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望峰这只笑面虎,昨个儿听闻这三夫人是个好糊弄的,却不想言语间频频将梁家老祖母搬出来欺压于人,如何又是好欺负的。这传消息的伙计越发不靠谱了,只怕是日子好过了,都不知道该如何提着脑袋做人。 曹望峰仍旧保持笑意,只是略微僵硬了些。 “沈公子,这是这一季度的账目,还请您过目。” 祝忱偏着头,似乎并没有伸手翻阅的打算,粗粗打量了这账目的厚度,不由拧眉。 “二十四家商行,一个季度的账目,便只有这么些?对门说书的话本儿只怕都要厚一些。” 不等曹望峰答话,祝忱紧接着。 “也是,明个儿才是十五,今夜有的是功夫赶帐。珠算笔录,朱墨勾圈。曹主管是打算不眠不休通查,还是明个儿全权交由我清账审核?” 祝忱学着娘亲管教伙计的言举,那叫个眉飞色舞,活灵活现,让广百看的也是目瞪口呆,全然没有插话的机会。 “三夫人请用茶…” 祝忱借机将下人奉来的茶盏,挥袖便往地上摔了去。新官上任三把火,这便是祝忱昨晚入梦前,梁生咬在耳边的话语。 “曹主管的好茶,只怕晚生不配享用。明个儿辰时三刻,我要瞧见这一季度,二十四家商行的所有账目。” 使完了演技,祝忱脚底抹了油便往车轿上跳去,不容曹主管反应,便叫车夫匆匆赶回梁府。祝忱瞧着曹主管还停在原地,遂使松了口气,屈指勾着轿帘,好好欣赏这姑苏的江南街巷。 “墙头马上遥相顾…” 说来,倒是有些想念那病秧子了。那人还说要带我尝尝姑苏小食,嫁过来近月余,这还是头一遭出府。 “慢着,先不回府了,咱们去打打牙祭。” 广百今日对祝忱的看法可是从怜惜小儿到仰首敬慕。连这不合规矩的举动也未曾阻拦,只一块享乐饱腹,难得欢愉半日。 殊不知这偷得浮生竟是靠梁生卖笑逗乐给换来的。 且说这祝忱使了伎俩脱身后,曹主管便速速遣人向大娘子回了话。 这大娘子一知晓,便是整个梁府都知晓了。添油加醋地竟成了三夫人怒辱曹主管,狠命伙计夙夜理帐,不容歇休,不允茶饭。 等消息传到梁生的耳里,便成了:三夫人气撒悬桥巷,弃梁三于不顾,肆性偷乐寻欢巷。 原是枕着摇椅的梁生,竟是乐的青豆嘣牙,茶水噎喉。这俏郎君憋了这么些日子,可算原形毕露了。 “速速派人去护着夫人,且不必管他到底去了哪家酒肆,或挑了何处勾栏,只在他们后头跟着就是。” 梁生吩咐着一位近身的小厮,便又提着盒枣花酥走去老祖母的院里。里头还在流传着三夫人的异闻,老祖母听的只觉聒噪,却又不好当这堂亲表系的族人剥了大娘子的面,只好沉耳听此聒噪言论。真也好,假也罢。沈瑜那孩子瞧着便干净,只怕是期间生了事故,再容这些婆子七嘴八舌地添油加醋,纵使是沈瑜使了性子,只怕传到巷尾,变成了沈瑜杀人。 当梁生带着咳嗽,鞠着那病体残腰走入时,人人面上关怀不易,揭开那□□,只怕是有的笑,有的愁;笑的是,这病秧子竟是冲喜也无用;愁的是,这棺材打他十六岁时便造好了,怎得如此二十六了,还停着不用。 “三郎迟来,还望诸位娘子、姨母、姊妹兄弟们海涵。” 梁家族人们见状,自然是得当着老祖母的面尽了力地展现那怜惜小儿之态。 “无妨无妨,快快快坐下。” “怎得病成这样了,三夫人也不来伺候着。” “就是就是,咱们三郎,合该再纳个妾室,添福添喜才是。” 闲言碎语换成了‘好心劝慰’一并砸进梁生耳里,只教梁生想抛开规矩礼教,当众掏耳。那梁家老祖母咳了咳,示意停下长舌,却被这三姑六婆地嘈杂声给一并遮盖了。索性给梁生抛去一个同病相怜的神色,竟惹得祖孙俩双双一乐。 这乐不要紧,便是捧腹笑眼,让诸人一片懵神。 难不成,祖孙俩都病入膏肓了? 梁生由着丫鬟贴背顺气,这才起身做揖,同在场得族人解释道:“三郎同祖母方才听了好一阵群口说书,且生动不已,便是忍俊不禁了。纳妾一事,三郎以为,还得顾着金陵沈府得面子,暂且不容再提。至于内人怒言曹主管,乐撒寻欢巷一事,皆是子虚乌有的。原是三郎贪嘴,想吃定胜糕了,府里头的师傅总是欠些手艺,可又不好为我这一己之私,把人从姑苏城西接往城东来。便是让三夫人替着我跑这一遭了。那城北的玉桂楼,且又传了新菜式,诸位,可是有了口福了。” 这一番利诱,堵着墙头草的口舌,压着恶势力的气势。 因不知道祝忱到底会去哪一出寻乐,便只好把姑苏城中有意思的地儿都论了个遍,然后差人从玉桂楼提了新食来,这才解了这流言之难。 而在外头寻欢作乐的祝忱,除了频频打喷嚏,其他的竟一概不知。 夜里回了府,一切如常,进了里屋,那三公子翘腿看书,边上沏着一壶太平猴魁,中间瑞脑消金兽熏着峨梨帐中香。 同梁生的这些日日子,竟柔若潺水,细如烟雨般流进了祝忱的心窝窝里。 ----
第14章 阴错阳差 = 打祝忱进了屋,便觉着气氛不对,可各个小厮丫鬟皆各司其职,倒挑不出什么不妥。 那梁生晃着椅子,好一阵舒坦,不知因何倒是把祝忱给气着了。 这厮平日里便是日日好言好语的哄着你,如今足足离府了一整日,却未曾派人来寻,回了府,也不问问悬桥巷生了何事。不问便罢,反倒乐呵呵地在这儿喝茶看书,可见往日都是哄骗之举,当不得真。 祝忱如此想来,闷气堆积于心头,纵是黑着脸却任佯做一派恣意潇洒。扬着那脑袋便往梁生跟前凑去,倾着身,挑着眉,好不骄意外露。 “你猜猜我今个儿去哪了?” 梁生也不看他,依旧盯着书卷,刚想开口便被祝忱给打断了。 “你铁定想不到,我啊,去了花街柳巷。啧,你是不知道,那儿的水粉胭脂,如花如玉,水灵灵的一看便知晓是你们姑苏的小娘子。描青黛,点檀唇…” “哦?描青黛,点檀唇?我的好夫人竟还有这一番手艺。” 梁生眯着眼,猛然擒住祝忱点数的手腕,一把便带向梳妆台,菱花镜的前头。这黄花梨的梳妆台,镂空雕花,精致的很。因都是男子,这上头原只摆放着篦头的木梳,往日里佩戴的香囊,玉佩,扳指。奈何小厮午时来报,三夫人盯着那水粉铺子许久,竟还偷摸着勺了一口胭脂。瞧他吃着欢愉,仿若人间美物。 为此,梁生便使唤人将这姑苏城中各色胭脂各式水粉一并搜刮了来。 “既然夫人喜欢,不如也让为夫替你画眉点唇可好?” 祝忱来不及反应这里何时多了这么些,只偏头眨眼,逼着怒意混散出来。 “我,我堂堂七尺男儿,如何使得女儿家的玩意儿。” 梁生故作无知,压着祝忱不安分的肩头道。 “是吗?我曾听闻,你们金陵有户人家的公子爷,极其喜欢挑取女子嘴上的胭脂作尝。夫人亦是金陵人,不知可有听闻?” 祝忱虽心里慌张不已,可也知晓周遭养着怪癖的世家子弟众多,想来不会但只我一个。便颤着唇附和道:“似乎,似乎是有这么一号人物。” 梁生唇角上扬的弧度愈发宽敞,盯着镜子中的俏郎君便又道。 “我还听闻,这小公子滚在胭脂堆里长大的,浑身的脂粉香味儿。那小脸像是摸了玫瑰膏子一样,白里透红;那眉不描而翠,那唇不点而红,你说说,这到底是位美人儿,还是位俏郎君?” 暖气喷在祝忱的耳尖上,低哑却充满磁性的声音直勾着人的魂魄,下意识回着嘴: “自然是美…不是,自然是男儿郎!” 梁生低笑出声,顺手拿过一只白玉方盒,里头的胭脂稠密润滑,可见是上等的好物。 “只是,那小公子虽生的俊美,却性子极差。听闻整个街坊都畏之若虎,避之若浼。且这小公子不单单祸害姑娘,竟连那十一二的小郎君也不放过。到底是采花之贼,饥不择食。” 祝忱听至此,怒意成了臊意,渐渐的竟衍成了委屈难耐。 “胡说!那小郎君险些被街头的恶棍欺辱,若非我及时出手,那小郎君的清白可都被玷污了。只那恶棍跑便跑了,竟还卷着着小郎君的鞋袜一并逃了命去。那日寒风霜降,我恐他受寒,便用那披风裹着他□□的脚,一并抱上了马送回家去。可不知为何,竟传出了这么个荒唐的说辞,足足让我挨了父亲的十五棍棒。” 祝忱的小脸拧作一团,只恨恶名流传千古。 梁生怔怔听完这番解释,这才彻底相信,眼前的小公子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好上几分。人人都道胭脂香,人人都馋胭脂色。可只有他,真真切切地想护着胭脂。 待二人回过神,四目相对时,一个露着尾巴,一个引蛇出洞。祝忱虽心大,却也不傻,他本就无法扮出如兰兄的清风和月,温润如玉。如今既破了纸窗,破罐子破摔,反倒痛快。 “是,我,我我不是你三书六礼,明媒正娶的沈瑜。我,我乃金陵第一食客,祝忱,忱郎是也。” 梁生手上淘着胭脂膏,眼里满是此人摇头晃脑的模样。若不仔细听,只瞧着语气动作,还以为此人是当朝状元,东洋大盗。 祝忱瞧着梁生并没有预想中的惊吓,欲再把自个儿金陵四大公子、花巷小白龙、锦楼少东家的名号说出来,却被梁生用指腹盖着唇瓣,舌尖正好卷过百色胭脂粉末,舔舐般扫过他温暖的指腹。花露的香甜味溢在口齿内,迅速分泌出粘腻的唾液、不明的情愫。 “你,你干嘛。我,我又不是有意顶替如兰兄的。我,你当我愿意嫁过来?我,纵使你误娶了我,也,也不必毒害于我,朝我下□□不是。” 梁生屈指,贪恋着方才柔软的舌尖触碰升温的感觉。可耳边尽是这小公子的碎碎叨叨,实在引人几分无奈又带着几分欢喜。索性稍稍使劲,掐住他两颊,使得祝忱唇瓣分离,厥若金鱼。无尽的细碎声,便化成了支吾不清的单音字。 “这胭脂膏是拿玫瑰山楂和着的,没毒。” “你的如兰兄如今在临安甚好,好待还是个将军夫人。” “另外,广百和茯苓早就把你卖了。” 此时,守夜的广百和茯苓无缘无故地同时打了个喷嚏,两人还相互怀疑对方在咒骂自己。 说罢,梁生松开手,只剩下祝忱傻愣着神,只是舌尖还不忘再舔舔唇瓣残余地膏汁儿。 “还挺甜…” 只须臾,便猝不及防地迎来祝高扬的声调,利落的身手。只见他提着杉袍,跳到了凳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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