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叮嘱什么了,”李令驰故作姿态,说着又踢一脚,“叫你轻点儿!” “是啊——” 不等李平峦辩解,端坐阶上的谢元贞正要接过茶盏,闻言突然冒出一句。他双手隐隐颤抖,此刻也不强装无碍,索性叫人慢慢喂与自己。 “你将人砍昏,”热茶入腹,谢元贞打起两分精神,面上却仍是懒懒的,这副模样就是在重申,这女郎是死是活全都与他谢元贞无关,“是做贼心虚么?” 于是又过小半个时辰,围在司马府外的百姓终于看见护军大人怒气冲冲走出府门,身后还拖着个血淋淋的女郎。 “柳大人造了什么杀孽哟?杀人还要他一个重伤之人亲眼看着!” 有个百姓话刚出口,李平峦斜睨过来,他就立马夹起尾巴跑走了。 云开见日,念一额角冒汗,嘴里却是先问谢元贞,“主子可还好!” “你也回去歇着,”谢元贞起身的瞬间脚下踉跄,五绝上前扶了一把,谢元贞便顺势问他:“方才先生喂的是更生丹?” 方才李令驰来闯司马府,谢元贞脚刚沾地便要跪倒下去,五绝看着不行,匆匆回房掏了颗丹药,谢元贞吃过果真就有力气下床了。 只是李令驰如此咄咄逼人,五绝实则吊着心,所幸有惊无险,如今有主上圣谕在手,李令驰不能明着杀当朝命官,便只能以一个模棱两可的谢夫人义女来激谢元贞的将。 只是既然李令驰没抓到人,此刻为何迟迟不见谢含章的消息,赫连诚又是为何匆匆离府? 究竟是谢含章出事,还是师戎郡出事? “下次偷药也机灵点儿,”五绝与周行简一左一右扶他回屋,没察觉谢元贞心里的弯弯绕绕,只打趣道:“既有伤人的药,自然也有那不伤人的。” “多谢。” 说完谢元贞两眼一黑,再次昏了过去。 四日后的清晨,谢元贞隐约察觉到熟悉的温暖,牵着他从连日的噩梦中醒来—— “回来了?” 谢元贞望着与自己同榻而卧的赫连诚,手被他牢牢握住,浑身的不安仿佛也减了三分。 赫连诚摩挲着细软的指节,怎么也瞧不够,闻言莞尔一笑,凑上前来小啄,“我不在身边,可有好好喝药,好好睡觉?” 谢元贞只看着他,不再说话。 “怎么了,想我想得紧?” 只是赫连诚装得再好,弄丢谢含章已成不争的事实。 “扶危,”良久,谢元贞轻声劝道:“别找了。” 两人之间,赫连诚摩挲的手一顿。 “说什么呢,怎么能不找?” “我可曾与扶危说过,我会起卦,”谢元贞凑近了些,不知为何,眼中的赫连诚有些模糊,“最擅长推算方位。” 向来人事不成才道求天,不到万不得已,谢元贞也不会起卦。 天机不可泄露,可谁能断定,天机不会左右人心?谢元贞总以为,倘若并不知道所谓的天机,或许原本的死路就还有一线生机。 他不想被天机左右。 “那你算算,”赫连诚偏偏不问谢含章,“扶危的心吊在那儿?” 赫连诚虽然没找到人,但他也怕自己有所疏漏,他也怕谢元贞早就算出,谢含章已经与谢家满门团聚,谢元贞心心念念的小阿妹早已不在人世。 他何其心疼他的季欢,实在不想雪上添霜。 于是谢元贞回捻他的手心,“扶危。” “我没找到人,少珏大抵还活着,”赫连诚不敢打包票,开口先截断谢元贞的消极念头,“那你算出她现下何处?” “坎卦指北,”谢元贞眼神沉静,有几分笃定,“或许在北靖。” 赫连诚暗松一口气,所幸与他推测的一致。 “昨日暗桩已启程潜入北靖,”赫连诚再度许下诺言,第二次稍沉稳了些,“我会带她回来。” ……,我应当把阿蛮藏得再远一些,”意料之中的安抚无法叫谢元贞镇定,在赫连诚面前,他终于红了眼眶,喃喃念:“再远一些就好了。” “是我失信,”赫连诚揩去他的泪珠,吻他颤颤的眼睛,“是我的错,不是你的错。” 谢元贞便哭了出来。 “哭吧,”赫连诚不敢动谢元贞的后背,只用掌心摸他的后脑勺,与之紧紧相贴,“我在这里。” 赫连诚明白连日间谢元贞的担惊受怕,当着属下与五绝的面,他还要强装镇定,实则一口气憋在心头,赫连诚再不回来,只怕是要憋坏了。 “你说,你说我会不会算错了?”谢元贞泣不成声,哭到最后又开始怀疑自己,有些慌乱地问:“阿蛮她会不会已经——” “不会,”赫连诚掰过他下巴,坚定地看着谢元贞:“不会。” 咚咚咚 关于谢含章的下落始终没谈出个结果,五绝敲门,转眼到了谢元贞喝药的时辰。 如今谢元贞喝药可比用饭容易,五绝还没歇够,空碗便送了回来,他接过碗就要走,赫连诚却将人拦了下来。 “五绝先生,晚辈记得您也会起卦,”赫连诚侧身使眼色,“可否帮忙算算,少珏她现下是否无恙,人又在哪里?” 两人对视,谢元贞坐在床上,闻言塞在被下的手攥紧,赫连诚斟酌字眼,希望五绝能明白他的意思。 “自然,”五绝眼睛一转,答应得爽快,当面起卦,片刻之后撂下一句,“人活着,在北边儿,许是北靖!” 听罢赫连诚看了谢元贞一眼,喝完药就该安心睡觉,赫连诚安置完便送五绝出门。 “多谢先生。” 赫连诚跟着五绝走到廊子拐角,这才敢说。 五绝回头,一副莫名其妙,“谢我什么?” 赫连诚以为这是要他再夸一遍,从善如流,“自然是谢您方才一卦。” 可五绝听了反而皱眉,“我也不过实话实说。” “当真?”这赫连诚倒是没想到,连着先前的疑问一并问道:“那当年在师戎郡,您如何能险些叫晚辈得手?” “那卦又不是给我自己算吉凶,”五绝明白过来,转身骂骂咧咧,“不信邪还哄老头算,哼!” “晚辈不是这个意思,”赫连诚忙跟上去,心里的疑问更甚,“敢问彼时那卦,先生又是为谁而算?” 五绝再不理他,拍屁股走人。 正午用饭的时候,赫连诚一碗粥才喂三勺,就被谢元贞推开—— “我饱了。” “我离开前你还能多用两口,”赫连诚不依不饶,勺子抵在谢元贞嘴角,那气势是要掰他的嘴,“不吃东西,如何能有力气养伤?” 这也是实话,可谢元贞吃不下更是实话。谢元贞不怕他动粗,就怕他又做出什么不理自己,背着自己生闷气的事,无奈只能又勉强喝几口,眼见小半碗粥下肚,赫连诚刚要露出笑容,谢元贞一个反胃,没忍住竟全吐了。 房中一时热闹,五绝撂下自己的饭碗,嘴里的饭粒还没咽干净,中途被抓过来扎针,谢元贞吐过之后人更是恹恹,赫连诚也不敢再拿东西恶心他,哄谢元贞睡着之后,出门便唤来周行简问话—— “怎么回事?” 周行简一脸为难,捡着字眼回话,边瞧主子的反应:“您离开后,公子日夜忧心,这几日几乎水米不进,是真的吃不下。” 赫连诚冷不防问:“那李令驰又来过了?” 周行简咚地跪下,“主子神机妙算!” “谁教你的阿谀奉承!” “主子!” 刘弦站在一边,见状忙使眼色,叫周行简赶紧坦白。赫连诚几日的怒气积攒到今日,要是此刻发作起来,谁也担待不住。 “说!” 赫连诚又吼了句,刚要落脚的麻雀扭头就飞向天外。 “主子离开隔日,李令驰带了个假小姐过来,当着公子的面说要将她千刀万剐,所幸最后公子瞧出不对劲,”周行简越说越没底气,低头不敢看赫连诚,“公子怕主子回来见了心疼,所以不让说。” “你记清楚了,我才是你的主子!”赫连诚一字一顿,话说出口,堵在心头的气却越积越满,“瞒着我便猜不到了?不说我便不心疼了?” 单凭谢元贞如今这样子,赫连诚便是什么都不知道,见了也要肝肠寸断。 “属下知罪,”话已出口,周行简也顾不上赫连诚到底有多心疼,人还没找回来,这事便没完,“主子,可人一日找不回,长此以往,属下只怕公子——” 只怕他忧思成疾。 五绝治病是好手,可心病除非心药医,五绝没办法,大罗金仙也没办法。 还得把人找回来才成。 “老天都在帮着北靖惩罚我,”几日前的景象历历在目,赫连诚身在铎州,心还受困于八盘岭,半晌他长叹道:“人没找回来,已折损不少弟兄,还有樊让——” 周行简赫然抬头,只见刘弦眼中流露一丝哀痛,点了点头。 先前他们全力防备李令驰,只是八盘岭之外,五部也始终虎视眈眈。他们突然带兵越界,虽被庾愔率兵围剿歼灭,不出意外,近期还会再起战事。 四面楚歌。 可谢元贞这边正到紧要关头,如今假死药的消息走漏,一旦谢泓的罪己书大白于天下,原先柳濯缨的拥趸霎时便会成为指向他的枪头——登高跌重,赫连诚也是焦头烂额,他想不到别的办法能令谢元贞全身而退。 五部如今仍盘踞洛都,通敌叛国是扎在所有大梁百姓心中的刺,这根刺的另一头连着谢氏,一样也连着谢氏遗孤谢元贞。 父债子偿,赫连诚不认这个理,总有人替他认这个理。 放眼大梁,天下人会如何看待谢元贞,谢元贞又会如何看待他自己? “谢含章到底是季欢的亲妹妹,她是梁人不是五部人,”赫连诚望天问天,“我将她带回来又有什么错?” “不是主子的错,”刘弦上前一步,“可北靖也不是从前的五部了!” 院中四下寂静,时有微风拂过,有一点凉。 屋内,谢元贞一觉醒来不见赫连诚,是念一守在身边。 “折了个斥候?”谢元贞听念一说起赫连诚此次八盘岭一行,沉吟道:“我记得樊令的兄长——难不成正是他?” 八盘岭一役后,赫连诚人还是过来铎州,只是每日多了一份军政邸报要看,先前他以为师戎郡尚在自己掌控之中,将重心放在谢元贞这边,如今看来是不行的。他怕吵着谢元贞歇息,又怕谢元贞闷,便吩咐念一过来陪着。
204 首页 上一页 149 150 151 152 153 15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