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承昀调整,马匹已经被迫进入了右边的小道。 刚一进去,承昀就沉声道:“他是故意的。” 温别桑道:“看箭矢的方向,他应该在左后高山,此处林木密集,必有视角盲区,再往前百尺,我们弃马步行。” 承昀没有异议,很快勒紧缰绳,在林荫之中抱他下马,一拍马臀,使其继续沿着小路前行,两人则共同潜入了林木之中。 他们都清楚,这条小道继续往前必有陷阱,虽说林中也可能会有,但山林深深,想要抓住两个人必然需要费些功夫,至少还有一搏之机。 承昀先是抱着他朝里面深入了一阵,温别桑环着他的脖子,偏头望着时而擦过耳畔的枝丫,逐渐感觉到对方喘息加重,才开口道:“休息一下,我们只要留意周围的动静,即便在此处与他周旋几日也不碍事。” 承昀道:“你已经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了。” “这是恰到好处的心理准备。” 温别桑被他放下来,左右环视,道:“最坏的可能有很多,也许林中有瘴气,我们没被人抓住,却自己死掉了,再或者他们提前在林中各处都安排了人,只等着将我们一击必杀,难道他没有想过我们两个可能会弃马入林吗?” 承昀站了一阵,偏头看向上方的树木,缓缓道:“此处林木繁茂,可却并不见潮湿……竟还有风?” 两人一起望向林荫尽头,目光虽不能穿透巨林,可却均有了然,温别桑道:“因为林荫尽头是悬崖。他只要派人埋伏在小路尽头,若我们骑马前行,便会中了陷阱,若弃马入林,他们便可瓮中捉鳖。” 一炷香后,两人来到了悬崖旁侧,温别桑朝下看了一眼,道:“你可看得清?” “有趣。”承昀笑了一声,温别桑投来视线,道:“你有想法了?” “他们肯定想不到,我幼年随祖父一起打猎来过此处,而且曾经从这里不慎跌落,自己抓着藤条挂了半日,被下方的村民所救。” 温别桑愣住,道:“下面竟有人住?” “你还记得廖伯当时来雷火营找我们的时候,怎么说的吗?” 温别桑恍然,眼睛亮起,道:“他们当时说自己要翻山越岭足足大半日才能到雷火营。” 承昀露出赞赏的神色,道:“这做局之人显然对此处了解不深,你我根本无需受他钳制,只要从此处下去,花些时间穿过村庄,翻过前面那座山,就能抵达雷火营了。” 悬崖深深,一眼看去云遮雾绕,看不到底。 温别桑的脚来到断崖边缘,低头去看,忽然被人抓住手腕,承昀道:“小心一点。” “他们不会给我们太多时间,我们必须尽快下去。” 话虽这么说,但他掌心却一阵潮湿,承昀看了他平静的表情一眼,道:“害怕?” 温别桑并不否认,道:“不知此处藤条生长是否能抵达崖底,也不知中途是否要切换藤条,更不知藤条能否承受住我的重量……若是摔死倒也罢了,万一半死不活可如何是好。” “若要你自己下去,自然麻烦。”承昀解下了外袍,用两只袖子缠住他的腰,一把将他拉近自己,在身后打了死结,道:“我带你下去。” 不等温别桑反应过来,承昀已经一把抱住了他,一脚迈出。 心脏猛地悬到了喉咙,温别桑条件反射地抱紧了他的脖子,双目紧闭,浑身僵硬。 他没有喊叫,但每一寸肌肤都瞬间绷紧,每一个毛孔也都死死闭合,每一根汗毛更是支棱的像个刺猬。 脸用力贴在承昀的肩头。嘴唇抿到微微发白。 寒风从耳畔与身体呼啸而过,他通身冰凉,心脏似乎也不再跳动。 大脑完全陷入了一片空白,只知道自己在飞速坠落,什么都听不到了。 重新有感觉的时候,是被人重重吹了一下耳朵,温别桑猛地睁开眼睛,睁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承昀。 他非常努力地不朝承昀身后看,把所有的视线都死死地集中在承昀的五官上,即便如此,但眼角依旧瞥见了对方身后朦胧的云雾,还有身侧粗糙的悬崖石壁。 承昀微微转了下身,温别桑感觉自己的一只脚似乎接触到了地面,他正想站稳,又忽然一下子踩空,再次朝承昀怀里扑了过来。 方才打滑的那一瞬间,他意识到自己正站在一株将根茎扎入山壁的横生树木上。 温别桑屏住呼吸,心脏狂跳不止,一动都不敢动,他身心里所能燃起的全部力量只凝结成了四个字:抓紧承昀。 “此处视野极佳。”承昀的声音穿入耳膜,却仿佛透过遥远的地方传来:“想不想看看下面是什么样子?” 温别桑眼睛依然不敢乱看,但这个声音依旧让他有了活着的感觉,他收紧手臂抱紧承昀,将眼睛紧闭,低声道:“不要。” 承昀似乎笑了一声。 他似乎是仗着自己当年曾经有过坠崖的经历,这会儿竟然当真半点没有害怕的意思。 那个与自己共同震颤的心脏变得平稳有力,只余自己一人的心跳在兀自地蜷缩,温别桑更加用力抱紧他,小声道:“下去。”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风声再次灌入耳膜,温别桑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落地的,他只知道双脚落在地上的一瞬间,他便已经站立不稳。 承昀一解下他腰间的外袍,他更是毫无防备地跌坐在了地面。 有些空白的大脑之中似乎接收到视网膜上传来的忍笑的神情,但很快也消失无踪,温别桑安安静静地坐了好一阵,才缓缓回神,仰起脸去,高耸的悬崖上生长着数株苍劲的松柏,均斜斜生长在峭壁之上,他直勾勾盯了一阵,回神看向承昀,道:“你早就知道上面有借力点?” “知道。”承昀将外袍重新披在身上,道:“不然我怎么敢带你下来?” 温别桑皱了下眉,霍地从地上起身。 他思想已经缓过来,但身体明显还处于惊吓之中,一步走出去,便又感觉双腿一软,亏得给承昀扶了一把,才没有又一次跌倒。 温别桑缓了缓,直接抽回了手,面无表情地朝前走去。 “生气了啊?”承昀跟在他身后,道:“你不要走那边,村子在这边呢。” 温别桑一边继续生气,一边转过来朝这边走。 前方依旧是山林,相比起崖上的森林,这里明显更为潮湿阴暗,让人怀疑此处究竟有没有人居住。 “走这边。”承昀又拉了他一把,温别桑一边跟着他走,一边又把手抽了回来。 两人朝前走着,承昀时不时看他一眼,道:“我们都没有受伤,也没有被抓,是不是不幸中的万幸?” 这倒是。 温别桑的脸色似乎缓和了一些。 他总是很容易被一些奇奇怪怪的理由说服,和之前所做的最坏的打算比起来,这确实是一件值得高兴的时候。 但他很快又板起脸,道:“你应该提前跟我说明情况,这样我就不会那么害怕了。” “我跟你说了。”承昀道:“我带你下来很容易。” 温别桑走在路边边,跟他离得远远的。 “……那伙坏人这会儿估计在上面找我们呢。”承昀又开口,道:“想想他们气急败坏的样子,是不是就没那么生气了?” “万一他们也下来怎么办?” “从上面是看不到下方那些横生柏的。”承昀道:“除非他们提前就做好了下悬崖的准备,不然等他们醒悟我们下了悬崖,再去筹备下崖的工具,安定司的人也已经赶来了……你往这边点,小心刮到自己。” 温别桑还是有点生气,承昀一伸手,他便又往旁边靠了靠。 忽闻刺啦一声—— 温别桑轻嘶,承昀已经一步跨了过来。 路边有一个突出的树枝,不知道被谁折过,留下断裂的尖刺,在他腰间划出了醒目的破洞,细白的腰肢破了道皮,里面的亵·裤腰带都露出了一大截。 温别桑咬住嘴唇,承昀已经沉下了脸。 他将身上的外袍重新拿下来给温别桑披上,道:“先去村子里,看能不能找点药和针线……” 话音未落,他又想起了某次的梦境,眉心忽然重重跳了一下。 就说太子府有那么多的衣服和宫人,怎么可能轮得上皇太子亲自为他缝衣。 对于温别桑来说,其实裹不裹外袍都没事,只是腰间的伤口有点火辣辣的,他单手半捂着,神色闷闷地看了眼沉默异常的承昀太子。 承昀顿了顿,脸色逐渐恢复了平静,似乎接受了什么难解的命运,道:“要不要背你?” “不用。”温别桑道:“都是小伤。” 承昀这会儿体力透支太多,让他抱,温别桑还担心自己会被摔呢。 赶在天色擦黑之前,温别桑和承昀来到了村落门口。 槐树下正有几个小童在斗蛐蛐,一眼看到两人,几个孩子纷纷各自收起自己的东西,睁大眼睛看了过来。 承昀露出笑容,道:“你们村长在吗?” 小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然有人转身,匆匆往村子里跑去。 那孩子一跑,瞬间就像是触动了什么机关一样,其他小孩也忽然拔腿,一个比一个跑的更快。 两人继续朝里面走,很快有人从屋里走出来探头看他们,基本都是老弱妇孺,温别桑留意到,这群人里,许多人的腿脚和手臂似乎都有不便。 “看来劳动力都出去了。”承昀低声,又往里面走了几尺,终于看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坐着一个吱吱呀呀的轮椅,从里面被推了出来。 温别桑一眼认出对方,对方也怔了一下,皱纹横生的脸上立刻露出笑容:“太子殿下,温公子!” “廖伯。”承昀神色愕然,温别桑的目光扫过他枯瘦的双颊和脸庞凌乱的银发上。承昀已经上前,道:“你怎么会……” “不碍事,不碍事。”廖伯笑着道:“就是去年冬天,翻山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下,腿断了,哎,老骨头了,好不了咯……” 去年还能称得上精神矍铄的老人,此刻已经骨瘦如柴,双颊凹陷,额骨突出,看上去皮下已经没有几两肉。 承昀道:“怎么不找大夫来看?” “爬不出去了。”老人似有无奈,道:“冰天雪地的,大夫也不愿翻山越岭的进来,就这样了,不碍事的。” 他说完,又担心地看了一眼承昀和温别桑,道:“听孩子们说,你们是从悬崖那边来的,可是遇到了什么事?” “遇到了一批刺客。”承昀简单说明了情况,道:“有没有金疮药和针线?我们可能要在这里住一晚上。” “有。”廖伯立刻道:“小蝶,你爹上次受伤擦的药,可还记得?” 小女孩跑走之后,他又去看向身边的男孩,道:“去找刘奶奶,拿些针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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