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下马车前,林元烨问: “窈妹妹、小妹,你们可要戴幕篱?” 车壁上挂着两个幕篱,是一早就备好了的。 “戴的。” 林青窈道。 平日里王公贵族间宴饮相聚也就罢了,也是有不少世家女郎一起,人都不过百。 但如今邺水城中人太多,贩夫走卒不绝,到底都是未出嫁的女郎,瞧着不论家世如何的女郎们都纷纷带起了幕篱,他们自也是要戴。 话间,林元烨取下了幕篱递给二人。 林落便也戴上了。 素白的纱层叠覆面,只能朦胧看见近处物象的大概。 不甚清晰。 这回下马车是真要人扶了。 因着侍女去买花灯不在,林元烨便率先下去,再扶林青窈。 车夫在另一边挽着车帘。 只是林青窈刚下马车,就见有一架巨大花车入城,引来一阵骚动。 随着花车而来的人潮拥挤,即便临到了马车近处有人发觉尊贵欲避让,但其后不知景况的人仍往前涌。 摩肩接踵如浪打来,一个小孩便无意撞到了林元烨身上。 “当心些。” 被撞了并不气恼,林元烨只瞧着那小孩匆忙跑开叮嘱一句。 随后转过头来,松了扶林青窈的手,预备再去扶林落。 但…… 转首视线擦过身下,林元烨忽觉不对。 腰间玉佩没了! 上佳双鱼衔珠青玉本是挂在白锦衣腰间,此时玉带下却只剩漆黑的一块污渍。 是那小孩解玉佩之时擦的。 纵使脾性再好,那玉佩却是足以表明身份之物,自不能让人就这般拿去。 身边侍从做了车夫,即便侍女在也不能让其去追。 于是下一瞬,林元烨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去抓那将要没入人群的小孩。 小乞丐很快便发觉了林元烨追了上来,连忙一阵乱跑。 不防光顾着避林元烨了,便没注意险些要钻到花车底被那车轮绞了去。 “你这小孩,都说了当心些!” 好在此时林元烨也已追上了那小乞丐,一把将人手腕捉住,扯进怀里。 小乞丐浑身都黑漆漆的,这下林元烨的衣袍是真都似墨入水都染黑了。 这厢林落不知林元烨为何半晌没扶自己下来,便稍稍拨了拨幕篱素纱,向外瞧。 这一看便见那巨大花车已然来至马车边,林元烨的身影是一出溜钻进了人海之中。 而林青窈隔着幕篱似也几分疑惑,只是刚向林元烨的背影走了两步,便也被潮涌裹了进去。 这变故转得快,林落霎时蹙起眉。 松了手去扶马车门框,林落也顾不得瞧不见路与那马车下早已不知所踪的小木凳,就要跳下去找回林青窈。 虽说林青窈为一己之私让他一朝陷入替嫁险境,但总归不是她一人所为,平日里对待他也没亏待什么。 如今一个女郎被人潮裹走,总是比他要孤弱一点的。 这般想着,他没听见林元烨在抓住小乞丐后见他要下马车时湮灭在人声嘈杂中的急促那句:“小妹,先别下来……” 林元烨话声落下时,林落已经立在了车架边。 人如蚁聚巢随着花车,前走了后又打浪来。 不知是谁撞到了马车后厢,带着车厢猛烈一阵摇晃。 惹林落扶着的手猝然脱开,身子失衡。 然他已止不住下跳的动作。 要……崴了。 鞋尖刚落到地上便没踩稳,前扑的身形自也不会无故稳住。 纱帐在眼前仍旧挡着视线飘起,有些眩晕。 但。 预料之中的跌倒没有出现,他眼前忽飘近一角玄色衣摆。 急促恍若一阵黑色云雾看不清,禁步也乱作鸣响。 旋即林落双肘被紧紧握住。 “落娘子当心。” 偏冷的嗓音隔着幕篱纱层响起,在熙攘喧嚣中如击玉一般。 分外悦耳,分外……熟悉。 浅淡茶香在这花灯烟火味之中分外沁脾。 许是方才清醒几分的酒意又上了头,嗅着萦绕的气息,林落听着这个声音微滞。 “二郎……” 他喃喃。 是……那庶子又救了他? 思绪有些恍然,但瞬息又清明。 不对! 那庶子已经离开东郡了,也不会叫他落娘子。 借着那力道将将站稳,林落惊疑不定地慌乱退出那似是半拥的怀抱。 抿着唇,不说话了。 收回的手垂在袖中揪着衣料,他现在有点分不清,这声音这茶香……和那夜黑衣人的好像,和那庶子也好像,和裴云之也好像。 为什么他们好多地方都这么像? 他们难不成是同一个人? 还是他现下醉糊涂了分不清生了错觉? 林落不知道。 随着退开的步子,冷香散去,眼前的人也未再开口。 “小妹,可有恙?” 不过片刻,一道着急的声音由远及近。 是林元烨总算是挤过人群回来了。 听见熟悉的声音,林落不禁向那边靠了靠。 目光旋即自幕篱下玄黑烫金的衣摆撇过,瞧见了林元烨一袭白锦衣旁的手拽着一个小乞丐。 这是把方才偷玉佩的小乞丐抓住了。 那小乞丐衣衫褴褛,又瘦小,在幕篱的掩盖下林落也能瞧见那面黄肌瘦的脸。 一双眼睛倒是生的明亮。 只是看了一眼,没太在意。 林落回话:“三哥哥,我无事,不过青窈妹妹她方才……” 并不明方才救了他的人的身份,林落便不愿多说。 只拣着更为重要的事。 不过他话还未说完全,就听一旁传来了林青窈的声音。 “我也无事。” 林青窈自个儿从人潮裹挟中走了回来。 瞧着人都齐全无碍,林元烨这才松了口气。 旋即看向了刚刚救了林落的人。 视线转去,他声音有些迟疑:“裴……裴太常?” 此话刚落下,还没听眼前人应答。 林元烨便见一旁的林落身子一颤,步子悄悄向后挪了挪。 那幅度微小,本该是在这喧闹流动中几不可闻的。 但却还是映入了裴云之的眼帘。 话在喉间滚了滚,裴云之终是低了低声线,溢出一字。 “嗯。” “东郡林氏林元烨见过裴太常。”确认了身份,林元烨轻呼了口气,又忙拱手躬身行了一礼:“多谢裴太常方才对舍妹出手相助。” 没想到真是这个裴长公子救了自己免了自马车上栽下去,虽是对其万般不喜,林落适时还是随着林元烨的话向其微微福身。 以作道谢。 “无妨。” 眼前的人眉眼冷冽,话声也简洁漠淡。 让林元烨有些拿不准此人心绪。 于是想了想,他问:“前些日子圣驾回銮,听闻裴太常是随着一道回建业了,今日怎会在邺水?” “可是还有公务未办完?” 若是,便该同他们分别了。 “嗯。”裴云之道:“迎秋祭祀的祭文似是落在了邺水,便折回来取。” 话虽是这般说,却还是没有离去之意。 林元烨只好再陪同搭话:“原是如此,裴太常在这七月七还刺促不休,真是勤勉……如今取到祭文,裴太常可是又要连夜离开了?” “方才进城,还未知祭文遗落在了何处,就算寻到也是明日再行离去。” 再勤于公务,裴云之也不至于日夜不休。 见人确确不着急,又屡次相助了自个儿妹妹。 林元烨即便对其没有好感,但也不可谓不感激。 且思及林落与其的赐婚,乞巧一见许是良机,让二人生些情分出来,往后林落嫁去不至于受冷待。 林元烨便道:“裴太常既是不急着离开邺水,今日相遇也算有缘,不若……” “裴太常一日万机,如今又还未寻到祭文下落,三哥哥,我们还是不要打扰裴太常处理公务了。” 猝然,林落打断了二人寒暄的对话。 气氛实在有些尴尬。 照理来说都要结亲的二人,又是避雨借宿一夜又是华灯之下扶住跌落之势,该当是有些旖旎氛围的。 但二人之间非但没有,林落还悄悄地移步退到林元烨身后侧,与裴云之隔了很远。 似是在因见未婚夫婿而羞涩。 却又不是。 林氏兄妹二人看不明白,裴云之却门清。 幽深的眼眸如蛇绕着那幕篱之下的隐约小脸。 羞涩?怎么可能。 瞧见这裴氏长公子,林落就气不打一处来。 棒打鸳鸯的坏人! 心中是这般想着,林落便全然忘却了自己方才还在疑惑的事情。 现下只祈着着裴长公子快些走。 ……几息过后,裴云之道:“裴某是该去处理公务了,告辞。” 隔着素纱,林落并不太能分辨那裴长公子走了多远。 待林元烨哑然半晌忽然出声问他“小妹,为何我觉着你似乎不太喜欢裴太常”之时,他这才松了口气。 应是没影儿了。 “没有不喜欢,三哥哥,我只是……不好意思。” 口中是这般回林元烨的,几分羞赧含在轻软嗓音中,林落隐匿在幕篱之下的眼却垂了垂。 同时匿住了他往下撇了撇的唇角。 手臂上隔着衣衫被握住的地方像是被烙铁烙过一般,现下还在发烫。 林落也到现在心尖儿还在抽跳。 非是对裴氏庶子那般的心中悸动。 而是恐惧。 先前这裴长公子不知替娶一事对他温言细语好生相待也就罢了,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怀疑了此人。 可如今知晓了,听那庶子说裴长公子也为此事略有不愉了。 今日为何还要如此着急忙慌地失了礼数前来救他扶他?还对他这般和颜悦色? 真是……可怕。 * 裴云之走时,那巨大花车也早就转过了街弯不见了踪影,长街上便也没有那么拥挤了。 而待车夫将无人的马车牵进小巷中,他们所立之处便更为空了。 瞧着热闹都随着花车走了,林青窈掀了幕篱转眼再看没有分毫移步之意的林元烨,蹙眉道: “三哥哥,既然玉佩已经找回来了,你还拎着这小乞丐是作甚,是不游街看灯了吗?我方才在人群里听着他们说那花车要去西郊的清水河畔呢,趁着水芝未凋,又是放花灯又是看花车,还有烟花,可别误了良时!” 方才被人群挤着走了几步,林青窈不仅没什么大碍,倒还听到了不少身边人的谈辞。 虽然这些花灯烟火的她并不是没在东郡见过,但热闹的日子也非日日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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