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子重新在他身畔坐下,一只手抚上他的脑袋,拇指擦过他的耳朵,反复地抚摸。 他发现了。 温别桑道:“没关系,很有趣。” 很快,垂帘再次被掀开,楼招子匆匆跨了过来,口型是:“让我看看。” 温别桑由着他做检查,楼招子很快又问他,口型非常清晰:“你听到申悦容的叫声时有没有感觉耳朵刺痛?” 温别桑摇头,道:“我没有听到她的声音。” “有没有耳鸣?” 温别桑点头,道:“容姨一直问我关于我娘的事,我怕她受刺激不敢说,出来的时候就一直耳鸣,我蹲了一会儿,再起来就听不到了。” 楼招子面向承昀,口型变得没有那么清晰:“可能是惊吓导致的间歇性失聪,先好好休息,放松一下,明天一早看看情况。” 寝殿一片寂静。 温别桑躺着睡了一阵,无意翻了个身,迷蒙的视线中却忽然看到了皇太子的脸。 他似乎是因为伤势的原因,并不能侧身,只能平躺着,扭着脸在看他。 温别桑跟他对视,扬了扬唇,无声地道:“你,看我,做什么。” 承昀愣了一下,明显没能看懂他的唇语。 “你看我做什么。”温别桑用气声重新开口。 承昀蠕动嘴唇,无声无息:“担心你。” 温别桑的目光落在他没有血色的唇上,忆起倒在地牢里那个狼狈的身影,眸色微微闪动。 “我又不会死。” “我比较贪心,想你一直平安健康。” 没有声音,那口型却分外清晰。 温别桑愣了一会儿,慢慢伸出手,尝试性地放在他的胸口,道:“你呢。” 口型是:“我也不会死。” 温别桑沉默着。 他第一次发现,承昀太子的眉眼,竟然可以如此温柔又多情,隐隐藏着几分痴,几分嗔,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哀愁。 温别桑道:“我希望你除了不要死,也不要再受伤……受伤了,就赶快好起来。” 承昀笑了下,依旧用那种湿漉漉的眼神望着他,道:“好。” 温别桑觉得自己应该再说点什么。 他其实一点都不觉得自己的耳朵有什么值得担心的,比起承昀被申悦容打的那两下,他这连皮毛都不算。 聋的无声无息,一点感觉都没有。 既不疼,又不痒,也不影响吃喝。 又不是眼睛坏了,什么也看不到了,以后再也不能做火器,那他可能会觉得人生完蛋了。 本来他没觉得承昀受伤了,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也没觉得自己理应要给出正常的关心。 谢令书受伤的时候,他也没觉得有什么大不了,没有缺胳膊断腿,伤口总会长好的。只是在发现伤势可能会影响到见申悦容的时间,才觉得事情有些麻烦。 可承昀却拖着重伤的身体,明明自己看上去已经非常不好受了,还有心情关心他这双一点感觉都没有的耳朵。 他认为自己应该礼尚往来一下。 “你还疼吗。” 承昀感受着心口处他手掌的温度,道:“不疼。” 无声的世界里,温别桑分辨着他的语言,同时仔细端详着他的眼睛。 他觉得承昀应该是疼的,不明白他为何要说不疼。 看着他的眼神,好像比关心自己还要更关心他。 温别桑要是被打了那么两下,肯定不会管别人是聋了哑了还是瞎了。 他的手在承昀胸前挪动,感受着他相比往日有些孱弱的心脏。 思来想去,道:“你真的那么喜欢我吗?” 因为耳朵听不到,他更多的去用眼睛看,看承昀浓黑的眼睫,苍白的脸庞,还有那双看上去分外柔软的唇瓣。 幻想着他在说话之时语气是怎样不可思议的温和与动听,才能与此时此刻令人想要亲近的神态相匹配。 “我很想,特别特别喜欢你。”承昀说的很慢,以防他分辨不清:“但我还从来没有特别特别喜欢过一个人,许多事情,都要从头学起,因此而表现的没有特别特别喜欢你,甚至惹了你生气……” 温别桑说,“我没有生气,我只是很难过。” 承昀的眉头就像心一样止不住地揪起。 温别桑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缩回手,从床上坐起来,小声道:“我说过再也不碰你了……” 他撑起身,正要跨过去—— 承昀抓住了他的手腕。 忆起他踉跄朝自己奔来的样子,温别桑鬼使神差的没有抽回。 握着他的人轻轻拉了他一把,温别桑板着脸,面无表情地看向他的嘴唇。 温别桑是一个相当一根筋的人,这一点承昀已经见识多次,他尝试去想,如果自己是他的话。假如温别桑此刻没有那么生气,以他的脑回路,要如何挽回这段关系。 “说不碰我的人,是能听到声音的温别桑。”承昀的嘴唇慢慢地动着:“你发誓不许碰的人,也不是此刻,奄奄一息的宫承昀……” 温别桑今天愿意跟着他回来,除了因为耳朵突然失聪之外,潜意识里必然还是想要与他亲近,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他是喜欢跟自己在一起的。 承昀道:“你为了一个,不分青红皂白,冤枉你的坏承昀,就不理身负重伤,快要死掉,还时刻担心着你的好承昀……是不是,有点不公平?“ 温别桑皱了下眉,似乎在想理由反驳。承昀接着道:”而且,阿桑听不到声音,特别想让好承昀抱,就为了坏承昀,连自己也要委屈么?” 温别桑再次看向他。 他此刻必须要一直盯着承昀的嘴唇,才能明白他在说什么。倒不是他胡思乱想,主要是因为那双动来动去的唇形弧度实在过于优美,总让他想起那双唇落在脸颊上的时候。 尽管他是不可能看到承昀的嘴唇落在他的脸上是怎样的一种场景,可他脑子里偏偏就是有了那样的画面。 “你看,你耳朵坏了,我伤的说话都费劲了……我们都这么可怜,你真的不想做点让自己开心的事情吗?” 温别桑眼珠转了转。 “那,看在,我们都这么可怜……”温别桑重新躺在他身边,道:“等我耳朵好了,等你,活蹦乱跳了,我们都重新变得有力气……再继续谁也不理谁。” 身边没有声音,温别桑又一次去看,承昀这会儿正在笑,似乎扯到了胸口的伤,脸色更白了一些。 温别桑伸出手,又试探地给他抚了抚胸口。 承昀慢慢闭上眼睛,似乎平静了下来,可呼吸却很沉重—— 温别桑是看到了他微微开启的嘴唇,这代表着单靠鼻子呼吸已经有些吃力。 温别桑缩在他身边,目光落在他方才抓自己的那只手上,盯了一会儿。 “承昀。” 这似乎是他第一次叫这个名字,承昀勉强回神,偏头让他看自己的嘴唇:“怎么。” “你这只手,可以抱我吗。” 承昀反应了一下,慢慢把手伸过去,道:“可以。” 温别桑拉过他的手臂,把脸压在了他的手掌上。 滑嫩的脸颊填满了整个掌心,承昀又反应了一阵,才意识到他是怕压到自己的伤。 他用手指抚了抚对方的鼻尖,手掌伸下去,将人往自己身侧拢了拢。 温别桑的脑袋从小臂枕到了大臂,很有眼色的没有去趴在他胸口,他缩着手,感觉对方身上除了往日常用的沉香之外,还多了一些苦涩的药味。 “是你主动抱我的。”温别桑低着睫毛,道:“要是压坏了,不能怨我。” 承昀没有说话,只是微扬着唇,在身体的极限之内,将人抱得更紧。
第54章 接下来几日, 太子府每天都有御医过来,除了给承昀看伤,还要给温别桑看耳朵, 更有几个比较倒霉的, 要冒着生命危险去医治申悦容。 这些事情都是承昀专门告诉温别桑的, 他现在耳朵完全失去了用处,主动获取信息的可能接近于零。 对于温别桑来说,这是一段相当离奇的体验。他分明还活在这个世上,可却仿佛一下子抽离出了世界之外,早上醒来的时候, 床帐子正在向他问好,并向他报告:“昨天承昀又一晚上没有睡好, 你看他的黑眼圈, 变成小乌云肯定能下一天的雨。” 温别桑便去看承昀,果然见他眼下青黑一片,把眼睛都衬得更大了几圈。 素来俊俏的脸和明媚的皮肤, 也显现出了清晰的肌理, 可见内心如何憔悴。 温别桑其实是有感觉的,失去了声音之后, 他其他的感官被无限放大, 承昀每次抚摸他的耳朵他都知道。 晨间太医过来问诊的时候,温别桑坐在一旁, 看到太医说:“太子可是有什么心事?” 承昀扫了一眼温别桑,道:“他的耳朵怎么样?” “温公子耳中并未见新伤,应当就是遭受刺激性的声音导致的间歇性失聪, 臣等已经为他开了药,随时都可能好转。” “那为何都三天了, 还不见好?” “太子。”御医无奈,道:“现在当务之急是你自己,你内伤很重,倘若再徒增忧虑,只怕神仙难救。” 垂帘被掀开一角,温别桑偏头,看到了皇后拧起的眉头。 温别桑站了起来。 廊下,皇后靠在柱子上,姿势显得有些疲倦和散漫,看着他的眼神里也满是担忧:“早知如此,我就等你出了地牢再与她说那些事情。” 温别桑已经从各方听说,那日的地牢里申悦容又发了疯,地牢里的石灯都被她癫狂的怒意震倒了几台。 虽然温别桑没有听到,但那些声音必然是对他耳朵造成了一定的冲击,才会让他一直失聪至今。 但温别桑这两日也有去看她,每次她都笑眯眯的,看不出半分疯狂的痕迹。 “我们都不知道,那些事会对她刺激如此之大。” “如果她能好起来,就让她跟你朋友一起离开。” 从她的唇语中获得信息,温别桑马上点了点头,露出笑容,道:“谢谢皇后。” 皇后微笑,道:“你不问我为何要放她离开?” “我虽然了解的不多,但也知道二十多年前的事情牵扯甚广,皇后想要扳倒周苍术,但应该更想重创沈如风。容姨被关了二十三年,一心还在等他来救,若得知当年极有可能是他抛弃了蛛丝,更害她被囚二十多年,心底怎能不恨。” “是你重新唤起了她的理智。”常赫珠道:“这些年里,我也不是没想过与她沟通,但她疯癫至极,根本不信任何人。” “唤起她的理智的人是我娘。”温别桑一点都不揽功,道:“她是亓国间客,曾经搅得大梁满城风雨,足见其心智手段之强硬坚定,既然与你们为敌,自然不可能轻易信你们一面之词……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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