽然想起那达慕晚宴,“此前合宫宴饮,我见合罕食案上头一道是五香兰肘,怎的他这些年慢慢变了口味,已经不喜欢开城汤了?” 当年翟雉赤那入主中原意气风发,尤其喜欢一道开城汤,这菜肴唯美意头佳,左夫人向来不屑与右夫人争风吃醋也是这个原因: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开城汤之类才是一代君王该喜欢的东西。 可如今色衰爱弛,翟雉赤那不再喜爱左夫人,也不再喜欢清甜可口的滋味,反倒越来越痴迷于这种靠各种佐料俘获味蕾的食物。 “是啊,人总会变的,尤其是男人,”左夫人为夫君找到最合理的解释,语气甚至有些嘲讽,“这口味一天一个样,还敢说女人善变。” 娜仁听岔了,以为左夫人这是在埋怨,“要不要奴婢去打探,近来合罕喜欢用些什么餐食?” “自然是要打探,”左夫人笑意淡了些,顺着娜仁的话没有反驳,“最好还能打探些更要紧的出来。” 城北郊外 “我还以为塞城的外头就是大漠呢,”若罗看着黑黢黢的山林,有些失望,“原来还是笔直的官道。” 俄勒昆看了一眼,不敢搭话,他不知道若罗到底是不是心血来潮突然要跑马,但是若罗肯定不会做无用功。 刚来塞城的谢含章也是如此。 “你这伤没事吧?才刚包扎便与我出来吹风,”若罗见身后的一直不吭声,就把头转过去,“小心一阵风把你的小命吹走。” “属下不打紧,”俄勒昆笑道:“只要这风挨不着主子就好。” 若罗又是驾的一声,“从前不知你还会花言巧语。” “从前你——”俄勒昆生生止住话头,“那属下闭嘴就是。” “好!” 若罗又加三鞭,叫俄勒昆吃了一嘴巴的尘灰,这张嘴不好撬,若罗心想,还是得找别的机会,别的人来慢慢查证。
第147章 借道 “北靖的檄文, 想必列位臣工都已知晓,不知诸位可有什么妥帖的法子,能免这一场祸乱?” 夏至将至的朝堂上, 嵩呼之后崇化帝先行开口, 要商议北靖昨日刚传来的檄文内容。 这份檄文上提及北靖士兵失踪一事, 直指西番国掳掠窝藏同袍, 只是西番位处工州以西,内陆多山,由工州起便是崇山峻岭,地形复杂难以想象,故而想要借大梁过境抄近路。 五部说到做到,此刻二十万大军就驻扎在万斛关外五十里地。 崇化帝话音刚落, 殿中不知谁说了句:“这西番又是哪个土皇帝自封的国号?” 此言一出,果真许多南方官员纷纷摇头。 “其实倒也不算是土皇帝, 诸位之中, 有不少是土生土长的江左人,想必还是不大了解江右的情况,”度支尚书温孤翎出列,“这西番其实位于工州以西, 四面环山, 是个盆地小国。不过虽是弹丸之地, 倒比那东极海的海寇守些本分, 所以咱们大梁也就一直没拿西番当一回事。” “原来竟比工州还要偏僻, 那倒也不算咱们孤陋寡闻了。” “是啊, 要说这工州都已经够闭塞了, 在它的西边竟然还有个小国。” “可这样深居内陆的小国,如何会掳走堂堂北靖的士兵?这不是明摆着的借口, 想要入侵我大梁!” “绝对不能让蛮夷得逞!” “西番虽是小国,但若任由五部欺压大梁邻国,唇亡齿寒,”崇化帝加重了这几个字眼,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日后必遭反噬。” “主上所言极是!他们先提这一嘴,就是要咱们失了拒绝的先机,”左民尚书单启正当先附和,“不开门是本分,眼下却成为他们得以侵略的借口,那五部至今还占着咱们大梁皇城,空口白牙的两个士兵一样能挑起战争,他们这是狼子野心!” “是啊,当真是狼子野心!” 百官窃窃私语,不过气愤归气愤,他们都知道五部的厉害,没几个人敢大声说话。 “所以朝廷绝对不能任由五部铁蹄肆意过境,”御史中丞廖闻歆从一众庸庸碌碌中跳出来,“只是咱们该拿什么合适的理由拒绝他们呢?” 这才是兵不血刃的关键,刚上朝崇化帝就提及借道一事,也是担忧没有合适的理由。 拒绝不难,不留疏漏地拒绝才是费劲。 百工十分默契,顿时寂无人声。 文官不吭声还有几分道理,温孤翎瞥了一眼身后,“尉迟大人,您外侄眼下不正在军中供职?您自个儿也是五兵尚书,想必比咱们这些文官要有主意得多。” “温孤大人此言差矣,五兵尚书也是文官,老夫虽出身武将,到底多年不曾领兵作战,”尉迟焘岂能任由温孤翎给他盖这一口大黑锅,“若是这主意出得不好,岂非白白连累大梁将士性命?” 突然有人嘀咕:“不过是怕担责任罢了。” “谁在嘀咕?”尉迟焘的眼神顺着声音爬过去,如蛇吐信子,“可是哪位臣工有什么好主意,能免一场战事?” 朝中就彻底无人敢吭声了。 “怎么?”崇化帝的脸上也有了愠色,“是都没有主意,还是都不敢有主意?” “说来他们多年与大梁相安无事,此刻怎会突然提出要借道过境?” 谁都知道追寻士兵不过是个由头,但凡事总有契机,谢远山说完,还意味深长地看了眼谢元贞。 方才崔陆始终在朝上安静地听着,一直没有说话,就是怕焦点转移,要绕回到谢元贞的头上。 “说来大司马告假足足一个多月,”温孤翎忽然想到什么,“难道是又生病了?” 他问的是谢元贞是否生病,其实意有所指,是想问谢元贞与五部突然借道一事是否有关联。 当着崇化帝的面,谢元贞若是敢有半句虚言,那他就是欺君。 崇化帝德化万民,登基之后大赦天下,免了谢氏遗孤的罪责,可谢元贞若是自己要寻死,也就怪不得他们这些人,把他往悬崖上推了。 “谢司马身子瞧着一直不大好,”崇化帝也看了一眼谢元贞,倒是没有多问,只说:“下朝后孤着太医令去你府上诊脉。” 别人不问,谢元贞自然不会自找麻烦,但是他也没有打算刻意隐瞒。 “多谢主上体恤,”谢元贞出列躬身,“只是下官所告乃事假,并非在家中养病。” “哦?可又是什么事假,竟要一个多月的时间,”温孤翎装作想不明白,转头看着谢元贞,“这谢大人家中,不是没有别的亲眷了么?” 一字一句像刀,明目张胆地提醒谢元贞已经没有父母高堂以及兄弟姊妹在世了。 “温孤大人家中十几个小妾顾不过来,怎的还有闲情逸致打探别人的家事?” 陆思卿听不下去,忍不住刚帮衬一把,场面果真就开始隐隐失去控制—— “别说温孤大人,便是我这个从兄也好奇得很,”谢远山三言两语将谢元贞与五部牵连在一起,恶狗咬人,不见血是轻易不会放的,“大司马告假一个月,五部那头就死了一个上将军,倒不知大司马忙的是国事还是家事,桩桩件件都如此轰轰烈烈?” “死了个上将军还不好,难不成你希望死的是大梁的将军?”陆思卿指着如今散骑侍郎的同盟,“现下站在朝上的可就裴领军这一位统帅了!” 谢远山立马反驳:“我可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 “两位卿家,”崇化帝不是永圣帝,温声温气便能止住骂架,“朝堂之上,国事为重。” “微臣要说的就是国事,”下一刻谢远山径直跪在崇化帝面前,“五部上将军之死与借道必定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否则何以七年两国都相安无事,偏偏那上将军一死,他们就要越界,就要试探咱们的态度。只怕五部此举根本不是为试探,而是为报仇!” “报仇?”温孤翎大惊失色的同时还要看向谢元贞,生怕众人的注意力就此转移,“报的什么仇,咱们大梁已将朔北六州连同洛都皇城全都拱手相让,他们还想怎么样?是要将我等赶尽杀绝吗!” “要我说,这可都是大司马做的好事啊!”谢远山铺垫够了,见谢元贞还能忍,不由嗤笑,“不是为着寻你的妹妹,五部至于兴师动众闹这么一出?!” “什么叫大司马的妹妹,那不也就是散骑侍郎你的从妹!不光如此,她似乎还是谢夫人自己认下的义女吧?”既然要吵,陆思卿索性与他吵个明白,“看来这所谓义女不过是个把柄,被养在京师府尹的家宅,用来牵制朝中局势的?”
204 首页 上一页 179 180 181 182 183 18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