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骁子,”丁浩峰带着杨骁往南帐去,顺便还给他讲点营里的规矩,“我们营里禁斗殴,但不禁打架,你瞧——” 丁浩峰勾着杨骁往北边看,隐隐约约有个大擂台的模样,旁边还立着一个高杆,上面挂着一面赤红的旗帜:“那是营里唯一一个可以打架的地方,‘虎行台’。” “上去的人多吗?”杨骁问。 “多吗?”丁浩峰笑了一声,“你应该问谁没上去过。” “磨叽什么呢?!” 杨骁被一声呵斥吓得连忙回头,一个高挑的男人掀着一边帐幕,正看着杨骁和丁浩峰:“还不滚过来?!” 丁浩峰低声说了一句:“完蛋,今天老陈当值。” “老陈?” “陈琼,和头儿...你爹并称‘长朔双煞’的‘陈修罗’,如果说你爹是凶悍,那他就是凶狠。” 丁浩峰迅速解释了一下,但也不敢多说,拉着杨骁就往帐那边跑,似乎晚一刻就见不到明天太阳般:“在他面前,千万别搞事情。” 杨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今年腊月比往年要冷,蛮族的几个部落为了抢夺地盘和牛羊打了好几场仗,不少小部落因此灭了族。 为防那些杀疯了的蛮族乱来,长朔营将拔营出关,镇于大梁边界——陵河。 杨骁拿着长朔军刀来回看,上面刻着“长朔”二字和旗上的虎纹,他喜欢得不得了,片刻都不肯离手。 “骁子,别看了,”丁浩峰嘴里嚼着饼,说出来的话都含含糊糊的,“再看它也不能开出朵花来,不如来和我们聊天。” 丁浩峰所说的“我们”是他和营里的文书白术,白术是个被迫弃笔从戎的读书人——他族里有个军籍空着,各家都不愿意出男丁顶上,白术一家孤儿寡母的自然搞不过那些叔叔伯伯,被打包塞进了军营,所幸他有些断文识字的本事,不至于被丢到新兵营里练。 虽然长朔营里的大老粗们都很敬重读书人,但这不代表他们乐意和读书人交朋友。 “他一张嘴老子就犯困。”杨骁队里的赵谷这么评价白术。 杨骁深以为然。 有人不乐意,自然就有人乐意。 譬如丁浩峰。 每次白术口若悬河地叨叨,丁浩峰就跟打了鸡血一样跟在旁边听,时不时还应和吹捧一下,二人你来我往的,跟相声似的。 杨骁一听要去聊天头就大,但他又不忍心拒绝,只好敷衍着问了一句:“这儿为什么叫陵河啊?...又不是凌都的河。” 白术张了张嘴,他老家在南方,对这儿的风土人情实在是不清楚:“这...” “因为...” 杨父不知道何时来了,骑在高健的黑马上,厚重的甲胄将他裹成了一尊凶悍的神像,他的声音苍冷,散在风里,宛若一体。 “这里是那些回不去的长朔军的陵。” 朔北寒风削骨,一寸寸刮过杨骁的皮肉,他望着远处那条蜿蜒的长河,突然无话可说。
第4章 杨骁头次出关,见什么都新奇,要不是军令如山地压着他这只杨猴子,他早就带着他的刀和马儿往蛮子那边跑了。 实际上,杨骁厚着脸皮跟杨父也去过几回——少年人的热血太叫人心软,谁也狠不下心去驳回他的请求。 朔北凛冽的风雪在营帐外刮得猛烈,呜呜压压的声音被各营内喧嚣压得抬不起头——今天过年。 比之杨骁曾经历过的那些年夜饭,军营里的要热闹得多,尽管他们不放爆竹烟花,也不发红包,只靠着笑和闹,竟然也凑出了一整个年味儿十足的春节来。 “三郎!” 杨父正帮着营里的伙夫搬饺子,一眼就瞧见杨骁跟在一群大老粗后面蹭酒喝:“给你大哥二哥帮忙去!” 吃大锅饭的地方若是到了过节的日子,厨房里的人手便会不足起来,这会儿便会由伙夫随机点人去帮忙,杨父被点着了,连带着他三个儿子也没能逃过一劫。 “诶....” 杨骁酒杯还没摸到就被杨父逮住了,只好顶着众人的哄笑声,垂头丧气地去找杨钊杨燃。 “大哥,”杨骁蹲到杨钊身边,看着他烧火,“要我干啥不?” 杨钊向来有大哥风范,用沾着柴灰的手搓了一把杨骁的脸:“不用,去玩吧。” 杨燃抱着三箩筐菜路过,看了看杨骁花了的脸,抽了抽额角,到底没提醒他三弟:“没事做就帮忙上菜。” “哦。” 望着杨骁跑远的背影,杨燃朝杨钊扬了扬眉。 ——干得漂亮。 杨钊憨厚一笑:你也不赖。 杨骁浑然不觉地在营帐里浪来浪去,等他好不容易歇下来参席,杨燃悠悠凑了过去:“三郎吃了没?” “没呢!” 三郎委屈,三郎也不藏着掖着。 “喏,”杨燃给他递了盘饺子,“吃吧,你喜欢的馅。” 杨骁美滋滋地接过,沾着辣酱一口一个,吃得满头是汗。 “咦?” 一口下去,口感似乎有些不对劲,杨骁砸吧半天才把异物吐了出来——是一枚铜钱。 “哟呵!” 丁浩峰和白术坐在杨骁旁边,正好看见这场景,连夸杨骁有福气。 “骁子你运气可以呀,”丁浩峰竖起大拇指,“整个营里就十枚铜钱,来年肯定能长得膘肥体壮的。” “叫你多读书...” 白术矜持地朝丁浩峰翻了个白眼,又转头去哄杨骁:“骁子你别听他胡说八道,这个铜钱在朔北的寓意是‘平安顺遂’,白哥祝你平安健康,诸事顺遂。” “谢谢白哥!!” 杨骁美滋滋地谢过,细心地把铜钱揣进怀里。 等回家的时候,要把铜钱送给小旻,杨骁想,这么好的福分,要给他的小旻才好。 明德十八年二月廿六。 一声长鸣自瞭望塔上传来,本在操练的士兵们纷纷拔腿往营帐那儿跑。 “骁子!回去穿甲!” 丁浩峰一把揪着正在砍木桩的杨骁,火急火燎地往帐子里冲。 震地飞石的马蹄声自远方而来,宛若喧天奔雷,将元月遗余的喜庆冲散。 ——蛮子来了! 杨骁手脚并用地穿好甲胄,拿上刀就跟着人流往外头走。 杨骁从未见过真正的蛮子,只听人说过,他们凶恶野蛮,连人都吃。 多稀奇。 这不得去看两眼? 杨骁热血沸腾,闷头只管往前跑,竟让他冲到了前排。再走两步,杨骁就能和主将并肩了。 这次带人出关扎营的主将是长朔军统帅,官拜一品振国将军的威远侯关超。 “寒冬腊月的,”关超打马向前,黑甲长枪煞气内敛,“二王子也有空来陵河遛马?” 关侯爷年逾五十,和蛮子打了三十多年的仗,同那位“二王子”的爹是一辈儿的。 蛮子们勒马停在了陵河另一岸。 “关将军?” 二王子没回答关超的问题:“关将军不坐镇寒朔关,怎么到这儿来了?” 关超收拢马鞭,敲了敲鞍:“喏,来遛马的。” 带着大半个长朔军来陵河遛马,亏他能编出这种瞎话来。 二王子又不是三岁小孩,岂能不知道这位关将军心里在想什么? “既然如此,本王就不打扰将军遛马的兴致了。” 二王子调转马头,带着部下原路返回,竟半点不拖泥带水。 “这就走了?”杨骁嘟囔了一句。 这一声并不大,但行伍中人是何等的耳聪目明,杨骁周围一圈人都没听漏这句话——包括主将关超。 “你还想如何?上去和人干一仗?” 关超望向杨骁,他虽没见过杨骁,但他和杨父是多年的同僚,一眼便认出了杨骁的身份:“你们杨家人,怎么满脑子都是打打杀杀?” “我...” 还不等杨骁回完话,腰背上便被人踹了一脚,力道之强,直接让杨骁往前飞了出去。 !!! 杨骁猛的回神,顺势扭腰往旁边一滚,堪堪停在陵河边上。 这冰天冻地的,如果掉进河里,怕是不死也要脱层皮。 杨骁怒从心起,满腔愤懑却在回头时偃旗息鼓,散得干干净净。 因为他看见了杨父和他正往回收的腿。 “新兵未经允许不得上前锋营,”杨父一来,周围的人便自觉地给他腾出了一块地,“你敢违纪?” 杨父虽只是个百夫长,但在长朔军里有极高的地位——杨父兼任新兵教头,半个长朔军都是从他手底下出来的。 可谓余威骇人。 杨父用行动给杨骁上了一课,教他何为“铁面无私”,何为“大义灭亲”。 “嘶——” 杨骁龇牙咧嘴地趴在床上,时不时哼唧两声:“哥!轻点轻点..我要疼废了...” “有本事喊疼,怎么没本事不挨打啊?”杨燃抬脚踹了一下床腿,对正在给杨骁上药的杨钊道,“别理他,疼死他算了。” 杨钊两个人的话都没应,但手上的动作明显放轻了。 杨骁违反军纪,挨了十军棍,本不算是重罚,但奈何这十棍子是杨父亲自打的。 阎王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我就是冲前面去了点,怎么就是违反军纪了?...还不许人身先士卒啊?”杨骁委委屈屈地嘟囔。 坐在旁边看书的白术插了句嘴:“身先士卒不是这么用的。” 杨骁扣了扣床板:“管他呢!” “先锋营里都是我军精锐,部署严密,”杨钊缓缓开口,“你擅自上前,很有可能打乱他们的计划...沙场凶险,稍有不慎便会命丧黄泉,违纪事小,但要是拖累了整个先锋营,那可就是滔天的大罪。” “...要背千古骂名的。” 杨骁轻轻地“唔”了一声。 “下次别犯就行了。”杨钊给杨骁上完药,见他低落,便拍了拍他肩。 杨燃向来毒舌,关心的话也被他说得像训人:“这不没事吗,哭丧着个脸干什么?” 白术嘴快接了句:“他不是‘哭丧着脸’,他是在羞愧。” 杨燃回得也快:“闭嘴。” 因着那日和二王子一会,陵河安生了好几个月,平平安安地过了春天。 明德十八年五月,仲夏,长朔军拔营回关。 “爹!” 杨骁收拾好包袱便急不可耐地往杨父帐子里钻,不成想,一进去就撞见了关超。 “将军!”杨骁躬身行礼,“属下见过...” “嗳,”关超笑盈盈地应了一声,没让杨骁把礼行完,“私底下就不搞那些虚的了,我和你父亲是旧识,叫我一声伯伯就行。” 杨骁见杨父没什么反应,便顺溜地改了口:“关伯伯!” “我也不多啰嗦了,省得耽误你们回家,”关超拍了拍杨骁的肩,“替我向你母亲问好。”
11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