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窈话刚落,便听院门处传来一道急促的声音。 闻声院中人都向来人看去,只见林元烨大步跨入,身后还跟着一个侍从。 “见三哥哥安,三哥哥怎么来这儿了?” 见着林元烨,林青窈面色冷淡地微微欠身。 林元烨一身蓝袍随着动作衣袂猎猎,飒沓如流星。 行至林落身边停下,他道:“方才院中侍从说窈妹妹一回来就从我院子里提走了春芍,又向着碧桐院来问罪,我便来了。” 说着,他略略将林落掩至身后,看着林青窈:“敢问窈妹妹在向小妹问什么罪?” 林元烨的动作有几分护崽子一样,两方形成了对峙面。 几曾何时,林元烨也是如此同她与别人这般对峙。 但看着这一幕,林青窈神色却没有半分波动,只如实道:“阿姊今日趁阿母和我都不在家中,偷跑出去同不知道什么人饮酒了,如此不顾清誉不顾婚约,这便是罪。” 林青窈这么一说,林元烨也闻到了丝丝酒气。 但他只偏头柔声问林落:“窈妹妹说的可是真的?” “不是,我没出去。”林落不敢看林元烨,只垂着眼睫,嘴硬着。 即便林青窈刚才说了那么多,他身上的酒气也无从辩解,但林落就没想过要承认。 身旁若三月桃花般的面容可怜,纤长鸦睫因为湿漉有几根拢成小簇。 胸中微叹,林元烨旋即转眼,道:“窈妹妹,家里谁不知小妹身子骨弱,见不得风,她怎么可能偷跑出去?你又不是不知家中规矩,若你要将此事禀报阿母,阿母定是信你,你这不是冤了小妹存心又要让她去跪祠堂么?” 见林元烨这般是打定主意要护着林落了,林青窈听他说冤,也不欲将林落先前有过先例一事说出,只问:“那她身上的酒气,如何解释?” 这话是问林元烨,林青窈的目光却看着林落。 林落自是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就在他抿着唇已经开始思量这回他又会被罚跪几日祠堂的时候,林元烨忽然开口。 “小妹身子骨弱,我昨儿个来给她带了壶药酒,想来今日小妹是把那药酒喝了,怎么,这也不行?” 林青窈蹙眉:“是么?” “是的。”林元烨一副笃定的样子。 目光定定看了林元烨一会儿,蓦然,林青窈唇角勾起几分。 那不是笑,是几分讥讽:“三哥哥,你真是和从前一般,一点都未变。” 虽然林青窈没有跪过祠堂,但能想到是不好受的。 纵使她知林落所谓的体弱应当没有很弱,可距离上回跪祠堂还不算远,这一连几日跪下来,别是真病倒了。 林青窈不愿折磨人。 既然这次没有确切的证据,且林元烨如此力保,她也就不坚持要追究此事了。 只是…… 临走前,她瞥了一眼林落。 嗓音微凉:“阿姊,再信你一次。” 不是信他真没出去,而是信他知晓家族之重。 * 院中有冷风吹过,一下子院中人走了两个,有几分萧条寂静。 虽然方才还在为自己的事担忧,但林落并不是没注意方才的情形。 林元烨……和林青窈之间很奇怪。 但是此刻他没有就此多问。 静了一会儿,他开口。 “三哥哥,你为何对我如此好?” 林元烨明知道,他根本没有送什么药酒来。 他身上的酒气,只能是偷偷跑出去沾染上的。 听到声音,看着林青窈远去背影的林元烨转过头来,笑了笑:“因为你是小妹呀。” 因为是小妹,就可以包庇他么? 可按理来说,林青窈才是最小的那个妹妹,且他们一同长大,林元烨对林青窈应当比对他更亲近些,为何今日…… 这个疑窦林落暂时不欲纠结,只眨了眨眼,有些不解:“可……我今日偷偷出去,三哥哥不怕我如青窈妹妹所说那般做了些什么不利于赐婚的事儿吗?且我骗了大家,我……并非体弱到不能见风,如今三哥哥瞧见了,也不怪吗?” 其实自林青窈入了碧桐院不久,林落就发觉了林元烨已然来了,只是一直在院外听着。 直到林青窈说要禀报李素芸,这才入内为他解围。 明明林元烨也是林氏子,林落不解这人明知他行径不妥,为何还要帮他。 抬手抵唇,林元烨拖长音调“嗯”了下,只问:“那小妹可是真打算如窈妹妹所说那般,攀附了旁人,搅了这赐婚?” 林落摇了摇头。 “那不就成了。”林元烨摸了摸林落的发顶,道:“女子上街、吃酒又不是什么不妥的事,我猜小妹今日偷偷出门应是不想教人发觉了你其实并不是不能见风,免得让阿母责罚你,这真是啊……” 话音尾有几分无奈的叹息。 林元烨思量着今日之事,联系过往,差不离猜出了林落先前说着体弱不能见风是为了不去湘青堂听学,加之手中没有银钱也没有出门的必要,便撒了这个谎。 而如今他给了林落两回银两,林落想出门了,可害怕这谎若是被阿母发现就要受责罚,便只能偷偷出去。 虽是撒谎不妥,但行径缘由都连得起来,林元烨并不认同林青窈今日莫名说什么林落攀附世子只为搅了两家赐婚。 且先不说林落根本不可能认识那来东郡游玩的二位世子。 他自第一回接触小妹就觉得其人乖乖巧巧的,软得很,断做不出敢违逆林氏乃至违逆圣旨一事。 小妹应该只是想和寻常女子一般而已。 思及此处,林元烨更心疼林落。 * 因着采绿备好水后等不得,林落要去洗漱,林元烨便走了。 在沐浴后等着发丝干透的间隙,林落上了软塌用了点白日里林元烨照例遣人送来但他没用的点心。 一边吃着糕点一边看竹卷,好一会儿,遣出去打探消息的采绿才带着月色回来。 只一进来,林落便问:“如何,可打听到了?” “只打听到了一点儿。” 立在软榻边,采绿道: “有关林三郎从前的事儿好似都不愿说,还是给膳房烧火的阿媪塞了一两银子才听了点东西,说是林三郎和窈娘子因着年岁相差不大,从前关系很好,只是在七年前不知怎的,就……”
第22章 芒种 顿了下思索适宜的描述,采绿才继续:“就有了隔阂。” 这林青窈和林元烨之间也不是不说话,就是不似从前热络了。 用隔阂一词倒是没错。 “没打听到是何缘由?” “有打听缘由,但阿媪也不清楚多少。”采绿道:“此事似乎是与林氏旁系的一个表亲女郎有关。” “那阿媪说窈娘子四岁时,夫人恐她一个女郎在院子里孤寂,便从林氏旁系接了个同岁的表亲女郎来,那女郎与林三郎和窈娘子一同长大,关系颇好,只是七年前表亲女郎不慎落水,大病一场,便回去了,自那以后林三郎和窈娘子才远了。” 接表亲的女郎来陪林青窈? 头一回听到这回事,林落略略自嘲地扯了扯唇角。 不过他倒是知晓,李素芸放着他这个乡下庄子里的庶出女郎不接,而是去向旁系要来个伴读的缘由。 他明白的,李素芸总归还是介意林家郎主与旁人有了子嗣的。 没接他也好,若接的真是他,他也不能在李小娘膝下长这么大了。 敛了这层心思,再细细揣摩采绿的这番话, 听采绿这么说,那林元烨和林青窈兄妹二人的隔阂是因那女郎而起。 只是,这与林元烨莫名地对他好又有何干系? 于是林落问:“那个表亲女郎落水,可是与青窈妹妹有关?” 采绿摇了摇头:“此事那阿媪没说,不过……也许是的,听闻去年那表亲女郎出嫁,窈娘子没去,但林三郎去添了许多妆。” 听到此言,林落心中有了点猜测。 “那……那女郎如今呢?” “那女郎自落水后身子不大好,在嫁去了夫家后,夫君好纳妾,她应是心思忧虑太过,不足半年便去了。” 采绿料想林落是会问那个表亲女郎的,一两银子也颇多,打听不到林元烨和林青窈的消息,她也是把疑问转向了那旁系的女郎,向阿媪问了个清楚。 想了想,采绿又补充道:“此事之所以连那阿媪都知晓,是因为那表亲女郎去了后,林三郎伤心了好一阵儿,去岁还专程去了符州为那女郎送殡。” 只是个没什么权势的表亲而已,林元烨能如此做,足以见得对其重视了。 林落听着,抿了抿嘴,微微垂眸。 采绿从一开始就知晓林落遣她去打听林元烨的事儿是为了什么,莫说林落疑惑,采绿也疑惑。 如今说着打听来的消息,她也感觉出了些东西,便道:“临走了,我似是听见那阿媪叹了句什么……女郎和那个表亲女郎似乎有点像,女郎,你说会不会……林三郎对你如此好,是因着那……” “不无可能。” 采绿留着话没说完,但林落懂她的意思。 他能感觉到,林元烨对他的好,似乎是在弥补什么。 可是他从未与林元烨有过交集,从前想着林元烨是怜他微弱,如今看来…… 是因为那个表亲的女郎么? 虽然采绿只言片语间没有说完全那表亲女郎与她何处相像。 但他一想便知。 无非就是寄人篱下,微弱可怜。 林元烨对其如何情重、又把他当做谁,林落并不在意。 反而恰好,林元烨的弥补之情…… 或许能为他提供些许便利。 不然那林青窈也忒难缠了。 虽然这般想法有些对不住林元烨,但这何尝不是一种互相利用。 他也是为林家好。 如此想着,林落捏了捏眉心,也没了再看书的想法。 “我乏了,熄灯吧。” * 月净窗明,有枝影摇曳。 明明沐浴前还困得很,可洗漱完了上了床榻,林落却莫名十分清醒。 他在想裴家庶子的事儿。 自得知那庶子离开东郡之后,身边便一直有事儿缠着他让他无法思量,如今入了夜,屋中无人,这才有空。 其实也没什么好思量的,他白日里就已经知晓了。 这庶子就是玩他! 各种蹩脚的说辞让他一回又一回的向前扑,那庶子明明就没打算真的怜他,却总笑吟吟地说些似是而非的话,让他真的以为只是些小问题小阻隔,以为只是君子风度。 林落实在想不明白,自己到底哪儿不好了? 旁的别的地方的小倌儿一勾他就跑了,唯有他,都送到面前了也应付两下就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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