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霓虹站在外面,神色复杂:“阿桑……” “他们其实是来带你走的。”温别桑指了指外面的两兄妹,道:“如果你能好起来, 他们就会带你去找小鹿。” 申悦容朝外面看, 神色一瞬间变得冰冷:“他们不是好人。” “他们只是被你吓到了。” “你别刺激她……”谢令书神色担忧。申悦容又朝他们看过去,神色染上几分迷茫, 温别桑轻声细语:“你想知道小鹿的情况吗?” 申悦容转了转眼珠, 一时有些忐忑:“可以吗?” 温别桑看向谢令书,后者拧眉, 道:“关于我娘的事情,涉及太多,我不敢保证……” 申悦容疑惑地望着他。 谢霓虹接口道:“此事涉及很多, 谁知道会不会刺激到他,万一她突然发疯, 伤了你怎么办?!” 申悦容马上瞪起眼睛,跑过来大声道:“我不会伤害小婉的孩子!” 似乎生怕别人不信,她接着强调,即像是在告诉别人,又像是在告诉自己:“小婉是我的师妹,她是我师父唯一的女儿!我就算是自己死!也绝对不会伤害她的孩子!” 温别桑抬眸:“你师父是谁?” 申悦容立刻捂住了嘴,一脸惊惶地转过去,温别桑追过去,道:“你师父是谁?” “不能说……”申悦容飞快地扫了他一眼,又一下子避开,低声道:“不能说,说了小婉也会被追杀的,她是我的侍女,是我的侍女,不是师妹……” 承昀被放在了床上,朦胧的视线从身侧的御医,楼招子,庞琦,还有拧着眉站在一旁的皇后脸上划过。 眼前仿佛蒙上了一层半透明的纱,他闭了一下眼睛,重新睁开,再次从身旁的人脸上不断划过,在他们身后寻找另一个人的身影。 皇后忽然在床尾坐了下来,伸手按了一下他的手臂,道:“他稍后就来看你。” 晚上的时候,庞琦亲自来送了饭。温别桑一一接过来,摆在石桌上。 申悦容已经用温别桑要的水洗好了手和脸,笑眯眯地坐在石桌上,道:“我好久没吃过这么好了。” 温别桑把碗筷递过去,道:“等你以后出去了,想吃什么就可以吃什么。” 申悦容扒了一口饭,闷闷道:“常赫珠不会放我出去的。” “她说你能好起来就会放你出去。” “因为我永远都不会好起来她才会这么说的。”申悦说罢,又笑吟吟的,道:“对了,你娘现在在做什么呢?我瞧着你跟太子关系不错,她什么时候也能过来看看我呀?” 温别桑端着碗,眼泪滚落在米饭之间,他静静低着头,直到申悦容缓缓安静下来。 才淡淡道:“等你好起来,我带你去看他们。” 申悦容继续吃着饭,余光忽然扫到他的手腕。 端碗的姿势让他袖口下滑,腕上的檀木珠也向下滚动,露出了淡红色的环形伤痕。 申悦容盯了一会儿,又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腕。 粗重的铁环贴合着她的腕部,与温别桑近乎同样的伤痕在铁环下若隐若现。 申悦容伸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温别桑下意识想抽手,又被她紧紧握住。 四目相对,女人脸庞如冰似雪,嗓音沙哑而低沉:“你还不到二十岁,为什么会有这种伤?” 温别桑缩手,申悦容紧紧握着,一字一句地道:“有人把你和你娘都抓起来了?” 温别桑看着她,一言不发。 申悦容颤声道:“她怎么样了?” 温别桑只是观察着她,依旧没有回答。 “我不生气。”申悦容说:“我也不发疯。” 她克制地收缩着瞳孔,慢慢地道:“我就想知道,为何你们都说小鹿想见我,却不说小婉想见我?她性格是有些凉薄,可她的心比谁都热,她若好好的,不会不想见我。” 温别桑抿了抿唇。 申悦容道:“你一个小孩子,为什么会有这种伤,你母亲若在,绝对不会容忍旁人伤你。” 牢房外,常赫珠缓缓行来。 “你说。”申悦容压抑着,道:“你快说……” 她眼底漫上浓黑的痕迹,仿佛有鬼影正在缓缓爬出。 “小宝宝。”她用一种古怪的语气哄着温别桑:“快告诉姨姨,告诉姨姨,是谁动了你的阿娘……” “让我来告诉你吧。”外面传来声音,申悦容倏地寂静下来。 “关于白婉,赤鹿,星月楼,还有……”牢门升起,常赫珠抬步跨入,嗓音温和:“沈如风。” 温别桑还在看着申悦容。 他能够清晰的感受到,面前的女人和承昀太子是全然不同的危险,承昀只是让人谨慎,戒备,仍相信自己还有抵抗之力,而申悦容,则让人毛骨悚然,连举起盾牌的勇气都没有。 温别桑毫不怀疑,她沉静甚至纤弱的外貌下,蕴藏着的残忍与暴虐。 “好。”申悦容微笑着,这笑容展现在她惨白的脸上,看上去更像是白纸上画出的一道上钩的半圆,让人平白想起棺材店里那些微笑着的纸人。 “宝宝,你出去。”申悦容柔声说:“姨姨和常皇后说点事。” 温别桑又坐了几息,才缓缓撑起身体,沉默地抬步离开。 出门之时再次回头,申悦容正笑着跟他摆手。 温别桑出门,左转,走了几步,缓缓在墙边蹲了下来。 他耳朵里一片嗡鸣,不断抬手用力去拍,那股嗡鸣却始终挥之不去。 地牢内,常赫珠静静坐在了申悦容对面,后者收起笑容,道:“你儿子还好吗?” “你确定想听这个?” 申悦容道:“谁杀了她。” “老实说,我以为你已经疯的不管不顾了,没想到这世上竟然还有你如此在意的人。” “谁杀了她。” “她和沈如风,哪个更重要?” 申悦容勾唇:“你妹妹和你男人,哪个重要?” 常赫珠顿时笑开,道:“自然是妹妹。” “是沈如风杀了她吗?” “不是。”常赫珠道:“但也差不多。” 申悦容眼中滚落泪珠:“我被关了多久。” “二十三年。” “他有没有派人来救过我。” “你是蛛丝首领,他想救你,可以光明正大,交换俘虏就行。” “你们驳回了,还是,他从未提过。” “你心中应当已经有答案了。” “她是怎么死的。” 常赫珠伸出手,转动着桌子上的酒盅,语气轻轻,却若雷霆炸响。 “杖毙。” 温别桑静静往外走着,沿着台阶上去,看到了熟悉的狭长的通道,两侧的牢房里逐渐有黑影靠近。 或许是因为此刻只有温别桑一个人,牢房里的犯人纷纷将脸压在了栏杆上,眼睛里闪烁着诡异的光。 甚至有人大着胆子从牢房里伸出手来—— 温别桑耳朵里只有嗡鸣,他沉默地将小弩垂下,就在这时,整个地牢忽然一阵震动。 本来正在朝他伸出手的犯人连滚带爬地钻回了里面,温别桑抬眸去看,只见到其中一个人唇形似乎在表示…… “疯女人……” 温别桑又拍了拍耳朵,他什么都没听到。 但他的脚下却又一次晃了一下,砂砾从上方簌簌而落,温别桑控制着身体,一步步走出了狭长的通道,踩着阶梯走出去。 外面正是大夜。 漆黑的夜幕挂着一轮弧形的半月,从这个角度,可以隐约看到假山处的凉亭,略有些寒凉的空气沁入肺腑,除了没有任何声音,一切都与往日无异。 他捂着左耳,慢慢沿着熟悉的路往回走。 踏上长廊,却忽然看到前方横廊下方出现了一个踉跄的身影。 皇太子披头散发,里面穿着单衣,外面勉强披着一件斗篷,一条手臂垂着,另外一条手按在胸口,正脸色苍白,脚步不稳地朝这前疾行。 肩头斗篷滑落,追在后面的庞琦急忙捡起来,又赶紧跟在后面想帮他穿上,好几次都没够到,还掉在了地上。 温别桑看着,笑了起来。 承昀终于转过了折角,继续朝前,目光忽然与他对上。 “温别桑。”温别桑看到了他的口型,他点了下头,承昀再次朝他行来,脚步比方才更快,然而每一步都像是要扑到地上去。 满头青丝在疾行之中张开飞舞,衬着苍白的脸,漆黑的夜,像是要找人偿命的病痨鬼。 温别桑又一次被逗笑。 他越走越近,在温别桑眼中越来越大,直到眼前忽然一暗,被人单手抱在了怀里。 肩头的人似乎咳了咳,温别桑感觉到了他胸口的震动。 他耳畔是冰凉的嘴唇和温热的呼吸,温别桑感觉着耳畔气息的变化,猜测他是在说话,他嗯了一声,又嗯了一声,然后嗯嗯嗯个不停。 承昀先是把他抱紧,又忽然停下动作。 几息之后,他轻轻与温别桑拉开距离,温别桑含着笑,皇太子的眼眸却逐渐浓黑。 他拉住温别桑的手,温别桑静静跟着他,庞琦在一旁张着嘴,口型似乎是:“太子一听到动静就往这边跑……” 他的脸面朝前面,半边脸庞因为说话而不断蠕动,偶尔才回头看一眼温别桑,眼神里全是后怕和放心。 温别桑轻轻点头:“嗯,嗯。” 连自己的声音也听不到。 承昀带着他回了寝殿,温别桑没有拒绝,把他拉到床畔,他也没有拒绝。 太子转过去,重重咳了几声,重新转回来,坐在他身边。 温别桑看着他,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的嘴唇。 承昀眸中波光潋滟,口型是:“睡会儿。” 温别桑嗯一声,弯腰自己脱了鞋,再把外衣脱了,转身爬到了床上,躺在上面看着床顶,哼哼笑了两声。 承昀坐在旁边看他,温别桑也转过脸来跟他对视,又莫名笑了起来。 什么声音都没有。 眼前的一切好像是哑剧,他还从未有过如此离奇的经历。 缺了声音,发现一切都变得特别好笑。 承昀重新扶着胸口走了出去。 温别桑从床上坐起来,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垂帘后方。 抬起手,重重拍了两下右耳,神色之间染上了几分新奇。 他发现自己可以在脑子里随便给这个世界配音,因为再也没有任何声音可以影响他。他可以想象房梁上面的柱子正在对话,叽叽喳喳,吵闹不休。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的稚嫩甜美,有的清脆响亮。 忽然,中间那个最大的房梁发出了苍老的声音:“你们不要再吵了,再这样下去爷爷我就要塌了。” “哼哼。”温别桑又一次笑出声。 垂帘被掀开,承昀重新走回来,温别桑停下笑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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