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一个人泛舟也是可以的,可是裴怀川就是觉着与林落投缘,便再三相邀。 动机只需缘之一字便够了。 “那我稍晚些回去吧。” 林落终是答应了。 毕竟这人只是刚和他相识,就又是告知他有关裴二郎的喜好,又是对他的字赞赏。 虽说有时有些不正经的风流,但相处下来能觉着这是个极好的人,没架子也很有自在脱俗的风采。 闲云野鹤之态,些微让他向往。 * 城外河边。 给了船夫一两银子,裴怀川踏上小舟,再向林落伸手:“茑茑,上来。” “嗯?” 伸了手搭着借力上小船,林落眨了眨眼,对他的称呼有点奇怪。 只见裴怀川眉眼微弯:“你我今日结识,颇为有缘,总是唤你宁公子太过生疏,所以往后我唤你茑茑,如何?” “不好。” 有点亲昵了。 “如何不好了。”裴怀川可疑地停顿了下,然后轻挑了下眉:“你也可唤我……清清。” 清清,卿卿。 林落拧了眉,嘴巴抿得紧,没说话。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着这人像是在逗弄他。 林落不应,裴怀川也不追着他。 只笑着,在舟上案几前坐了下来。 离了岸飘至河中央,此时暮云照镜,小船闲坐,林落支颐瞧着,竟觉如天在水。 “如何?我未诓你吧。” 案几对面裴怀川浅笑着拿出酒坛倒了两盏,递给林落。 “置身无何有之乡,琼浆玉露更解人愁,茑茑,陪我喝上两杯可好?” 此处远岸无声,辽阔静谧如置身云镜无忧。 可……裴怀川说愁? 林落接过了酒盏微抿,未曾尝过的味道微微甘甜带辛。 还好,味道并无生病时喝的汤药难咽。 但也不怎么好喝。 将口中的酒咽了下去,林落放下杯才去看裴怀川。 只见对坐那人不知何时已歪斜了身子靠在船边,他肘撑木舷抬腕饮酒,广袖随着他的动作滑下,露出手臂。 锦衣散落无序,曲腿半阖眼品着佳酿,眸中似幻似真地掬着迷离。 醉卧扁舟,身下是烧云如火熊熊映在水中。 唔…… 因为林落不太喜欢这个味道,所以喝酒并不快。 在他将将把杯盏中的酒水抿完之时,裴怀川已经拿着酒坛子在喝了。 许是酒意与入眼的红让林落的脸有点热,蒸腾了思量。 他原是不想问的,但此刻却忍不住问了出来:“你有何愁?” 这般看着潇洒自在无所拘束的人,在愁什么? 话问出口那一瞬,林落仿佛见裴怀川眼中闪过百态,忽阴忽晴。 好在很快,他笑:“家愁。” 家愁? 林落歪了歪脑袋。 见他不解,裴怀川道:“生于世族身受其利,便需绳其祖武光耀门庭,可我不喜,便是家愁。” 话虽如此说,其实也还好,若对比兄长来说,他也不是十分忧愁。 毕竟裴氏……暂且还轮不到由他卖力。 只是身在其中,仿若无形枷锁。 听裴怀川这么一说,林落也能理解。 虽不知这人是哪个世族的子弟,但如今这世道,家族之重,向来都是要全族全力维系的。 生于其中,都不轻松。 他深有体会。 林落敛眸沉思。 看着他,裴怀川默了会儿喝了口酒,忽问:“那你呢,你可有愁?” 他有所愁吗? “有。”林落点头。 “何愁?” “自命微薄,不可违抗家族安排。” 林落说的简洁。 他的遭遇,他也着实不好说出来。 眼前少年饮了点酒的嗓子如沁了水般软,飘飘忽忽地随着风漾开,有几分低落。 不是谎话。 裴怀川闻言没有多问,只偏头去撩舷边水。 映着烧云的河水是冰凉的,他微微闭眼,眼前却还是显现了那双澄澈眼眸。 不是谎话,所以,那明是苦涩却隐隐透出欲挣开束缚的话声,分明和他一般心绪。 原来也有人和他一般么? 不想被家族裹挟,可是却…… 袖中的《考槃》分明只是一张纸,他却感觉到了丝丝坠重。 * 待暮色褪去,岸边便亮了盏盏明灯。 这回林落是真的要回去了。 待小船靠了岸,二人分别。 临走前,林落看着还坐在舟上的人,忍不住叮嘱:“可千万别酒后就忘了我们说好的事儿。” 林落虽然没饮过酒,但还是听闻过有些人酒后就容易忘事。 听见林落这般说,裴怀川起身上岸。 “不会忘的。”看着眼前的小人儿微红的脸,裴怀川一边说着,一边突然抬手,捏了捏那看起来很软的脸。 这般动作让林落一惊,抬眼却见裴怀川面色如常。 眉眼蕴着寻常风流,这般动作似乎并无什么旖旎的意思。 抿了抿嘴不好计较这个,林落得了承诺也不多说,转身便离开了。 而立在原地,裴怀川垂手袖中,垂眸。 今日舟上所言,他原是从未与旁人说过的。 不知为何林落一问,他便说了。 原想着这人儿虽读过些书,但不过是小门小户的子弟,又不顾世俗敢于以男儿身攀附裴云之,应是不能理解他的愁,以及少年之愁,在于利欲。 却不料,这少年所说的愁竟与他…… 折身再上小舟,丢了几两银子打发了船夫回去休息,裴怀川独自撑船至河中。 东郡,很有意思。 * 回到碧桐院散了束发脱下外袍,因着今日吃了点酒,林落有点晕乎犯困。 于是虽还没到平日里洗漱的时辰,他还是早早让采绿去备水。 在等待的间隙里,他只着中衣,披着一件罗裙外衫,提着灯蹲在院子里侍弄着花草。 晕黄烛火被微风吹得忽闪,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拨着叶片,林落的心思并不在这些外物之上。 他混沌的脑中正思量着待那庶子回来,他那会又该如何出门时…… “听闻阿姊今日将春芍支到了三哥哥院子里去了,阿姊,你今儿个不会又偷偷跑出去了吧?”
第21章 嘴硬 心思正飞散着,蓦然听见这番话,林落转头便见林青窈娉婷走进了院子。 身后还跟着两个侍女。 一个是她自己的贴身侍女,一个便是主母派来看着他的侍女,春芍。 林青窈不是随着李素芸去山寺了吗? 怎么回来了? 猝然见到来人,林落身子微僵一瞬,而后拢了拢身上的外衣。 他起身向林青窈微微欠身:“见青窈妹妹安,我今日一直都在碧桐院中,未出去过一步。” 他是偷偷溜出去了没错,可他不会和林青窈如实说呀。 “一直都在么?” 林落虽如此说,林青窈却是不信。 她走上前来,随着靠近,嗅到了林落身上浅淡的酒气。 分明眼前的林青窈瞧着比他还要矮上小半个脑袋,林落面对着兴师问罪的她,此时却有点慌乱,攥着衣襟的指节泛了白。 他抿着唇,只听林青窈在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后,冷哼一声:“你还敢说你没有,身上的酒气难道是平白出现的?” “阿姊,若不是今儿个阿母让我回来,我又在后院碰着了春芍,恐还真教你逃了过去。” 说着,她眸色微沉: “听闻那二位世子还未离开东郡,你可是又去寻他们了?哼,今日你是出去饮酒,明儿个,你是不是还要做些子更过分的事?我真是不明白了,嫁去裴家于你而言,到底是有何不好?你这般庶出的身份……” 林青窈一长串子似是疑问却不需他回答的话如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林落是半点都插不上嘴,便只能咬着唇听。 当然,就算他能插嘴回答,他也不知道怎么回。 是极力向认定他就是偷偷出去的林青窈苍白辩解他没出去吗? 他又没有证据,且身上的酒气让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还是告诉林青窈,他攀附的真不是那两个世子,而是裴家的庶子? 林青窈恐要惊他得失心疯了。 ——都是嫁去裴氏,放着惊才绝艳的裴长公子不要,自甘屈身那纨绔庶子? 这些话林落都没法说,更没法告知林青窈他其实是个男子。 纵使林青窈再不想嫁,她也先是林氏子,后才是她。 林家人总归是要保林氏门庭荣光的,纵使世族权势如何强盛也不能违逆圣旨,林家若知晓了林落是男子,定不会让林落嫁过去了。 那便又是林青窈了。 替嫁替了一圈儿,掌上明珠还是要嫁去裴氏受辱…… 林落只是想想便知,届时李素芸定是会生气,而后重重惩治他们母子二人。 他自个儿或许能因为是男儿身尚能入仕巩固林氏门楣权势而留下一命,但李小娘做了这么大的错事,定活不了的。 林落压根看不见李小娘的活路在何处,唯有,唯有他如旧扮做女郎,安稳嫁去裴氏并不让裴氏人拿他是男子一事做文章。 李小娘才能活。 胸中思量着,林落几分感伤。 李小娘原是想着他扮了女郎,便不用承了林氏子该承的责任。 恰好他也不怎么喜欢权势。 可未成想,做了庶女,他还是逃脱不了作为林氏子的命运。 或许原来没有这桩赐婚,林家还不会想到他。 可偏偏…… 心里是真的有点委屈了,林落垂着头咬着唇,尽力压抑着鼻尖的酸涩。 看着眼前的人因着自己的话垂了眼睫,眼尾湿润。 似乎意识到自己有些刻薄了,林青窈的原意也并非想羞辱林落,只是想让他安分守己。 抿了抿嘴止了继续问责的话,林青窈僵着嗓子:“好了阿姊,我并非有意冒犯你,只是你知道的,天子赐婚圣旨已下,且林、裴两家为你和裴长公子合了八字都定了日子了,你毕竟是林氏女,你……莫叫林氏为难。” “我知晓的。”林落有些哽咽,微哑的声音很是落寞。 他一直都只是这么做的。 他当然不想让这桩赐婚出了差错牵连了林家,牵连了李小娘。 可是他的谋划,谁也不能说。 真的,委屈。 “总说着知晓,可你……” 瞧着林落逆来顺受,可他每每做的事都大胆的很,林青窈又硬了硬心肠,道: “你近来总做些出格的事,今日之事我会再去禀报阿母,调来护卫守着你的院子,教你再也不能偷跑出去!” “远远就听见窈妹妹的话声,窈妹妹为何要说小妹偷跑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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