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不进去?” 若罗大步流星,宫娥不明白惕隐一副犹豫的神色,以为他在等谁。 “先不进去。” 惕隐头上包扎着,腹部伤口也刚止血,他转身回到廊下,借一股凉风冷静。 内殿之中,左夫人站在月后挂象之前,若罗出现的瞬间,娜仁当先转过头来,只见她咚地跪下,身上的珠饰轻动, “请夫人恕罪!” 左夫人转身,三两步上前扶她起来,捧着若罗擦伤的指尖,又上下打量,“让我好好瞧瞧,可有受伤?” “不过是些轻伤,”若罗始终垂眸,“请夫人恕罪,我没能杀掉任何人。” 左夫人仍是慈爱地看着若罗,“来接的可是你的父兄?” “是,是兄长。” 若罗不大肯定。 “无妨,他们于你毕竟有养育之恩,只是你终究是我的孩子,眼下两国水火不容,你是我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子,实在不能再认贼作父,”最后一句左夫人转了调,简直就是在安抚做错事的孩子,“额尼这样命令你,你可会觉得委屈?” 左夫人对若罗说,自己的生父不是合罕,未免事端,对外她们还是以主仆相称,只有在自己的宫殿,左夫人才会偶尔称自己一句母亲。 若罗摇摇头,“孩儿身上流着五部的血,那便天生是大梁的敌人,孩儿不觉得委屈。” “那悬崖太高,”左夫人很满意,也有后悔,她依旧捧着若罗的手,细细吹了吹,“我现在想来还有些后怕,我不该让你以身涉险。” “我有惕隐给的绳镖,”若罗莫名瑟缩,她把这归结为与母亲失散多年的水土不服,“他们的主子跟着跳了下去,场面乱作一团,我这才得以偷偷绕回来。” 若罗眼睛一动,思绪飘回当时的惊险万分,惕隐给的绳镖虽好用,但毕竟是悬崖峭壁,等若罗好容易爬回山崖边,正赶上他们要下山去寻人。 若罗这才知道,那个声称兄长的人也跳了下去。 不过现在不是反思的时候,若罗悄悄潜回马车附近,俄勒昆还躺在那里,长箭插入胸腔,连同他的心跳一并钉死在腐败的地面。 “俄勒昆,”若罗时刻戒备,边轻声呼唤边俯身听,“俄勒昆!” 确实没心跳了。 不知道为什么,若罗总觉得俄勒昆应该能逃过一劫,她手按上没有起伏的胸膛,将箭利落地拔了。 伤口还在渗血。 就算人死了,若罗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也要把人带回去。 若罗搬着人慢慢往山下挪,不知过去多久,忽然听到悬崖那边有人在喊: 主子!拉公子上来! 他们间隔的距离并不算远,只是所有人的心思全吊在悬崖边,这才没发现身后一点一点腾挪的动静,她听见隐约的喊声,猛然翻滚,寻了棵最近的大树躲起来,这会子心里的疑惑更甚。 谁是主子,谁是公子? 紧接着谢元贞急迫慌乱的声音响起,若罗一字一句听进耳朵里,忽然心里有块地方堵得慌。 他们是敌人! 若罗拼命在心里默念,生等他们真走了,才敢重新去背俄勒昆的尸首。 前胸与后心相贴,背后莫名的鼓动叫若罗心惊,她懵然一愣,随即转身,几乎是将俄勒昆扔回地面。 “俄勒昆?!” 若罗暗骂自己怎的这么不小心,重新贴上左胸,那里确实没有动静,只是她眼睛一转,慢慢往右边挪,果真就发现异动了。 “你还真是!” 若罗喜极而泣,总算没叫她失望。 下山的路并不好走,俄勒昆的身形比若罗高出一个脑袋,体重却是接近一倍,若罗又拖又背,是在半山腰的时候碰上的惕隐,惕隐让人先护送两人回上都,自己带兵继续往前准备收网。 若罗摇头,问他讨了金创药,却非要等到好消息再一道回去,这一等不要紧,谁知道差点叫他们全军覆没。 左夫人说得对,这个叫赫连诚的不好对付,连他的三百将士也不容小觑。 “你带回了俄勒昆?” 左夫人打断若罗的话。 “是,一开始我还以为他死了,”若罗心里满是庆幸,也还在惊愕于俄勒昆特殊的身体构造,“原来他的心脏长在右边,所以这一箭才没有正中他要害。” “这还真是命大啊,”左夫人意味深长,她打量着若罗的神色,冷不防问:“你很高兴?” “俄勒昆是我们的人,”若罗后心莫名一抖,老老实实说:“他还活着我自然高兴。” “好,”左夫人再次露出笑来,“那我就将他赐给你,做你的贴身护卫。” “谢夫人。” 若罗一愣,但随即恢复正常。 谢,为什么他们要姓这个。 左夫人摇头,牵着若罗的手往殿外走,她知道惕隐还在殿外等候,“咱们借大梁的手除掉了右夫人的臂膀,就看她接下来要扶植谁。” 她道那尸山血海爬上来的萧家人能有几分能耐,不过也是别人的手下败将,不过也省得脏了她自己的手,接下来只要除了这个受宠多年的右夫人,何愁合罕没有回心转意的那天? 换句话说,合罕如今身体已经大不如前,即便是提前叫世子登基,也是说得过去的。 若罗轻哼,“可咱们应该让右夫人喘息吗?” “自然不能,”痛快人就喜欢听痛快话,左夫人笑出声来,拍了拍若罗的手背,“你才刚回来,还不了解咱们北靖如今的形势——来日方长,我慢慢讲与你…… 说着两人正走到殿门口,惕隐果真还在廊下恭候。 “夫人。” 惕隐躬身。 左夫人不理他。 “请左夫人降罪!” 惕隐直接跪了下来。 “是该降罪,”若罗斜睨他一眼,呛声道:“两千士兵被三百人耍得团团转,听说惕隐大人为了追个女郎脱离大部队,致使军心不稳,行兵在外若都如惕隐大人这般不顾全大局,那咱们也不用同那梁人争高低了!” ……属下的错,”惕隐不敢顶嘴,“属下认罚。” 如今若罗将军不仅官大一级,也更受左夫人的宠爱,惕隐看得明白。 “那依若罗的意思,”左夫人眼睛绕回若罗,又变回殿中那般的慈爱,“该怎么罚才好?” “罚他教若罗武功,”若罗轻轻扯了扯左夫人,好像在撒娇,“夫人觉得可好?” 胜负欲是所有高手的弱点,若罗要学惕隐的功夫,来日做个真正上阵杀敌的将领! “若罗高兴,我便高兴。”左夫人眼睛瞥向地上的惕隐,“还不多谢若罗!” “多谢将军!” 说完两人便要出殿,也不许惕隐跟着,只有娜仁跟在后头伺候。 廊下风动,惕隐站起身,在柱边看着两人渐行渐远。 身后人影晃动,惕隐低眉,知道是自己的下属。 若罗说的难听却在理,两千对阵三百,原本绝对不该是这般战局,可两千将士在他的带领下几乎全军覆没,回上都的路是多少将士拿性命铺出来的,那下属满头污糟汗水,不大服气,虽然自家大人是有错,但也不是她一个呼很能轻易指手画脚的。 “惕隐大人,您真要教她?” 惕隐还在望着逐渐缩成小小一点的背影。 “大人?” “主子开口,”惕隐张口扑了一嘴风,冷冷的没味道,“身为下属,难道还有拒绝的资格?” 既然没得选,那就不要做无谓的挣扎。 但明白道理是一回事,甘不甘心又是另外一回事。 “当初您陪着左夫人初来乍到,夫人哪次受委屈不是您帮着出头?夫人就这么喜欢一个大梁来的——”“闭嘴!” 惕隐重重的一声,吓得下属扑通跪地,再不敢多嘴。 可他也只是为自家主子打抱不平。 “往后她就是左夫人的贴身女将,与大梁再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惕隐明白下属的心意,可有些话不能说就是不能说,不是一句打抱不平就可以逃过去的,“这话夫人说过一遍,难道还要我说第二遍?” “属下知罪!属下只是——” “好了,”惕隐白白奔波一日夜,此刻也是真的累了,远处的圆点消失,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个方向,负手往宫外去,“咱们也回去吧。” 宫门下钥之后,俄勒昆跟着若罗上马,“主子要回府?” 他脸色青白,身上的裹帘厚厚一圈,可左夫人要他贴身护卫若罗,他便一刻也不敢耽搁,只要人还在喘气儿,就得寸步不离地跟在若罗身后。 谁让俄勒昆向来认死理,左夫人一声令下,他的命就是若罗抵挡暗箭的盾牌。 “吃撑了,”若罗捏起缰绳,斜睨一眼他这幅鬼样子,“陪我走走。” 既然俄勒昆要强撑,那若罗索性当他没受过伤。 叫他逞强。 若罗心里憋屈,自打俄勒昆清醒之后,若罗便察觉了他的不对劲,原先同袍的肝胆相照再也不见,取而代之的便是如今这副,说话做事都小心翼翼的模样。 再者,虽然若罗暂时接受了左夫人的说法,可她记忆全无,心里实则没有一点安全感。 她想自己查清楚。 听罢俄勒昆垂眸,“主子,塞城晚上宵禁。” “是么?”这若罗倒是不知道,她眉峰一挑,指指城北,“那干脆出城跑马去吧!” 反正她对这座昔日的大梁京师、如今的北靖皇城没有一点好感,干脆跑出这座令她不安的围城,再寻个机会旁敲侧击。 “主子——”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若罗眼神彻底冷下来,方才她端的是商量,可她是主子,主子的商量从来就不是真的商量,“我记得夫人把你赏赐给我,是来做我的下属,可不是来做我的主子?” “属下不敢!”俄勒昆就知道这一遭逃不过,在马上拱手,“属下陪您去就是!” 与此同时,延春阁 左夫人坐在梳妆镜前,看着自己又生出来的一根白发,面无表情地拔了下来,丢在地上,“他们出城去了?” “是,”暗影始终不敢抬头看左夫人,脸几乎贴到地上,“属下们不敢跟太近,听不清说的是什么。” “无妨,那便继续跟着,暗中保护,”左夫人仿佛根本不担心,“仔细别叫若罗发现便是。” 暗影心思活络,应声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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